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行之一、那饥馑年代的出门

一粒红尘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世事飘忽，人生莫测，有些事儿梦寐以求，却很难如愿。但，不经意间也会出现一些小惊喜。比如，这次天津之行，纯属远方或诗意。徜徉天地山水间，赏花鸟虫鱼，看人文景观。信马由缰，任意东西，优哉游哉也。

　 仁者乐水，智者乐山。按照以往惯例，但凡涉及“学习”或“培训”事宜，需要严守纪律，专心聆听，认真学习，总结归纳，乃至完成作业及测试……内容冗繁，满满当当。屡屡觉得稀松平淡，不仅缺少些新鲜感和生命味儿，尤其劳神费时、枉用资财。然则，这次却大相径庭，一切破天荒由着自己决定。不管怎样，出行在即，一切随缘呗。

一、那饥馑年代的出门

一夜无眠，说说一家三代（父母、我并儿子）的出门故事呗。

1958年秋冬时节，为了“超英赶美。”按照生产队的安排，妈妈抱着1岁的大哥远赴一百多里外的“黑山”炼钢。夜晚，住宿在破漏的山坡窑洞里，冷得瑟瑟发抖。

　　早年时候，屡听父亲提说，他最远抵达过宁夏中卫一带。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连年干旱无雨，禾苗枯死，庄稼颗粒无收。冬春之际，家乡人拖儿带女、四处逃荒。

那年腊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他背着手工纺织的几截羊毛“土布”，徒步至兰州火车东站，随着人群爬上棕黑色的铁皮火车。车厢内拥挤嘈杂，几无落脚之处。在“中卫火车站”下车后，就去附近村庄里用“土布”兑换大米（中卫盛产大米）。而后，背着三四十斤大米搭乘火车原路返回。这一来一去的十多天里，只能就着生水吃几口干饼子充饥。

　　1962年，妈妈领着两岁多二姐去城里要饭。当时，工人们富裕且心善，看见讨要的山里人往往施舍一小碗杂面或一个馒头。等要上七八天后积累半袋子馍馍或面粉后，妈妈托人捎信儿给父亲，让他来约定的地点用自行车捎回去给家里人吃。

有一次，妈妈上厕所的眨眼功夫，门口的二姐不见了。“当时真是吓死了，赶紧逢人询问打听，最后在车站的一辆公交车上发现了啼哭的二姐。幸亏找得及时，才没有丢失。若再迟找几分钟的话，一旦公交车启动，可就纯粹没地方寻找了。”妈妈说。原来，二姐在厕所门口玩耍，竟被一个中年妇女哄着领到了公交车上。二姐要饭时差点儿被人领走的故事，后来被姊妹们说成笑话。有时候，笑着笑着，不由自主滚下泪珠。

　　父亲屡屡感叹：那真是一个饿死人的年代。家里没有一粒粮食，山上的草根、地头的树皮被人们挖光剥尽了。人人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睛绿绿的，浑身浮肿。可怜的奶奶就是那年腊月走的。奶奶去世时，家里穷的啥也没有，不得不从别人家赊欠十斤苞谷面，做了一锅馓饭安葬了。幸运的是，我们兄弟姊妹们全部活下来了，可算得真正都是“命大、福大、造化大”的人哩。

家里孩子多，粮食总是不够吃。

　　儿时的印象中，屡见妈妈提着上百只鸡蛋或背着二三十斤白面，凌晨四五点摸黑出发，徒步去40里外的城郊兑换些苞谷面和黑面。归返时，顺便捡些路边抛弃的菜叶背回来，以填饱儿女们饥饿的肚肠。

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曾跟着父亲前去城郊零卖过几回瓜果或洋芋。

　　出门前一天，父亲修理架子车、装运货物，整理好行李和杆秤。

第二天凌晨四点左右，父亲立即动身赶着小驴车抹黑出发。深一脚，浅一脚，步履匆匆。六七点的时候就到了城郊，在地面上铺块塑料，摆上瓜果开始售卖。

　　滞留于街头一隅，热情地招徕顾客。风吹雨淋，衣衫褴褛、灰头土脸。

中午时分，只能随意吃几口馍馍算是午餐。2元钱一碗的牛肉面是吃不起的。

傍黑了，我和父亲饥肠辘辘地奔走于蜿蜒坎坷的山路上。

　　再后来，父母就很少去城郊了。一年四季，风吹日晒、风雪无阻，他俩的活动范围限定于村子周边的田间地头、沟沟岔岔，甚至崖畔山峁。

纵观我的进城历程，倒也漫长。先后在乡村里读完小学和初中，赓续上了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遂在家乡当了小学老师。期间，偶因兜售瓜果或其他缘由前去城区，往返匆匆，一直无暇驻足看看。栉风沐雨、风餐露宿20年，终在县城购房定居下来。

轮到我孩子这辈，幸运多了。孩子先在村小念书，二年级时转至县城学校。初中、高中毕业后，即远赴外地大城市就读。毕业后居留城区，一下子拥有稳定的工作，俨然以正常城里人的身份自居。

　　三代人进城之路迥异，父辈们完全依赖步行或小驴车，我可以乘坐手扶拖拉机、解放牌汽车或“东风”卡车，延至后来变成自行车、摩托车、公交、长途客车等。孩子这辈一下子可以乘坐轿车、火车、高铁、飞机、轮船，最后直接定居都市。这次远赴天津的“学习”，不但乘坐公交、高铁、地铁，甚至可以打“网滴”或包车，简便多了。何况，这是因公学习，车票、住宿、途中伙食等费用财务报销，个人基本不花一分钱。可想而知，其意趣多多，美不可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6月6日傍晚，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具，置办些饼干水果，跃跃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