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兰

又见那时梅花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现在就开花……”,电影《马兰花》在我们村放映后,这首歌迅速在我们这群整日疯玩的小娃娃中传唱开来。我们在一起玩闹时唱,我一个人去沟里挑水时也小声哼唱。</p><p class="ql-block"> 唱久了,我不禁在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疑惑,“马兰花”长什么样,在哪有呢?</p><p class="ql-block"> 我家隔壁住着老俩口,父母让我们称呼“老公公、老太太”。老俩口岁数都挺大了,老公公有一张圆圆的脸,见了我们小娃娃都会绽开一个笑脸。有几次,他端着小竹筛,把刚刚烙好的麦面粑粑分给在他家椿树下跳绳的我们吃,新辗的麦面,烙得金黄的耙耙,真香呀!老太太却常常独自坐在土墎上,背靠着椿树,眼神呆呆的,看看天上,望望地下,半天不动。</p><p class="ql-block">“哎,可怜哟,他们家的独儿子,长到七、八岁了,去河里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没起来”,老太太一下子就成这样子了。</p> <p class="ql-block">  知道这些后,对这个总是一身黑色斜襟外衣、黑色裹脚裤的老太太,我不再害怕避让了,有时从她面前经过,也会停下脚步,看看她,有时她的眼神望向我,我会朝她笑,轻脆地喊一声“老太太!”我多么希望她能感受得到啊!</p><p class="ql-block"> 老公公家门前有一个大大的园子,园子里栽了椿树、棕树,也种着魔芋、小白菜、茴香,还培着韮菜、葱,老公公扛着锄头去松土、除草;挑着水桶去浇水、担着粪桶去泼粪;抬着木盆去拔菜、握着镰刀去割韮菜。老公公的身影永远是忙忙碌碌,而老太太,在树下的土墎上坐着,坐成了一尊石像。甚至,有几次,我遇到过老公公来唤老伴回家吃饭,老太太都是木呆呆的,是老公公牵手去拉,她才慢滕滕起身,连屁股上的灰,都是老公公伸手去帮她拍掉。</p> <p class="ql-block">  麦收时节,田埂地头、斜坡山坎的锁莓也熟了,是我们大饱口腹的好日子。用什么装锁莓呢?家里的碗碟不敢再拿了,已经被我们摔破跌碎过,小提篮太大,拎在手里有点沉。对了,找老公公去讨要棕树叶。老公公爽快地拿起镰刀,砍了一枝给我们,还问:“咯够了?”。足够了,足够了,把半圆形的棕叶一条条撕下来,横竖摆放好,一压一放,不一会就编成了一个小提篮。翠绿色的小提篮放入黑的、黄的锁莓,水灵灵,俏生生。后来,我看《红楼梦》,其中有一个章节是莺儿用大观园的柳枝编了一个花蓝,再放上一些鲜花,送给林黛玉,果然黛玉一见,连夸莺儿手巧,花蓝别致。现在如果用这样的棕叶编制小蓝子,盛放诸如草莓、樱桃这些时令嘉果,不知有多惊艳!</p> <p class="ql-block">  老公公门前有四、五棵大椿树,每年开春,椿树上绽出紫红的嫩芽,肥肥的,短短的。树干粗大,嫩芽都长在树尖,老公公每年都请父亲帮着叉椿。在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绑一个“Y”型的铁件,竹竿伸到嫩芽处,用这个铁件钳住,反转一下手,“啪”,一丛嫩芽从枝头落地,马上被我们捡起,放进蓝筐里,有时,从半空中接住,用鼻尖一嗅,喷鼻香呀!</p><p class="ql-block"> 老公公把一丛丛椿树理好,用棕叶一绑,一排排垒好,准备提到街上卖。叉椿这一天,老公公都要留父亲吃一顿早饭,帮忙捡椿的我也享了这顿口福。最喜欢的是椿炒腊肉,腊肉咸香,椿芽脆嫩,把一个春天吃进嘴里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  老公公的园子四周用竹子编了篱笆围挡,风吹日晒雨淋,篱笆也缺牙豁囗的,有一次,见墙角有一丛花开得粉艳艳的,好奇心一下涌上来了,从一个豁口处蹲下身子,扭身闪进了园子。墙角的花有着韮菜叶般修长的叶片,依次仰垂,叶片中挺出紫红的叶茎,顶出一朵璀璨的花,五片粉色花瓣微微颤动,嫩黄的花粉宛如为花瓣镶上花边。不知怎的,我无端地觉得它就是马兰花,我心目中的马兰花。蹲在墙角,我用手轻拂着花瓣,它有着又滑又凉的手感。</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沉迷其中,身后想起声音:“你喜欢么,我挖点给你栽去”。</p><p class="ql-block"> 回头一看,老公公手扶着锄头把,头戴一顶蔑草帽,正笑眯眯看着我呢。“要,要!”我迫不及待地点头,生怕老公公会收回这话似的。</p><p class="ql-block"> 当我用衣襟兜着一丛带泥土的马兰花回到家,母亲惊奇地问:“你给谁要的?”,当我回明是老公公,“你呀,真贪心,要这花养在哪呢?”母亲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嗔怪地说道。</p> <p class="ql-block">  老公公给我的那丛花,栽在一个底部有破洞的瓷盆里,小时四年级的时候,学校倡导每个班级建小花园,我把这盆宝贝抬到了学校,我们班级的花园在石阶旁,每天上学,都顺着石阶边沿走,花盆里葱绿的叶片,粉艳的花朵都朝我点头,打招呼,我顺手挼挼它的叶片,摸摸它的花瓣,它是陪我一块学习、成长的好伙伴。</p> <p class="ql-block">  老公公家门前是一条蜿蜒绵亘的土路,下雨天,路面积水积淤泥,老公公抬着锄头一点一点清理;秋天到了,落叶堆积,老公公抬着叉叉扫帚,扫拢成一堆,在上面压点土点燃,我们俗称“火堆”,于是揣上蚕豆、包谷拿去余温未尽的火堆里去烧,“啪”玉米不断爆出米花;“噗”,蚕豆一个个裂开嘴,又是香喷喷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老公公家门前场院轩敞,隔壁邻舍都把稻草、玉米杆堆在这,这些稻草堆,又成为我们“梭坡坡”、捉迷藏的好去处。经常,被我们弄得歪三斜四的稻草堆,是老公公来重新堆积整理好的。</p><p class="ql-block"> 如果碰到脾气差、心性窄的大人,我们这样的顽劣,一定免不了一顿竹竿撵、怒口喷的待遇!万幸,万幸!</p> <p class="ql-block">  父亲会帮两俩口挑生产队分的土豆、包谷;下雨天,见他们场院里的谷子摊开晒着来不及收,也会叫上我们帮着去收、去盖;偶尔,老公公拿着远方亲戚寄来的信来我家,父亲会把信里的内容一句一句念给他听;父亲会在煤油灯下帮他写回信,老公公说一句,父亲写一句,有时老公公说的话,父亲重述一遍,又问他这样改一下好不好?</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记得是快过中秋节的一天晚上,老公公上门了,手里还拿着一包扁扁的东西,说是给小娃娃吃的。父亲再三推辞,老公公执意留下。这包糕点是“芙蓉糕”,我第一次吃这么稀罕的糕点,松、软、香而甜,乃至现在,还会买,一块一块金黄的糕点入口,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还会清晰地浮现,老公公和缓亲切的话语还会重现:给小娃娃吃的,不消客气。</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终于知道,我一直称之为“马兰花”的花,正确的名称是“风雨兰”。从神话转化到现实,我觉得“风雨兰”这个名称才贴切精准。神话里的马兰花可以轻易化解困难,摆脱贫穷。而风雨兰是实实在在开在人间的花。它不择土地贫瘠丰厚,不避阳光曝晒寒霜相侵,在春天,总是开得这般鲜妩有劲。而老公公、老太太,他们不也这般坚韧实在地活着,无论生活赐予他们多少风雨霜雪,并且,他们爱着自己,也爱着别人。正如花,它的使命是盛开自已,也芬芳世界。</p> <p class="ql-block">  老公公及老太太走了好多年了,在那个世界,他们一家人一定好好团聚了,一定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几乎每家都有一堵坚实的围墙,一扇气派的大门,门一关,锁一上,成了独门独院的天地。大家都忙,忙着待弄庄稼、菜园子,也忙着打工挣钱盖房子,人与人的交流不再那么稠密,回到家,碰到人,有些面孔熟,却唤不上名字,交谈也客气老套。</p><p class="ql-block"> 老公公家的房屋、院子、小路,已被几栋房子割占了。连那时的月光,都在几栋房屋之间腾挪,不再是空旷、豁朗的一大个。</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会登上屋顶,极目望向远方,仿佛在看不见的远方,我的风雨兰还在茂盛地开着。是的,在远方,在我逝去的时光童年,在我心目中的远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