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无云

　　我对味道不算是太敏感，只有过于浓烈才会有些许记忆。印象中给孩子们上过两次关于味道的课。

　　第一次是2014年，“读城”学程周推进不久，我和孩子们遍访街巷里的南京小吃，在课堂上畅快淋漓的谈舌尖上、笔墨间的《味﹒道》。

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讲到汪曾祺《故乡的野菜》，春天的早晨，下了微雨，雾蒙蒙的，郭村的女孩子将枸杞头放在元宝篮子里，枸杞头带着露水，女孩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也带着露水。班上的女孩子读得清脆、婉转、清新：“卖枸杞头来——！”让我对“通感”第一次有了直观感受。

　　十年后援疆，我又给新疆娃娃们上了一节作文指导课《味﹒道》，这帮新疆小娃也都是吃货，烤包子、羊肉串，碎肉拌面......课堂上一边聊故事一边流口水。我们一起丰富着味觉感受，丰富着人生感悟。那首课堂即兴生成的小诗仍历历在目。

味道

点点滴滴的事，来来往往的人，

汇聚成每个人不同的美食味道。

这种味道是故乡的，

是葛亮的故乡南京的梅花糕，

是苏伊心的故乡新疆的碎肉拌面；

这种味道是亲友的，

是琦君母亲做的香甜的桂花糕，

是扎菲然妈妈烧的油亮的手抓饭；

一个人的家乡 在他的锅里，

一种美食的味道 在人情故事里

　　最近的我正式迈进人生半百，进入女子生命中的又一个觉醒期。我发觉了我身体和心理的诸多变化，也仿佛在提醒我，是时候重新认识自己了。

　　有段时间对万事万物皆无感，味蕾始终沉寂。菜市场蒸腾的鲜活气息，与我而言只是浮于表面的气息；食材翻炒碰撞的香气，鼻子激不起半点波澜。关键这种感受还无法与人共鸣。

　　季羡林说：“人间万千光景，苦乐喜忧，跌撞起伏，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我的自渡方式就是走路，走路上下班。单程五十分钟，上台阶膝盖酸痛到无法抬起，而且走到一半就大汗淋漓，必须要坐下来休息。我就默默地走，给自己洗脑，运动使我健康，运动使我快乐！

　　在这一日一日的坚持中，我逐渐有了些变化，而且在不自觉中，开始察觉到些气味了。春末夏初，大地的脉搏苏醒重生，我也开始苏醒重生，日日从桥上走过，见太阳一点点用碎金温暖世界。

某天，迎着些燥热，裹挟着草木初生的清新，带着些微苦的生机，突然鼻腔里感到一种燃烧的辣椒味，如同把一抹浓烈揉碎在空气里。我有些欣喜，已经很长时间没体验过这种滋味了，仿佛清淡的艾草、晒透的柚皮里夹杂着浓郁的花椒，带来复杂的嗅觉体验，我感觉有一簇跳跃的火焰在舔舐，掠过喉头一直窜进心里。

　　校园里的迎春花在盛放，2022年曾写过一篇小文《高楼晓见一花开》，廊外花坛星星点点的黄，躲在叶里，素素妆，淡淡笑，对世界，是初相见的懵懂和憧憬。今又翻此文，又见花开，却无感，很郁闷。

某天下课，俩孩子偷摸摘了一小朵迎春花，硬要我尝一尝，说甜。他们仰着脸看我，亮晶晶的眼如此相似，灿若云霞，在忽闪闪的眼睑里跳动。我的心一动，拿起小花嗅嗅，嗯，香的。空气中，流动的都是春的体香。

　　成人世界里，仿佛流泪就是懦弱，只有解决问题才彰显强大。我自认情绪比较稳定，最近却起伏不定，泪水总是带着金属的冷意，掺杂着挫败的铁锈味儿。我为这样的表现稍感羞愧，自问，怎地如此脆弱。

　　生日那天，我却尝到了泪背后那份突如其来的爱意和温暖。蛋糕的甜香，同事的祝愿，共同酿成了特别的生日味儿。就在那一刹，我突然不为自己的眼泪羞愧了。

泪，就是灵魂最诚实的独白，每一滴都记录着生命的温度，无论是咸的、苦的、酸的，还是甜的，这些味道像一锅慢炖的老火汤，泛起的是半辈子的烟火气，当它在岁月里沉淀下来，中间折射出的是生命最真实的模样。我为何要掩饰？

　　半生沉浮，我终是对“我”未曾读透。也许这样说更准确，是从未去读，或无暇去读。

　　也许，在万种滋味中我也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解读方式，不断寻找我和我，我和世界的连接点，感受破茧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