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行记之二：微笑穿越两千年

走•在云南

天府广场是成都市的中心，博物馆在广场西边。1973年11月，建筑工人在电信大楼施工中，挖到一只四脚石兽。考古人员判定这是镇水神兽，不便妄动，且因体型太过庞大，以当时施工能力，较难取出，便将此物重新填埋起来。40年后，在电信大楼拆除时，神兽终被出土，原来是一只硕大的石头犀牛。翌年，四川遭受特大暴雨，超百万民众受灾，失踪、死亡多人。

于是，有人联想到天府广场那只出土的巨型石犀牛，说石牛出土，失去了镇压水害的功效，一时坊间传说汹涌。这只石兽，的确与川中治水有关。据史料记载，秦代李冰入蜀治水，修造都江堰之后，专门凿造五只巨型石犀，分置各处，用来镇压水怪，天府广场出土这只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就放置于成都博物馆二楼大厅之中，被视为镇馆之宝。

这只体长3.3米、高1.7米、宽1.2米，重达3.3吨的大家伙，安座在成都市中心，就像一个定盘星。而建造了都江堰的李冰，无疑是四川的大恩人。他打造的这项工程，福泽延续两千多年，为平定成都平原和四川盆地的水患、促进川中农业发展居功至伟，成就了一个粮谷丰足、繁荣兴盛、国富民安的四川，因此百世流芳。

钱粮富足、兴盛安宁，造就了乐观自信、聪明和善的四川性格。这种特质，不仅仅体现在如今四川人的身上，就连成都博物馆里展示的陶俑，也是个个神态悠然自得，它们或安静平和，或展颜大笑，更多的是微笑，真诚自然，各异其趣，让参观者极度舒适。

这些陶俑，从服饰动作上，很容易区分出职业，有负责宴会保障的，有唱歌跳舞的，有演奏乐器的。造型说不上有多精致，甚至有些粗糙和朴拙。但它们的表情，无一例外都是微笑着，神态轻松。操琴手端然跽坐，双手抚琴，上身微向前倾，正在弹奏，脸上笑容可掬。一个双鬓插花的女子，左手轻提衣衫，右手长袖飞扬，准备跳上一段轻快的舞蹈……

这位老者左脚前伸，左手举起至额头，挤眉弄眼，表情滑稽怪诞，应该是在模仿一只猴子。而这位，左腿下蹲、屁股着地，右腿绷直前伸，左手执鼓，右臂弯曲握拳，四肢均在发力，却是伸头吐舌，表情滑稽，这个叫作俳优俑，也是成都博物馆的有名藏品。俳优拿今天的语言来说，就是专门负责搞笑的。

这些微笑着的陶俑，作为陪葬品，原本安置在地下森然的墓穴之中。经过沉埋两千年，一经出土，却将如此美好的样貌，以快乐满足的姿态，出现在后人面前，把两千年前蜀中生活的安逸，栩栩如生地展示出来，让人忘了这些东西原本出土于墓穴。

古代殡葬文化中，陪葬是个很讲究的事情。古人对生死极为重视，讲究“事死如事生”，生前的享有和风光，一定要带进坟墓中去，名爵印章，冠冕服饰，日常用品，金银财宝，甚至包括人——妃嫔，近臣，侍从，也要跟着下葬，这就是令人发指的人殉制度。

这种残忍野蛮的制度起于奴隶社会，至殷商、周代初年形成制度，后来逐渐收敛，有段时间采取草人代替活人，后来开始出现木制、陶制、石制的人形物，用以替代活人陪葬，这就是俑的由来。关于俑，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成语，出现在孟子与梁惠王的对话中，孟子称孔子曾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孟子引用这句话，究竟是不是孔子亲口说的，无法考证。但“始作俑者”用来指开了坏风气的人，已经成为成语。“其无后乎”的解释，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孔子这是在诅咒搞殉葬的人断子决孙，这恐怕不符合老夫子的气质修养；有的说孔子是警告那些达官贵人不要搞这么多花活，要记着“富不过三代”，凡事要有分寸，别太嚣张。

但历朝历代，以人殉陪葬的事情仍然连绵不绝。到了明代，这种人殉制度又死灰复燃，朱元璋起了极坏作用，导致洪武、永乐、洪熙年间以人殉葬之风大盛。马伯庸在他的《两京十五日》中，对明代人殉制度进行了批判，并将其作为故事的主要情节支撑。书中女一号苏荆溪，就是因为闺蜜入宫为妃被殉葬，才激起她进京复仇的怒火，主动参与到皇位争夺的血腥争斗之中，最后火烧洪熙帝陵。

陶俑的出现，代替惨无人道的活人陪葬，这绝对是文明的巨大进步。不仅保证了人性不泯，更用写实手法，再现了遥远过去时代的生活场景。陶俑也就从简单的冥器，被赋予了另一个作用——文物。成都博物馆还展示了明代蜀王朱椿陵墓出土的陶俑，有上朝的，有军士列队的，洋洋洒洒一堆，蔚为壮观。

这些陶俑当中的将军、武官和士兵，也都面目和善，没有那种杀气腾腾的鬼样子。这与前面成都出土的陶俑一脉相承。更让人赞叹的是馆藏的佛陀造像，也是笑眯眯的。中国公认最美的佛像，是龙门石窟的卢舍那佛像，让人看到之后，心境澄澈。而成都这些极接地气的佛们，不但不觉得庄严不可接近，反倒是随时可以拉上几句家常的邻居。

有石犀牛的镇守，有陶俑的围护，天府之国的富足、宽松、随性，就在成都市中心这个巨大幽深的博物馆中，有了十足的气场。文物去除了沉沉的死气、森森的鬼气，取而代之的，是勃勃的生气、飘飘的灵气。这种气场，带来运势，成为庇佑川中、护卫天下的宏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