井边书:薛涛井遐思

半缘君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来这薛涛井边,看竹影在井栏上写下瘦金体的光阴。井绳在青苔里缠了一圈又一圈,像极了当年她捣制诗笺时,将心事揉进纸浆的模样。锦江的风掠过竹林,捎来千年未散的墨香,恍惚间,竟听见浣花溪畔传来捣衣声。</p><p class="ql-block"> 八岁那年,她倚着父亲吟出“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时,未必懂得这灵慧之语,竟成了命运的谶言。乐籍如金笼,将凤羽困在方寸之间,可她偏要在这桎梏里种出诗的花。薛涛井的水啊,浸透了多少松花与相思,她蹲在井边浣纱,看自己的倒影碎在涟漪里,忽然明白,女儿家的才情,原是要蘸着血泪来写的。</p><p class="ql-block"> 那日他踏过锦江的浪花而来,竹影正为井面织锦。她用指尖蘸着晨光,在红笺上画第三千只比翼鸟,墨迹未干,已听见他马蹄叩响青石板的声音。诗酒唱和的日子里,井边的桃花开了又落,她以为这便是“愿得一心人”的圆满,却不知才子的深情,原是枝头漂泊的柳絮。当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她望着井中月影,终于懂得,所有的“来日方长”,不过是井中月的倒影,一触便碎。</p><p class="ql-block"> 她将红笺折成小船,让它们漂向他去的方向。每一片都写着未说完的心事,而锦江只默默收留所有沉没的叹息。岁月在鬓角染霜时,她学会用井水腌制月光,把相思酿成透明的琥珀。那些被权贵们把玩的诗笺,那些在宴席上被轻慢的才情,终究在时光里沉淀成珠,照亮了封建暗夜中才女的抗争之路。</p><p class="ql-block"> 此刻我注视着井壁的纹路,像注视她手上的掌纹。青苔覆盖的石缝里,仿佛藏着未寄出的《池上双鸟》,风过时,有细碎的声响,那是千年之前的叹息,正随着竹影,在水面轻轻摇晃。薛涛井的水仍在流淌,流走了朝代更迭,流不走红笺上的诗魂。她用一生证明,即便困于枷锁,灵魂也能在诗行里自由舒展,如这井边的竹,虽经风雨,却永远向着青天生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