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四十七）：《一丛花令》篇

老潘（潘景卫）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一丛花令》张先 这首《一丛花令》乃是北宋词人张先怀念旧日情事所作。年轻帅气的张先与附近尼庵中的小尼姑相好，两人经常在一起私会。庵中的老尼发现后，自然不同意这种违反戒律的事，于是就把小尼姑关在湖中小岛的阁楼中反省。但这拦不住两颗热恋的心向一起靠拢，为了见面，每当半夜时张先就偷偷的划船过去，小尼姑悄悄的放下梯子放张先上楼，就这样幽会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两人被迫分手。直至多年后，张先仍记得当时的情景，这份感情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于是就有了这首《一丛花令》。 这首词情感真挚，感动了许多读者，犹其是末句“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更成为传世名句。有一次张先去欧阳修家拜访，两人虽是同科进士，但之前并不相熟，欧阳修听说张先来了，倒屐相迎，道：“此乃桃李嫁东风郎中。”从此张先多了一个绰号。 无独有偶，张先还写过一首《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天仙子》张先 因写过“红杏枝头春意闹”而出名的宋祁前来拜访张先，开口就问看门的家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在家吗？”，张先闻声在院中答道：“可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两人抚掌大笑。 　　宋太宗淳化元年（990年），张先出生在乌程（浙江湖州）一个读书人家庭，家境贫寒，其父曾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张先在其父亲张维的影响下，自幼就勤奋好学，很早就展现出诗词方面的天赋。 积水涵虚上下清，几家门静岸痕平。 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棹声。 入郭僧寻尘里去，过桥人似鉴中行。 已凭暂雨添秋色，莫放修林碍月生。 《题西溪无相寺》张先 张先生就一副风流蕴藉的性格，虽然学业有成，但却不思考取功名，只一味追逐脂粉红裙，每每写的诗词都是为青楼中红颜所作，大有学习柳永好榜样的趋势。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醉垂鞭》张先 直至天圣八年（1030年），年已四十一岁的张先才想起来去考个功名，算起来比当年主考官晏殊还大了一岁，才华横溢的张先一考即中，与欧阳修成为同榜进士。 张先先被授宿州掾，后又仼吴江知县、都官郎中等职务，但他个性张扬，潇洒不羁，淡泊名利，对官场并不热衷，只专注于风花雪月和诗词创作，因此在仕途并无大的建树。 张先有一首《行香子》词，其中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于是被人起了“张三中”的绰号，但他本人不喜欢这个绰号，对那个人说：“我有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都是我得意之作。”于是世人都称他为“张三影”。其实张先词中写影的非常多，也用的特别好。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青门引·春思》张先 　　张先最为人乐道的是其与苏轼的交往。苏轼是1037年出生，比张先小了四十七岁，妥妥的忘年交。 熙宁四年（1072年），苏轼贬官到杭州任通判，因而与闲居杭州的张先相识，两人都是豁达潇洒的性格，又有相同的爱好，因而一见如故，经常结伴出游，相互酬唱，作为前辈张先也经常指点苏轼作词，两人之间亦师亦友。一次苏轼与张先结伴泛舟西湖，闻旁有筝声，苏轼遂作词一首： 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江城子》苏轼 苏轼与张先感情深厚，熙宁七年（1075年），苏轼调任密州知州，张先不顾年事已高，由杭州送行到了湖州，在府园碧澜堂设宴，这就是文学史上有名的“前六客会”。张先作送行词： 西阁名臣奉诏行，南床吏部锦衣荣。中有瀛仙宾与主，相遇，平津选首更神清。 溪上玉楼同宴客。欢醉，对堤杯叶惜秋英。尽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 《定风波》张先 在词中，张先将苏轼比作瀛仙，将自己比作老人星，这时张先已八十六岁了，在古代这已是非常高寿了。 宴罢，六人又在霅溪泛舟，一路吟唱至松江（上海），舍舟登岸，置酒于垂虹亭，赏月欢娱，张先与苏轼二人诗兴大发，一连作了好多首。 轻牙低掌随声听。合调破空云自凝。姝娘翠黛有人描，琼女分鬟待谁并。 弄妆俱学闲心性。因向鸾台同照影。双头莲子一时花，天碧秋池水如镜。《木兰花·席上赠周、邵二生》张先 十五年后，苏轼重游垂虹亭，又是六个客人，是为“后六客会”。但当年六客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其余五人均已故去，苏轼心生感慨，写道： 月满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间真梦里，何事？长庚配月独凄凉。 绿发苍颜同一醉，还是，六人吟笑水云乡。宾主谈锋谁得似？看取，曹刘今对两苏张。 《定风波》苏轼 　　苏轼与张先结识时，张先年已八十二岁，却仍身体康健，精神矍铄，精力异于常人。这一日，张先纳一小妾，是个年仅十八岁的漂亮女孩，张先大宴宾客庆贺新婚。洞房之外有一客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老头都八十多了，还娶这么年轻的女孩，真不害臊。”张先耳聪目明，竟被他听到了。这老先生毫无羞耻之态，得意洋洋口占一绝：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我年八十卿十八》张先 宾客闻之，尽皆掩笑。旁边苏轼听了，一时技痒，也随口吟道：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戏赠张先》苏轼 宾客尽皆绝倒！ 张先与这小妾年岁相差巨大，但却情投意合，婚后，这小妾为他生了两子两女。张先一共生了十子两女，最大的大儿子和最小的小女儿相差六十岁，老先生这战斗力，令人咋舌。 张先到了八十五岁，居然色心未减，又纳了一房小妾，这次就连苏轼也看不下去了。 走马探花花发未，人与化工俱不易。千回来绕百回看。蜂作婢，莺为使，谷雨清明空屈指。 白发卢郎情未已，一夜剪刀断玉蕊。尊前还对断肠红。人有泪，花无意，明日酒醒应满地。 《天仙子》苏轼 苏轼写罢意犹未尽，又给张先一生作了个总结： 诗人老去莺莺在， 公子归来燕燕忙。 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年），张先在家乡弁山多宝寺去世，终年八十九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将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千秋岁》张先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