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i>昵称:阿强</i></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i>美篇号:382509081</i></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i>图片:来自网络</i></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小说版</b></p> <p class="ql-block"> 夏夜,学生宿舍里渐渐变得凉爽,蚊帐外蚊虫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我蜷在上铺,半梦半醒间,被一阵极其剧烈、痛苦的声音猛地撕裂了睡意。</p><p class="ql-block"> 不是梦,是呕吐。</p><p class="ql-block"> 月光惨白,透过窗户,在下铺投下斑驳的碎影。父亲像一张被拉满又骤然松开的弓,猛地从床板上弹起,几乎是撞开了那扇老旧的木窗,紧接着,一股酸腐刺鼻、混杂着浓烈酒味的秽物喷射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的空间。那气味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p><p class="ql-block"> “爸?”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惊恐,身体下意识地探出去,头悬在上下铺之间狭窄的缝隙里,“酒…喝多了?”</p><p class="ql-block"> 下铺传来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他才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月光只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轮廓,看不见脸。</p><p class="ql-block"> “没…没喝多少…”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喉咙里堵满了砂砾,“空肚子…空肚子喝的…”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那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他原本虽不算魁梧,但在我记忆里一直像沉默的山梁般坚实的脊背,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剧烈地起伏、痉挛,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慌的脆弱。</p><p class="ql-block"> 整个宿舍仿佛只剩下这痛苦的喘息和窗外传来蟋蟀孤单的、断断续续地鸣叫。我僵在上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透不过气。那翻江倒海的声音仿佛也在我自己的腹腔里搅动。我想跳下去,想给他倒杯水,想拍一拍他的背——哪怕只是问一句“要不要紧?”但念头像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凝固、冷却。深更半夜,在这山顶上的县城中学宿舍,去哪里找水?找吃的?乡下孩子,渴了就是瓢凉水,可此刻连水壶的影子都找不到。最终,我只是徒劳地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睁大眼睛,听着下铺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喘息,以及随后窸窸窣窣、笨拙而吃力的擦拭声——父亲摸索着用他随身携带的那条洗得发白的旧毛巾,一点一点,艰难地清理着床沿和窗台上的狼藉,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迟缓、沉重。</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起身,没有问。粘稠的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酒味和令人心碎的沉默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父子俩牢牢困住。我死死盯着雪白的蚊帐顶,父亲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像一把钝锈的刀子,在我心上反复拖割。终于,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声沉重得仿佛来自地底的叹息打破,他重重地躺了回去。很快,低沉、疲惫的鼾声便响了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意味。</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格外漫长。</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出,泛出的红光有一点刺眼。父亲已收拾停当,面色如常,仿佛昨夜那狼狈痛苦的一幕只是我年少离乡时做的一场荒诞噩梦。他穿着洗得发灰的旧布衫,腰背挺直了不少,只是眼里的血丝和微不可查的疲惫泄露了一丝端倪。生活极其简单的年代,饭吃饱,书读好,便是全部,父亲没有多余的叮嘱,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依旧沉稳。他和姑父并肩走出校门,踏上了归乡的土路。</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校门口飞扬的尘土里,望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模糊。县城初醒的喧嚣在身后,而他们沉默地走向田野的寂静。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晨雾与道路的尽头,父亲也一次都没有回头。那一刻,少年心头涌起的不仅是离愁,还有昨夜那浓烈酒气下、父亲脊背弯折的脆弱画面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冲击和一丝莫名的愧疚。我忽然意识到,那座沉默的山,并非坚不可摧。</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流水,冲走了少年的懵懂,也染白了我的鬓角。八十六岁的父亲依然健在,只是身体像被岁月压弯的稻穗,佝偻得厉害,行动迟缓。那本就称不上宽阔的背脊,如今显得更加窄小单薄。他的话却比年轻时多了许多,常常絮叨着陈年旧事,翻来覆去。</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凝视着他,他白皙的脸,竟真的没有太多“好酒”的痕迹,依旧有种奇异的清癯,甚至透着点红润,只是瘦削得厉害。村里人都说父亲海量,一辈子没见他醉过,我也曾深信不疑。</p><p class="ql-block"> 直到那个夏夜。</p><p class="ql-block"> 直到我感觉到父亲,那空荡荡的胃袋,如何被灼热的液体粗暴地填满、翻腾、最终痛苦地倾泻而出。</p><p class="ql-block"> “空肚子自然不能喝酒。”我无数次在心里默念,这是常识。可父亲那晚,就是空着肚子去喝的。为什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1, 100, 250);">散文版</b></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与酒相伴一生,却极少真正失态,无论是年轻时如山的沉默,还是年岁渐长后话多了些,醉酒呕吐,仅此一次。那唯一的一次,便刻在了我年少离家的那个夏天。</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〇年,暑假的尾巴上,父亲送我去县城读中学,同行的还有村里的小表哥和他的父亲,我的姑父。那时乡下人进趟县城如同过节,父亲和姑父安顿好我和表哥,便顶着烈日,步行十里路,去拜访在化工厂上班的同村人。</p><p class="ql-block"> 夏夜变得安静而凉爽,我蜷在上铺,任由蚊虫在帐外嗡嗡作响,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痛苦的呕吐声将我惊醒。月光穿过窗户,斑驳地洒在下铺,父亲正伏在床板上,再一次猛地撑起身,几乎是撞开了窗,随即,一股秽物喷涌而出,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向我扑来。</p><p class="ql-block"> “酒喝多了啊?”我睡意朦胧,探身把头悬挂于下铺和上铺之间,轻轻地问。</p><p class="ql-block"> 父亲伏在窗框上,粗重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那沙哑得像被砂轮磨过的声音:“没喝多少酒……空肚子喝的缘故。”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他原本虽不那么宽大,但一直坚实的脊背,在微光下显得是那么地虚弱。</p><p class="ql-block"> 宿舍里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和窗外单调的虫鸣。我僵在上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涩,却茫然无措。那翻江倒海的声音仿佛也在我肚子里搅动。我想做点什么,念头却瞬间凝固——深更半夜,去哪里找一口吃的?水?乡下孩子,渴了无非是灌几口凉水,可此刻连水壶在哪里都模糊不清。最终,我只是徒劳地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下铺传来压抑的喘息和窸窸窣窣的擦拭声——父亲摸索着用他随身带的旧毛巾,笨拙地清理着床沿和窗台的狼藉,动作迟缓而吃力。我没有起身,没有问一句“要不要喝点水”。粘稠的夏夜空气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酒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包裹着我们。我盯着雪白的蚊帐,听着父亲粗重而压抑的喘息,那声音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心。终于,这沉默被父亲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打破,他重重地躺了回去,很快,低沉的鼾声便响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清晨,父亲已恢复如常,仿佛昨夜那狼狈的一幕只是我的一场噩梦。生活极其简单的年代,饭吃饱书读好两件事,父亲也无需多叮嘱,便和姑父一起,踏上了归乡的土路。我站在校门口,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在县城初醒的尘土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晨雾尽头,父亲一次也没有回头。</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四十多个春秋如流水般淌过,当年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如今也已两鬓染霜。86岁的父亲依然健朗,只是身体佝偻了许多,行动变得迟缓,那本就不宽的背脊,显得更加窄小,话却比年轻时更多了些,常常絮叨着陈年旧事。</p><p class="ql-block"> 我想,父亲一生从来没有醉过酒是真的,有且仅有这么一次,而且正好发生在我眼前。要不然,如果只看脸,怎么没有令人感慨的岁月痕迹呢?它依旧光滑,白里透着红,只是瘦削了些罢了。</p><p class="ql-block"> 空肚子自然不能喝酒。我所不能忘怀的,是父亲空着肚子喝酒;喝酒之前可以先吃点菜的,但父亲那儒雅的性格,“估计……”我内心在翻涌;那事先买点东西充饥,“估计……”内心更是变得翻江倒海,如同父亲喝醉了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