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5</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位原平市的老作家,近年开始专注于地方文化研究,并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他认为,发掘那些隐匿在岁月天空下的故事,远比写那些无关痛痒的散文诗歌更有意义。其实,他之前的散文小说创作成果,也颇丰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从天涯山下来,我坐上了他的私家车,去了崞阳古城。他说,讲原平,崞阳古城是绕不过去的。现在的原平市原本是原平镇,隶属崞县。1958年撤镇换县,原平镇就成了原平县,崞县撤县换镇,成了原平县的一个乡镇。这样一颠倒,崞阳城慢慢就被边缘了。大多数人来崞阳城,也都是走马观花,在日渐破败的古城褶皱里,浅略地感受一下它曾经的荣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崞阳城南有一座石拱桥,有“小赵州桥”之称,它叫普济桥。虽然它比河北赵州桥晚了六百年,那距今也有八百多年了,而且一直保留着它的原石原貌,原封未动。除禁止大型车辆外,人们可以自由通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古桥下,滹沱河水将夕照的阳光,从拱形桥洞投送过来,悲凉中带着悲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位路过的本地人,主动过来聊天,还热情地递烟,问能不能向上级反映反映,争取上面的支持,对普济桥以及崞阳城进行保护与开发。通过他的谈吐举止,我猜测,他在崞阳镇应该是个人物。他说,不是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虽为百姓,也必定饱读诗书,腹有诗书,胸有家国。我感知到了他心中的忧患,以及古桥与古城,对于这片土地存在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史可考,崞县西汉始置。关于崞阳城,关于它的历史变迁,关于崞阳城里曾经的历史人物和他们的故事,那位老作家应该是有话可说,可他说的并不多,大概古城两千多年的历史太过纷乱,能在他心里沉淀下来的,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来后,在网上搜寻到多篇关于崞阳城的文章,读后不免让人陷入了一种少有的沉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崞阳城里也有一座文庙,始建于元大德年间,明清多次修缮,大成殿前有数棵树齡在700年以上的柏树,长势旺盛,树冠直入云天,与巍峨的大成殿呼应着。文庙规制与代州文庙大体相当,只是少有人来,略显空寂与荒芜。同样面阔七间单檐歇山顶的大成殿里,只有一尊孔子的塑像,甚至在殿外,我都没有发现一只北京雨燕。是不是它们也感觉这里过于的寂静了?它们是不是没有发现,这里的天空下,也一直随风飘着不灭的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脚步总是有限的,每一处走过的地方,哪怕一石一瓦都值得我们用心记下。就像这眼前的崞阳文庙,越是被冷落的,越是值得去翻阅去记录。在它的护佑下,幽幽古城孕育了多少有血有肉,有风骨有气节的人物,而他们又如天上的繁星,一颗颗陨落在了历史的尘埃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穿越崞阳城高大宽厚的古城墙,从拱形城门离开时,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古石板路上颠簸了几下。而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我就是一只北京雨燕,迅速滑翔着提升了高度,在高空鸟瞰这座不忍离去的城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街巷里忙忙碌碌的人们,多么像缕缕炊烟笼罩下的,一只只行走着的,永不迁徙的雨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6</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许是上了年纪,几次来山西,多次听专家讲古建,回来后还是云里雾里。什么是斗,什么是拱,什么是昂,斗拱与昂又细分了多少种叫法。还有什么是歇山顶,什么是悬山顶,我全然没弄明白。有时我也想,即便心里明白了,表述出来能让读者读得懂,怕又是一桩难事了。好在,咱既然不研究古建,也就没必要过多地难为了自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点我深信不疑,那就是我国登峰造极的古代建筑,确实值得国人引以为傲。这次在佛光寺,我终于弄懂了什么是“大叉手”。对于普通人来说,明白了“大叉手”,大概也值得炫耀一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唐代及以前的建筑中,叉手是平梁上唯一的支撑构件,有无大叉手,也就成了区别唐代与之后朝代建筑的重要或唯一的方法。大叉手呈“人”字形对称布置于顶梁之上,中间无立柱,房顶屋脊的重量分配到了“人脚”的立柱上。这也就是常有人说的“墙倒屋不塌”,唐代以前的建筑,是不用墙体承重的。看唐代以前的建筑,我们要不看墙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叉手就是一个“人”形。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要在世间顶天立地,承受“墙倒屋不塌”的人间责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正是因为“墙倒屋不塌”,北京雨燕筑在古寺里的燕巢才会一直都在。古寺在,家就在,它们每年回来,就会找到自己昔日的家。雨燕的家大概是可以继承的吧,在宽大防雨又通风的屋檐下,一住就是几辈子。或者新燕子在父母的旧窝旁,重新筑起新窝来,家族也就越来越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年,为了推翻日本专家“唐代建筑在日本,中国没有唐代建筑”的论断,梁思成与林徽因曾经走遍中国。后来,他们终于在佛光寺住了下来。佛光寺东大殿背面右侧房檐下,有一个掀开的小洞。一代名媛闺秀的林徽因,就是爬进了那个洞,在那个洞里,发现了东大殿顶梁的“大叉手”——这就是我们中国的唐代建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知道林徽因在爬上大殿屋檐的时候,是否注意到了房檐上北京雨燕的燕窝。她在爬进去之后,惊飞起成群的蝙蝠,沾了满身的蝙蝠粪,确实是真的。可是,她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呢,她含泪的惊呼声,与成群的北京雨燕一起,回荡在历史的山谷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7</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里,我们和那些一直飞翔的北京雨燕,是要感谢四棵古树的。两棵千年油松在东大殿的门前,两棵千年古柏在佛光寺的山门前。当年,日本鬼子曾在这里让当地百姓带路,去寻找古寺。他们在山下,向上望去时,是这四棵高大而茂盛的千年松柏,遮挡了视线,佛光寺才没有被发现,逃过了一场劫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与佛光寺同样幸运的,还有南禅寺。南禅寺因其隐没于民居山村,且未被收录在当地寺院的名册中,才逃过了日本鬼子的洗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我们介绍南禅寺的张先生,深谙古建与国学,讲起来风趣而深刻。寺院大殿为唐代原构,殿前左右侧殿为明,前殿为清,风格与特点各异。三个朝代的建筑,对比着讲解,让人愈发地向往那个人文鼎盛,包容共生的唐朝。他也讲到了“大叉手”,仅由两根“人形交开”的硕大木质构件,独特高效地相互支撑,抵住了脊椽。从这种象征唐朝古建风格的工匠精神中,我们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自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国有三座佛光寺,另外两座,一座在长安,一座在洛阳,这三座寺院皆与唐代皇帝李显有关。武则天生下李显后,李治请玄奘法师为其剃度,并收为徒,赐号“佛光王”。后来李显做了皇帝,为感玄奘师恩,弘扬佛法,才授意修建佛光寺。天下寺院,大都坐北朝南,而这座佛光寺,却是坐东朝西,依山开凿而建,面向国都长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下的好皇帝,自然也应是天下的佛。我不知道这个李显,是不是也算一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离开佛光寺的时候,是午后偏晚。听当地朋友说,夕阳余辉,也是佛光寺一景。如果再等一等,等到夕阳西下,一个人坐在佛光寺的古油松下,静静地看夕阳如佛光灵现,北京雨燕舞姿曼妙,清脆的呢喃也如空灵的梵音。随最后的一抹夕阳慢慢隐去,人与寺也归于了平静,归于了山的寂静与夜的空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了他的话,我真想一个人留下来,将自己留给那一缕五台山的佛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8</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五台山的台怀镇,我看到五爷庙的上空,是成群的北京雨燕,在低空盘旋,与无数朝圣的人们一上一下,相映成趣。虽已入夏,几天前的五台山,却是下了一场大雪的。不知道那时的雨燕,是否已习惯了这变幻无常的世间,是否依然在空中飞翔。那时的雨燕,是否会临时变更为雪燕的法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总是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有的坚定,有的盲从。从南台到西台,从西台到中台,从中台到北台,再从北台去往东台,有的人在坚定地膜拜与行走。到底是怎样的信仰支撑着他们,要用几天的时间,把五台全部走下来。这像极了北京雨燕,千百年来一直坚守着自己的迁徙路线,一年一度,一代一代,不知疲倦地往返于中国北方与非洲大陆。这条数万里的航线,就是北京雨燕永恒不变的朝圣之路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鸟与人类千百年来达成的契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突然,就从北京雨燕,想到了北京,想到了北京的燕山山脉。古代的北京叫大都、京师和幽州,而燕京是人们对北京最普遍最熟悉的一种叫法。“燕京”的由来,应该与历史上的燕国有关吧。这一历史悠久的名称,至今还保留在文献、诗词和民间的表述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燕国国名的确立,是不是缘起于这燕山山脉,而燕山山脉的名起,是不是缘于这种燕子,值得考证。北京雨燕主要的栖息与繁殖地,不止在北京,还在忻州,还在与忻州相邻的其它古城之中。同样,燕山山脉与西边的太行山脉,也同在一个经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北京雨燕被生物学家命名,不过才一百多年。之前,老北京人一直唤它楼燕,也叫麻燕。楼燕,不难理解,因它习居高阁楼宇。麻燕,则因成燕羽毛多黑褐色,喉部灰白,胸腹有白细纵纹,如麻。楼燕与麻燕的称呼,总让人觉得更亲切一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无论怎样,雨燕依着自己亘古未变的习性,择古建与古楼而栖之,在中国的北方,与人类共生,共舞,共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9</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初到忻州的那晚,我们入住忻州古城。感觉新鲜,便与朋友一起登上了城墙,在宽宽的城墙步道上巡城漫步。走着走着,发现只供人与脚踏车行走的青砖路,多处的青砖已被踩碎,脚下坑洼不平。我对朋友说,看来这忻州古城,还真是一座古城呢。朋友伸手指向城堡的东南方向,看到那截残破的土墙了吗,那才是古忻州城的遗址。踩在我们脚下的,是近十几年才开发新建的,是一座有着些许古韵意味的新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碎青砖心想,将一座新城做旧,也真是不容易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在忻州古城门楼前拍照时,我的确是没有发现北京雨燕的身影。现在想来也是对的,北京雨燕不喜欢新建的古城,尽管那里也有木构的城楼。它也不喜欢豆腐渣子,它只喜欢在空中捕食古楼宇周围的蚊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南禅寺,听人讲古建,说古代官员家建房子时,多是在斜山顶的博风板下悬一块木刻的鱼,以此表达本人为官的清廉,拒收外来之财。原来,这“羊续悬鱼”的典故,也体现在了中国古代建筑上,算是廉洁文化的经典了。其实,谁的脸上也没写着贪官二字,谁是清官谁是贪官,他们心里最有数,百姓的心里也明白。当然,盘旋在空中的雨燕应该看得更清楚,谁也瞒不过那一双双机灵鬼怪的天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情总是要一分为二,忻州古城里各色传统文化的艺术表演,民间各类非遗技艺的展示,一条条汇聚了天下美食的小吃街,特别是极具山西特色的面食,还是很值得称赞的,人们在那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古韵悠远的城墙内,是开放与自由的所在,同时也诠释着忻州最美的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佛。允许世间一切美好与不美好的事情发生,万事自有因果,我们只求内心的平和与安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天的忻州之行,感觉这厚重的三晋之地,表里山河的人间,也算是绝美之境了。北有忻州的雁门,南有河津的龙门,东有太行,西有吕梁。而黄河,汾河与滹沱河,则更像是三根水做的琴弦,与忻州大地一起组装成了一把天然的三弦琴。北京雨燕,又多像跳跃在那琴弦上的音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无数的北京雨燕,在忻州的天空下穿梭飞行,用自己独有的呢喃之音,为天下苍生,吟诵着永不停歇的经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土,本名王庆军,祖籍山东东阿,60年代末,出生于黑龙江省。现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选刊*下旬刊》签约作家、山东省第33届作家高研班学员。出版有个人散文集《草木之香》《赶往乡村的集市》,和文集《我的岛》,出版有个人散文集《草木之香》《赶往乡村的集市》《我的岛》三部,有作品获《人民文学》征文优秀奖,《海外文摘》《散文选刊*下旬刊》杂志2024年度散文二等奖,山东省散文学会主题征文二等奖,作品见《山东文学》《火花》《映像》《都市》《海外文摘》《时代文学》《散文选刊*下旬刊》《中国铁路文学》《黄河文学》《漳河文学》《聊城文艺》《鲁西诗人》《东昌府文艺》《当代散文》《大众日报》《山西晚报》《山东工人报》《聊城日报》《上党晚报》等报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