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节又到了,每年的父亲节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亲,他这一生真得不容易。长期在外工作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那时没有双休日只有周六晚上回来,周一早上5点就赶火车回去。周日一天忙着帮着母亲干点家里的力气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手很特别,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却能在钳工台上将冰冷的钢铁驯服成精巧的零件。八级钳工,在那个年代是了不得的职称。他常年在外地工作,每月只有两斤细粮的配额,却总是一粒不剩地背回来,倒进家里的米缸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春蚕啃食桑叶。</p><p class="ql-block"> 他回家时总是挑最热的三伏天。我至今记得他推着板车买煤回来的样子,白色背心被汗水浸成黄色,贴在了脊背上。卸下煤,他就在院外大道边开始和煤泥,动作利落得像在车间操作机床。掺黄泥、加水、搅拌,我和大侄女拍打成四四方方的煤坯,最后整齐地码在墙根下。那些煤坯干燥后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仿佛是他亲手铸造的另类零件。</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房山墙被他利用上了,用他一双巧手将木板铁皮钉上变成了一个小仓房堆放杂物,过道用红砖重新铺过。他铺砖时不说话,只是偶尔用袖口擦汗,每一块砖都安放得恰到好处,砖缝笔直得像用墨线弹过。这手艺来自他读私塾时练字的功底——虽然只读过几年私塾,却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听父亲讲过,春节时邻居有来求对联,他就义不容辞的帮着写好。</p><p class="ql-block"> 他最爱给我们讲《三国演义》。冬天炕烧的热乎,我和侄儿侄女围坐在他身边,煤炉上坐着的水壶噗噗冒着白汽。他讲故事时不看书本,那些故事仿佛都刻在了他常年与钢铁打交道的大脑里。讲到关羽过五关斩六将时,他的眼睛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粗粝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节奏,像是车间里机床运转的韵律。父亲性格特温和,从我记事起从没有与人发生过任何争执。跟母亲从未吵过架。只有一次,他发了真火。三哥偷偷去野浴,被他用皮带抽了一顿。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在里屋叹气,他也后悔下手重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因公伤提前退休的,工具箱搬回家时叮当作响。那些锉刀、卡尺、扳手,都被他用机油擦得锃亮。退休后的第一个冬天,他坐在煤炉边给我补鞋,锥子扎透鞋底时,他突然说:"在外头这些年,最惦记的就是你们脚上的鞋。"炉火映着他花白的鬓角,那些白发像极了钳工台上散落的钢屑。现在想来,父亲的一生就像他亲手制作的零件,规整、精确、没有多余的装饰。他攒下的细粮、拍打的煤坯、讲述的故事、修补的鞋底,都是最朴素的馈赠。这些馈赠如今化作我记忆中的墨香,虽然淡得几乎闻不见,却永远渗在那些煤坯的缝隙里,渗在我生命的砖缝中。</p> <p class="ql-block">父亲年轻时蛮帅的</p> <p class="ql-block">这是1956年爸爸和姐姐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这是爸爸和大侄子1968年的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退休后</p> <p class="ql-block">兄妹五人和父母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我和姐姐、三哥与父母合影</p> <p class="ql-block"> 父亲四十四岁上有了我,这在哪时算是老来得女。上头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最小的也比我大七岁。我自然成了家里的"老疙瘩",父亲待我向来是极宽容的。</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年我读四年级,成绩单上全是红艳艳的|00分,只是老师的评语里总少不了一句"字迹潦草"。父亲正好周末回家便从商店买来小楷本,每日晚饭后,他必要我端坐在八仙桌前,临摹一页字帖。说每次回来一定检查。</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不知中了什么邪,偏要与父亲作对。想着反正父亲也不常回家,我却故意把字写得东倒西歪;父亲每次回来只是皱眉,后来便背着手在屋里踱步,脚步声在青砖地上踏出闷响。那是个阴沉的黄昏。父亲发现我把三本小楷本都画满了歪扭的"大"字,突然将本子重重拍在桌上。我抬头看见他眼眶发红,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像是有小虫在皮肤下蠕动。他嘴唇哆嗦着,却终究没说出什么狠话,只是把本子一页页撕碎,纸屑雪花般落在泥地上。</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照例每月回来却不再检查我的作业。有一天清晨,我在枕边发现了一本新小楷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写字如做人,要端正"。即使父亲对我写字要求高,但那时就像现在所说的叛逆儿。就是不练……至今字写的也不好。</p><p class="ql-block">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们39年了,但每当提笔时,总会想起那个黄昏他瞪红的眼睛,和那些飘落的碎纸屑——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父亲,能给予小女儿的最严厉的教训。</p> <p class="ql-block"> 父亲向来是寡言的。他走路时总是微驼着背,仿佛肩上压着无形的重担,使他不得不略向前倾。父亲退休后凭着他八级钳工的手艺又去挣补差贴补家用。我年少不解其意。只是默默看他一眼,那眼神里沉淀着某种我尚不能理解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放学回家,见他蹲在院子里修自行车。阳光照在他的头顶,我这才惊觉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他抬头看见我,只是点点头,又继续摆弄那链条。我站在他身后,忽然发觉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像是被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压弯的树干,却依然固执地向上生长。</p><p class="ql-block">他从不言爱,只是日复一日地扛着这个家往前走。如今我才懂得,那些沉默的背负,正是如山般沉重的父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