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暑：一场跨越时空的诗意漫游｜散文

👦 文 华

《消暑：一场跨越时空的诗意漫游》

夏日，向来是炎热的化身。昨夜一场雨，洗净了天地间的暑气，晨风里便沁满了清凉。这难得的惬意，忽地撩拨起我的好奇：古人如何度过那漫长的溽暑？

翻开明代高濂的《四季幽赏录》，其中“夏时幽赏十二则”令人神往：三生石谈月、飞来洞避暑、压堤桥夜宿、湖心亭采莼、乘露剖莲雪藕、空亭坐月鸣琴、步山径野花幽鸟……桩桩件件，清趣盎然，仿佛一缕清风，足以驱散夏日的燥郁，令古人在炎光中亦能陶然自乐。

遥想数百年前，夜色如墨，一弯淡月似银钩倒悬天幕。高濂与几位禅僧诗友聚于山中，席地而坐，煮茗烹泉。茶香氤氲间，诗词酬唱，逸兴遄飞。此情此景，恰似今日三五布衣知己，聚于山野小店，品茗赏月，悠然自得。

身处饮品丰饶的今时，偶得一包好茶，便心心念念欲觅一泓佳泉相佐。陆羽《茶经》早有论断：“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惜我所居无山，欲求好水，只得寄望于天降甘霖。古人以为雨水自天而降，品质因时而异，秋雨最宜烹茶，次则梅雨，再次春雨。我也曾效仿，于雨天置缸瓶露天承接，再取此雨水煮沸沏茶。饮下一盏，周身恍若被这天地之水濯洗，清新通透。

古时无今日高科技制冷，消暑全赖自然物理之法。三伏天里，酷热如焚，高濂便遁入杭州灵鹫山下的飞来洞。他布衣散发，于洞中饮酒高歌，声震幽谷，那份清凉与洒脱，令人浑然忘时。我亦曾在南方山中偶遇石洞，伏天暑气蒸腾，洞内却凉意森森，恍如仙境。亲历方知，这天然洞府确是消夏的绝妙所在。

杭州，本就是风雅渊薮。压堤桥，一座半圆石拱桥静卧苏堤，乃眺望西湖胜景的佳处。桥畔湖水中，红白菡萏亭亭，夏日里暗香浮动。高濂常邀好友，乘一叶扁舟，悠悠荡至桥下，小酌几杯，甚或夜宿舟中，与湖光月色共眠。

西湖莼菜，亦是绝味。初夏时节，人们常采莼烹食。三塔旁，莼菜繁茂，小巧野菱亦生其间。夏日剥菱，那鲜甜滋味令人齿颊留香。高濂曾说，采莼剥菱时，他如质朴老农，急欲将这天然珍味分享众人。可惜我游西湖时，已难觅野菱踪迹，想来高濂所见明代西湖的野菱盛景，已成绝响。

莼菜为杭州独有，菱角则非。青菱红菱生于清波，沾溉水之灵气，分外秀美。剥开坚硬外壳，内里菱米洁白如玉，清香软糯。偶至乡间，见金色池塘，拨开葱郁菱叶，鲜嫩菱角便露尖角。现剥现食，那雪白细嫩的菱肉入口咀嚼，竟有薄荷般的清凉沁人心脾。

西湖夏韵，何止莼菱？亭亭玉立的莲与洁白的藕亦是主角。高濂以为，清晨品莲最是妙绝，夜露未晞，莲子的鲜美得以尽藏。一旦日升露散，美味便大打折扣。故夏日采莲，必得趁早，欲尝其鲜，更不可错过良辰。

于高濂而言，这些夏日雅事，或值初夏，或在仲夏，或逢盛暑，它们如珠玑串联起整个夏日的欢愉，更于细微处，点染出悠然雅致的生活真谛。

夏日纳凉，清风拂面，诚为人生乐事。傍晚户外散步，伫立桥头，遥望长天寥廓，落霞孤鹜齐飞。忽一阵清风徐来，周身暑气与倦意顿消，神清气爽。抑或晚间浴罢，斜倚竹榻，凝望天际如钩新月，任清风拂过，将白昼纷扰尽数吹散。

较之被动纳凉，主动寻凉更添意趣。我居城郊，新修大路旁有大河蜿蜒，绿化带里杂树丛生。每经此处，总能感到阵阵沁凉，温度较之别处低三四度有余。于是，傍晚散步，我总爱来此“借”得一方清凉。

午梦初醒，啖一块西瓜，亦是快事。午后小憩，悠悠转醒，咬一口清甜多汁的瓜瓤，瞬间口舌生津。食瓜时，常忆儿时随外祖公去古井汲水，一前一后挑回，再将西瓜浸入井中。井水沁凉，瓜亦冰透，那丝丝凉意，自舌尖直抵心田。

读书，亦需觅得清凉佳处。悠然骑行乡野，择一方瓜田，席地而坐，展卷几页农书。炎炎夏日，既消酷暑，又应时景，两相得宜。

在瓜田读书，仿佛读与瓜听。人读书时，或遐想瓜儿听懂了百年前的文字，实则瓜儿只是静静卧于藤叶间，做着自己的清梦。然西瓜何尝不是一位诗人？它正以独有的方式，吟哦着对盛夏与节气的礼赞。

古人消夏，于炎热中寻觅雅致，于雅致里涵泳欢愉，将一整个夏天过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此刻，独坐山间小亭，对一弯新月，暑气渐消。南风轻拂，送来丝丝凉意。极目远眺，群山层叠，幽深逶迤，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如明镜初拭。湖面朦胧，烟波隐约。忽地，一阵悠扬的钟磬声自远方飘来，杳不知其所自。

深山幽境，雅趣无穷。漫步于松篁交映的山径，曲径通幽。野花随风摇曳，散逸淡雅清香，不似檀麝浓烈；林间山禽啼啭，声声清韵闲远，非笙簧之音可拟。我何其艳羡高濂的栖居之地，真愿在夏日，也能遁入杭州的山林湖畔，寻得那一份清凉与悠然。

闲时饮茶、静享微风、午后啖瓜……这些看似平淡散淡的小事，当我们全身心沉浸其中，便成了独一无二的雅事，为寻常夏日注满了诗意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