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没有结论的调查

钟爱和平

干工作就难免出错，出了错误就要有担当的勇气，经得起调查和处理。1996年夏天的一件事本就让我们感到窝囊，那就是在南沙值班巡礁途中因主机故障退出任务，没想到更令人尴尬的是为此进行的调查竟然没有任何结论。

1起因

七月的一天，我们按计划巡礁途中主机突然故障。那次巡礁是我舰在南沙值班期间的例行性任务，当时的指挥员是大队方维明参谋长。那天中午我们到达了巡礁最南端的华阳礁后，我就休更回到房间休息，接替我的是刘为民副长，我舰继续往东北方向航行执行巡礁任务。下午两点多钟，我突然听到主机的动静不太对，接着又听到停伡的声音，就马上穿好衣服来到驾驶室。刘副长说机电部门刚刚报告主机故障，为了进一步掌握情况，我让他到集控室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左一为方参谋长

发现右主机拉缸，分析原因并采取措施。刘副长去机舱后不久就打来电话，说是右主机拉缸，机电部门怀疑是柴油里进了水，现在正在采取封缸措施，稍后可以靠左主机单机航行。于是，我给方参谋长打电话报告了情况，建议向舰队报告并等待舰队指示，方参谋长同意了我的建议。

我和刘副长在南沙

在等待机电部门组织人员封缸的过程中，我们对情况进行了简要分析。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我跟方参谋长、刘副长利用机电部门封缸这段时间，抓紧对当面的情况进行分析，结论是：一，仅靠单机航行速度太慢，无法按计划完成巡礁任务，应做好返回湛江的准备；二，马上着手调查主机拉缸的原因，采取必要措施防止再发生类似情况；三，做好接受上级调查的思想准备。同时，我也把情况告诉了陈政委，希望他能够与机电部门有关人员沟通，尽可能多地了解第一手情况。

封缸结束，可以继续航行，一些问题也慢慢浮出水面。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机电部门报告封缸结束，这意味着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可以至少保持12节的航速航行。因为那时还没有接到舰队的回电，所以，一开始我们还是按照巡礁的计划航线航行。因为我要等舰队的回复，没有让方参谋长接替刘副长值更，而是自己留在了驾驶室。继续航行一会，副机电长彭红兵来到驾驶室，简要报告了他们处置的情况，一是已经停用11号油柜的燃油；二是对右主机进行了封缸处理，左进二可以长时间航行；左进二可以适当加点转数，但不建议长时间单伡近三。另外，他还汇报了整个事情的大致情况，即启用11号油柜的燃油不久就出事了，经回忆在码头加油的时候最先加注到11号油柜，因此怀疑是11号油柜燃油中含水超标，经过比对加油时的柴油留样，发现其浑浊并呈乳样状，燃油中是否含水超标有待返航后进一步化验核实。

巡礁任务取消，返航途中反思问题。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舰队来电，取消巡礁计划，让我们速报返湛计划。接到舰队电报后，我向方参谋长报告了舰队的电文，他同意我们着手返湛计划。出了这件事情，有必要进行反思，我认为第一没有完成巡礁任务，可能会给首长机关的决策带来麻烦；第二装备出现大问题，反映我们的准备工作还不够扎实。作为见习舰长（当时没有正式舰长），军事工作中出现问题，毫无疑问我们将面对上级的调查，这一关怎么过呢？晚饭的时候，我将我的一些想法与陈政委沟通，他还是很乐观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返回湛江靠上码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油样进行化验并初步得出结论。我们靠码头后马上联系化验之事，拿着由油库人员负责封口和签字的油样进行了化验，结果是其中盐的成分明显超标。油样和化验结果都表明，油库提供给我们的燃油含有盐分并超过了规定，这是导致我舰主机拉缸的重要原因，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原因。

2调查

老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问题出了，我们党支部统一了认识，不逃避问题，当然也包括认真接受上级调查，并从此事中接受教训。可是，上级的调查却令我们意想不到，感觉调查有点不够严肃、专业，甚至有时还让人哭笑不得。

调查组的规格之低，好像就是来走走过场的。回到湛江不久，上级便派出了调查组，但我看到调查组的人员后，心里多少有点失望。被调查的双方：一是基地以及下属的油库，二是我们支队及下属的我舰，基地由一位副参谋长带队，我们支队由李磊参谋长带队，而调查组仅由机关业务处的副处长牵头，其人员构成在职务、军衔、经历、专业等诸多方面都不足以压住阵脚，给人的感觉就是裁判员比运动员还低一等似的。当然，有的时候大机关的参谋、干事也是能代表首长和机关意图的，可我却对他们的权威表示怀疑，甚至觉得上级对这件事情的调查不够重视，后来的事实也进一步印证了我的看法。

调查的重点有点跑偏，尤其是调查的对象好像变成我们一家了。按照我们对此次事件的分析，我舰的主要问题是没有完成计划的巡礁任务，原因当然是因为主机故障，导致主机故障的很大可能是燃油出现问题。所以对我们的调查应从落实战备制度和部队管理展开，关于燃油的问题应以油库为主，当然不排除我们的问题。可是，随着几轮调查之后，我们发现，关于我舰战备制度方面、出航准备工作方面、部队的日常管理方面几乎没有人询问，相反，在已知我们保留的油样化验结果的情况下，他们还是要将我舰作为燃油出现问题的主要质询对象，这就不得不令我们对调查的真实目的产生疑问。

留油样的封口瓶

在接下来的几轮调查和问询中，有些话题显得既好笑又可气。比如问是不是在海上卖油了，担心油量消耗后返航不好交代，就往油柜里加注海水。这个问题暗指我们倒卖军用油料，如果数量可观的话那就是犯罪呀，我知道之前有过这样的案例，那都是少数人利用厂修的机会偷摸干的，个别人还被判了刑。平时少言寡语的方参谋长实在坐不住了，当时就反问调查组你们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傻事？还有人问会不会是在清洁甲板的时候，使用了海水，而这些海水顺着甲板上的注油孔渗入油柜，没文化到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步，大凡在舰上工作过都不会提这样的问题，我当时想这种人的专业水准怎么也配参与调查？还有个参谋问我，你们有没有在海上用柴油做过交易？我很坦然地告诉他，有一次在救治我国受伤渔民时，他们向我们求援要点柴油，我们给了两大桶，大约一吨左右，他们第一次来求医时就给我们送来一些鲜鱼，以后每次来换药的时候也都会送一些渔获，我个人认为这不能算交易，而是人之常情，况且国家还支持渔民到南沙去打鱼。还有人问会不会是海水从油柜的通气管打进油柜？唉，我都懒得回答这样无知的问题，都降低了我的智商，即便有这样的问题那你也应该质疑工业设计部门，跟我们八竿子都打不着。翻来覆去这些车轱辘话，实在没劲。后来有一次真的忍不住了，我就说我们留下的油样这个证据，是目前最有说服力的东西，你们为什么都不感兴趣呢？为什么一定要纠缠那些毫无道理、毫无科学依据的东西不放呢？是不是不把责任推给我们就不罢休？在这次调查问询之后，李参谋长跟我说，对调查组还是要客气点，他们向着基地很正常，我们的保障也是离不开基地，不能把人都得罪了。

3小结

经过半个多月时间的几次调查，我们调查和被调查的三方显然都不满意，但结果是没有任何一方对此事承担责任，看起来好像是皆大欢喜，其实我觉得很痛心。本来在接受调查之前，支队、大队都要求我们依据事实讲道理、只针对事不针对人，可是后面随着调查的发展，大多数问题都集中对着我们，迫使我们不得不适当地进行一些反击，究竟有没有撕破脸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没有为此背上黑锅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感谢机电部门李新房、彭红兵、张广生等同志在技术上给予的帮助；尤其要指出的是，刘副长从舰领导层面帮我恶补一些舱面以下的知识为我提供了反击的底气，这一切都让我感受到技不压身的真正含义。

此事的教训是深刻的，值得反思的问题也不少。根据事后的了解，保留在我们舰上的油样，在长期静置的情况下有可能看到瓶底的少量积水，或者是在搅动的情况下看见乳样浑浊，在使用11号油柜的燃油之前未能及时发现问题，这就暴露出我们的日常工作不够细心，管理上还有漏洞。我认为，从预防故障的角度考虑，我们也有一定的责任。当然，调查组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质疑，不知是专业问题还是责任心问题。这件事也提醒我们，要严格落实战备制度，认真负责地工作，做到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