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的美篇

夏雨

<p class="ql-block"> 二爸——我的父亲 </p><p class="ql-block"> 九月的蒙蒙细雨轻轻敲击着车窗,像无数透明的指尖在玻璃上跳跃,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窗外的世界被雨雾晕染成朦胧的水彩,行道树的轮廓在氤氲中渐渐洇开;偶尔有金黄的落叶粘附在窗面,又被新的雨滴温柔推落。二爸的车行驶在柏油路上,车轮碾过的辙印咕哝着时光的痕迹。 </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副驾驶上,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遒劲有力,掌心摩挲过皮革的声响,像是抚摸一本泛旧的日历。那双温热的手,曾牵着我买新衣、买糖果,走过老巷的泥泞,走过都市的繁华;也曾在我每陷低谷时,默默扶我走出黑暗;也曾如良师益友,用宽厚的肩膀教我挺直脊梁,用沉默的付出告诉我何为担当。他未曾和我一起生活,却教会我如何做人,如何打磨生命的韧劲。他不是我的父亲,可从记事起,我的生命里便刻着他的影子,深深地犹如黄土高原上的沟壑。 </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最早的画面,是二爸给我买回新袜子的场景。北方的十月已现冬日凛冽,我和奶奶在老家的土炕上取暖。屋子里走进一位气度不凡、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他一边和奶奶寒暄,一边坐在炕沿上,从包里掏出两双鹅黄色的棉袜,说是给我的,然后让我伸出脚丫试穿。我乐滋滋地直盯着漂亮的棉袜,咿咿呀呀比划了又比划,把穿了新袜子的脚抬得高过头顶。那年我三岁多,懵懂中还不知道他是谁。 </p><p class="ql-block"> 后来,在我模糊的记忆中,这个身影时不时出现,不是给我带来新衣服,就是老家孩子见都未曾见过的美味,只是一次与一次之间会隔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是渴望美食,也许是渴望穿新衣,时间久了,我就会爬上老家门口的矮土墙张望,期待那个身影的出现。后来我慢慢长大,父亲告诉我,那是我的二爸。 </p><p class="ql-block"> 七岁我进城读书的日子,紧张的学习代替了所有的期待,关于二爸的事渐渐淹没于岁月中。再见面时,我已是小学六年级。二爸依旧器宇轩昂,穿一件黑色中长大衣,白色的围巾在晨风中随风摆动,干净又醒目。 </p><p class="ql-block"> 那一次,他住“大楼宾馆”。下午放学,我去“大楼”找到二爸,他递给我一个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支英雄牌钢笔,笔帽上的金色箭头金光闪闪。金属笔杆沉甸甸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指腹蹭过纹路时能感觉到冰凉的凹凸感。我从没摸过这么沉的钢笔,紧紧握在手心,生怕它像一缕轻烟般从指尖溜走。 抬起头,二爸靠在窗边抽烟,白色围巾垂在深色大衣上,像雪落在墨纸上。他望着窗外,问道:“你爸没上来?”我点点头,看见他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掐灭烟头,从皮夹里抽出几张十元大钞塞进我衣兜,说:“别让你爸知道。” 走廊里传来服务员的说话声,二爸起身站在床边。夕阳斜斜切进房间,照得他的鬓角镀上一层金光。“明天我要返回。”他又从行李箱里拿出几本塑料皮笔记本,“那边你姐姐在用这个,你做笔记时能用上。”笔记本封面上印着烫金的埃菲尔铁塔,我翻开扉页,看见他用钢笔写的“好好学习”四个字,墨水在纸页上洇出淡淡的蓝。 </p><p class="ql-block"> 离开宾馆时,二爸送我到楼下,我把钢笔和笔记本揣在衣兜里。走了好久回头望,二爸仍矗立在夜幕中,面朝我离去的方向,白色围巾被晚风吹得扬起一角,像只想要飞走的鸽子。街道里忙碌的人们来来往往,我摸了摸兜里被体温焐热的钢笔,觉得二爸身上有股和这小城不一样的气息,像他给我的钢笔,闻起来有涩涩味,却能在纸上划出我的理想。 </p><p class="ql-block"> 二十岁那年,我中专毕业,分配到郑河小学任教。谁都知道,那时候的郑河是庄浪最偏远的地方,生活艰苦,一天才通两次车,而且是那种后边搭了一个棚的大三轮车,摇晃颠簸,如果赶不上时间错过就得步行好几个小时才能到。 </p><p class="ql-block"> 二爸知道后,又赶回来了,和父亲商量后给我买回一辆“重庆100”。骑着心爱的摩托车,我在大院子里转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车灯劈开夜的黑暗,照亮二爸和父亲的脸庞,满眼的慈光流转,朝着雏鸟展翅的方向,漾着未说出口的祝愿。 </p><p class="ql-block"> 他们俩在抽烟,火星明灭间,二爸说:“当年我是骑着一辆旧飞鸽自行车起步人生,现在你和爷爷一样站上讲台继承他的事业,往后风雨泥泞你都要学会独自面对。郑河山路婉转,夜行要开车灯,没有特别事情,一个女孩子尽量少外出。” </p><p class="ql-block"> 以后在郑河工作的每个周一清晨,我都会骑着“重庆100”赶往郑河小学。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车斗里的备课本用塑料布裹着,边角却总被露水浸出毛边。有次在雪地,厚厚的积雪没过车轮胎,我推着车在雪地里走了三个小时,不断滑倒,不断爬起来,链条上全是雪疙瘩。满心委屈时,我想起二爸说过走夜路的话,于是鼓足信心,步履维艰地走到了终点。 </p><p class="ql-block"> 时光在指尖流转,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二爸已年过古稀,但身板硬朗,精神矍铄。从庆阳到庄浪,三百多公里车程用不了几小时。多少年来,车轮滚过的痕迹是岁月刻在路面上的皱纹,深浅不一的车辙里盛满了晨昏的影子。每一次与二爸见面,总会有说不完的话,拉家常、谈生活。 2018年,我家庭变故,深陷人生低谷。二爸又放不下我了,时不时电话安慰,时不时嘘寒问暖。 </p><p class="ql-block"> 那年七月,放心不下的二爸又回来了。我做了他爱吃的荞面汆汆,我们边吃边谈。见我神色失意,二爸夹起一绺颤巍巍的面条说:“你看这荞面汆汆,刚出锅时烫嘴,可放凉了就黏成一团。日子啊,跟这面一样,总得趁着热乎劲咬咬牙。人就像黄土,踩上去实诚,心里头得有根,根扎深了,不管走到哪,都知道回家的路。你看,这山风再大,也吹不散咱碗里的面香。明天跟二爸去趟天水,在附近逛逛,溜达溜达,阴云总会慢慢散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二爸的车载着二妈妈和我,还有我的孩子,车速平稳地掠过城郊,驶入高速路。“这条路咱们已不是第一次走,瞧,现在多宽敞!”二爸侧过脸微笑着,眼角的几条皱纹落满晨光,“人啊,这一辈子,胆大心细是本,诚实守信是根。” 他讲起当年生意起步时,怀揣仅有的二十元摸爬滚打到现在的样子。遇到生意伙伴失信,他没吵没闹,只默默汲取教训,却依旧给对方留着体面。“宽容不是傻,而是给自己积福报,就像咱老家的那棵香椿树,年年被折掉枝杈,年年都长出新叶——心宽,路才宽。” </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似懂非懂,二妈妈拍着女儿的背:“你二爷爷一生夙兴夜寐,老成持重,有他顾家周全,我什么心都不操。”车窗外,隧道的灯光忽暗忽亮,二爸的声音带着岁月的厚重:“现在日子好了,更不能忘了本,别人帮你一分,你记得还人十分,这叫感恩。”那一天,我们悠闲自在,二爸讲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每一件都深深烙进我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从天水回来后,我努力调整,心里的那团淤塞慢慢散开。每天工作,照顾孩子;看晨光熹微,看暮色苍茫;听晓风穿林碎作千重叶响,听晚钟撞月摇落半阙星霜。忙忙碌碌中,一切好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 如今,二爸老了,背有些微微驼了,可他看我的眼神,还像小时候那样,带着温厚的光。他没说过“爱”,却把牵挂织进了我生命的每一寸光阴里。他不是我的父亲,但在我心里,那个牵着我走出淤泥的身影,那个在风雨里为我撑伞的人,才是我生命里最坚实的依靠——我的二爸,我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