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歌散文诗系列/杜鹃花

诗书大雅

我，乃山风不经意抖落的一袭红绸缎，是童年掌心小心翼翼攥着的一抹甜。每至蝉鸣如利刃，“嘶啦”一声撕开暑假那层封印，我们这群孩子，便如追光的飞鸟，总循着那火舌般翻涌的花潮，雀跃地攀上山脊。当映山红以燎原之势烧透整片山野，公公苗的莓果，宛如一群俏皮的精灵，躲在叶间偷偷眨着眼睛，窥探着这场春日的狂欢。

彼时，总有孩子轻轻揪下我的花蕊，将那蕴含着整片春天的芬芳与色彩，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刹那间，酸涩与清甜交织的奇妙滋味，在齿缝间悠悠漫开，惊飞了一旁正偷听的云雀，也唤醒了山林间沉睡的生机。

瞧，那岩石，可是我最默契的舞伴。每当微风如轻柔的手，漫过山岗，我便如灵动的舞者，贴着它嶙峋的脊背悠悠摇晃。花瓣轻掠那粗糙的纹路，恰似孩童用稚嫩的指尖，虔诚地临摹古老而神秘的图腾。而那些生长在悬崖边缘的姐妹，恰似无畏的勇士，于云雾缭绕间，尽情舒展炽热似火的裙摆。她们以颤巍巍却又无比坚定的红，与广袤苍穹傲然对峙，连那素来高傲的苍鹰，路过时也不禁放慢翅膀，投来敬畏的目光。

后来啊，我竟在泛黄的书页间，与另一个自己悄然重逢。诗人蘸着我的颜色，写下“杜鹃啼血”的凄美篇章，说我的红，是鸟雀泣出的殷红朱砂，是那未寄达的思念层层凝结而成的痂。然而，在我心底，更清晰如昨的，是孩子们把我温柔地别在发间，他们奔跑时，花瓣如雪花簌簌坠落，在泥土里埋下无数个怀揣希望、注定会开花的夏天。

我常常在淅淅沥沥的雨季，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被吃掉的花蕊。或许，生命的馈赠本就该这般慷慨，无需丝毫吝啬。就像岩石始终沉默无言，却坚定地托举着我；而我，便以热烈盛放，回报风那轻柔的抚摸。当最后一片花瓣，如轻盈的蝶，坠入潺潺溪流，它便化作我写给远方的信笺，悠悠荡荡，途经苔藓斑驳的青石，邂逅正在破土发芽、闪烁微光的星辰。

原来，世间所有的热烈，都无需执着追问归处。那些漫山遍野燃烧的红，是山岗怦然跳动的脉搏，是岁月长河深处永不熄灭的火种。我甘愿，永远做春的注脚，在每一个轮回里，将那未完的故事重新点燃——不为证明存在的痕迹，只为让所有途经此地的目光，都能读懂，何为永恒的生长，何为生命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