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的今昔

李百鸿

　　在我老家农村，流传过一句话:“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出门遇到熟人打招呼，先问“吃饭了吗？”可见吃饱肚子是生存的第一需要，难怪老祖宗强调民以食为天。

汉民族几千年来作为农耕民族，以粮食为主食，不象西方游牧民族，以牛羊肉为主食。新中国成立后，国家贫穷落后，百废待兴。党和国家下大力解决人民群众的温饱温题，实行计划经济和供给制。我小时候生活在舟山，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一家人吃饭都凭粮票，有严格的定量。成人每人每月30斤，小孩按年龄计算，逐年增长。南方以吃大米为主，我们通常吃的四等米，是灿米，主要品种为矮脚南特，属于早稻，优点是稻秧矮，抗倒伏，生长期短，产量高。缺点是黏性低，米粒发硬发散，囗感不好。按粮食供应计划也有少量粳米，属于晚稻，生长期长，产量低一些，但是米粒黏性高，比籼米好吃。此外，还有少量糯米，通常是做酒酿，或者磨成粉后做汤圆、小圆子，过年过节才吃得到。每年过年前，当地农民家家户户都要做年糕。先把糯米蒸熟，然后放入石𦥑，用木锤反复捶打而成。现在的宁波年糕都是用机器制作的，口感比不上早年的手工年糕。

那时候国家对粮食控制很严，我和弟弟去山外粮管所买粮，需要凭粮票购买。到县委、县政府机关食堂买饭，需要凭粮票买饭票。早上到街上买大饼、油条、麻团，也要凭粮票，大饼、麻团一两粮票一个，油条半两粮票一根。如果没有粮票，根本吃不上饭。粮票分为地方粮票和全国粮票，地方粮票只能在本省内使用，全国粮票则是全国通用。我们平时发的以及使用的都是浙江省粮票，当出省的时候，需要凭单位证明到粮管所把地方粮票换成全国粮票。

1958——1959年，全国掀起了大跃进高潮。“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各地弄虚作假、大放卫星，你报亩产一千斤，我就报亩产二千斤，甚至出现了亩产万斤。粮食高产了，上交公粮也大大增加，老百姓手里就没有多少余粮。随之而来的1960——1962年，国家遭遇3年自然灾害，粮食极为短缺，许多人饿肚子。当时粮食极为珍贵，我记得小弟弟才一岁多，喝完大米粥还用舌头把碗舔干净。

　　1970年5月，我独自一人从舟山返回山东省老家农村，投亲靠友，住在大姑家。大姑家地处鲁中山区，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吃的是五谷杂粮，大米饭就别想了，根本没有。粮食主要有小米、玉米、高粱，还有大量的地瓜。小麦很少，每户一年只能分几十斤，过年过节包顿水饺，生病时吃碗手擀面，再就是走亲戚时用麦子换点锅饼，或者蒸点大馒头带着。平时主食吃的是煎饼、窝头、粗粮饼子。山区农村水浇地很少，多数是山坡地，怕旱不怕涝。碰到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一年到头还能吃上饱饭。遇到天旱，除了水浇地外，山坡地要靠人挑水浇地，杯水车薪，粮食歉收成为必然。交了公粮以后，农民剩余粮食吃不到来年，只能吃糠咽菜，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煎饼、窝头、饼子都掺上糠和麸子，难以下咽。地瓜因为耐旱，而且产量高，更是成了主粮，啃生地瓜、煮地瓜、地瓜面窝头、地瓜干稀饭，几乎天天吃，胃里真受不了，后来一吃地瓜就胃酸烧心。当兵以后直到现在见到地瓜就心有余悸，根本不吃。前些年从网上看到一件事，父亲带儿子上街，儿子看到路边有烤地瓜的就想吃，父亲马上买了一个。儿子边吃边问:爸爸，你为什么不吃？父亲回答:我小时候天天吃，吃够了。儿子不相信，说:爸爸，你骗人。这么好吃的地瓜你小时候怎么可能天天吃？其实父亲的话一点也没错，现在的孩子包括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吃不饱饭的年代，不知道吃糠咽菜的滋味。

　　我三姑、四姑家和大姑家住在同一个村。3年自然灾害时，我四姑家的表哥陈玉彬才7、8岁，曾经挎着提篮，拿着木棍到周围村子要饭，挨家挨户求爷爷告奶奶讨一口吃的。当时老百姓家里都穷，但可憐孩子，这一家撕块煎饼，那一家掰块窝头，玉彬表哥到黑天才回家。我在老家时，与大姑、大姑夫和表侄车修禄一起吃饭，大姑总是把粮食留给大姑夫、我和表侄吃，自已吃糠咽菜。三姑家人口多，吃的就多。为了糊口，天天做豆腐。昌成、昌民表弟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磨豆子，我有时也帮忙推磨。晚上三姑和三姑夫做豆腐，点豆腐不用石膏也不用卤水，而是用酸浆（头一天做豆腐挤出来的浆水第二天发酵后成为酸浆），豆腐品质极好，而且没有有害物质。每天早上表弟、表妹敲着梆子卖豆腐，一斤豆子换二斤豆腐，搭上人工和柴禾，只挣豆腐渣喂猪。没粮食时也可以吃豆腐渣充饥，还可以用豆子皮做小豆腐。我感到用萝卜樱、地瓜秧做的小豆腐比较好吃，难吃的是用柳树叶、杨树叶做的小豆腐。至于榆叶、榆钱、槐花，那都是好东西，掺在稀饭里、窝头里吃真香，可惜太少。至于野菜，荠菜最好吃，但我吃的多的还是苦菜，分为大苦菜和小苦菜，还有水芹菜、野葱、薄荷、蒲公英、灰灰菜、马齿苋等都吃过。现在，宴席的歺桌上也有窝头、粗粮饼子和野菜，只是吃个新鲜。如果叫你天天吃，谁也受不了。我有一个党校同学，任邹平县委书记时，接到省里通知，姜春云副总理要到各地视察，第一站到邹平。同学马上安排人请示省委怎么接待，省委回答你们自己决定。同学心里想，姜春云副总理位高权重，平时吃饭肯定不缺大鱼大肉。因此在邹平接待时，就上粗茶淡饭，歺桌上多是窝头、粗粮饼子和野菜。姜春云副总理偶尔吃一顿感觉还不错。没想到排在后面的其他县领导得知邹平接待的情况后，都上窝头、粗粮饼子和野菜。几天下来，姜春云副总理受不了了，说道:我都60多岁了，也需要营养啊。

　　高中毕业后，我曾经参加辛泰铁路工程建设，住的是工棚，吃的是玉米面窝头和玉米面稀饭。打眼放炮，推车运石，体力消耗极大，而饭菜缺少油水，所以饭量很大。半斤一个的窝头一顿能吃2个，2两一碗的稀饭能喝3碗。幸亏当时我们每天补助一斤半粮食，否则根本不够吃。偶尔馋煎饼了，我就步行数里路去郭庄二姑家，二姑一边给我摊煎饼我一边吃，一顿吃了9个煎饼（6个一斤）。山东煎饼全国有名，山东人都爱吃，尤为出名的是泰安煎饼，用小米做原料，越做越精致。2001年，山东省人防办公室徐德温副主任带队去澳大利亚考察，入关时澳国海关工作人员检查行李时，发现泰安市人防办公室宗主任的行李中有一大包煎饼，就询问这是何物？按当时规定熟食不能入关，如果实话实说煎饼会被没收。宗主任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擦屁股的动作，意思是手纸，结果蒙混过关。这件事一度成为山东省人防系统的笑谈。

　　我应征入伍后，在济宁市服役。调到团部机关后，每天吃完晚饭，就会和战友们朝火车站方向散步。火车站北面十字路口的路边，经常有来自鱼台县的农民在卖大米。鱼台县是鱼米之乡，生产的大米质量很好。我就问卖大米的老乡怎么卖？老乡见我穿着军装，不是坏人，就实话实说，一斤全国粮票加8分钱买一斤大米。我感到奇怪，这么好的大米只卖8分钱一斤，比粮店卖的大米便宜近一半，这是什么原因？老乡回答，主要是需要全国粮票，卖大米积攒上几百斤全国粮票后，可以到四川农村领回一个姑娘当媳妇。70年代初四川省农村太穷，许多农民家庭缺粮缺钱，吃不饱饭，几百斤全国粮票不仅能缓解一家人吃饭困难问题，而且姑娘嫁到山东生活条件比四川好得多，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情况。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极大地提高了农民的积极性。粮食产量不断提高，国家又免除了公粮上缴任务，农民手中的余粮多了，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粮食既可以到市场出售，又可以发展饲养业，还可以精加工生产其他商品。1995年，国家废除了粮票，吃饭凭粮票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大幅提高，鱼、肉、蛋、水果、蔬菜供应丰富，人们的饮食结构和歺桌发生了巨变，从过去的吃饱，发展到吃精吃好，讲究营养搭配，有了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条件，再也不用为吃不饱发愁了。反之，许多人基本不吃或者很少吃粮食，早上牛奶、鸡蛋，晚上蔬菜、水果。许多小孩嘴越来越馋，爱吃零食，不好好吃饭，家长发愁的是怎么让孩子多吃饭。我老家农村基本上没有人种粮食了，因为种粮食收入低，不合算，全都改为种果树。前几年普遍种桃树，每年春天，满山遍野桃花盛开，犹如置身桃花的海洋，蔚为壮观。近年来又大力发展猕猴桃种植，国庆节前硕果累累。

　　中央指出:粮食是治国安邦之本。现在，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但一定要居安思危，高度重视粮食安全。特别是应当珍惜粮食，杜绝浪费。牢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歺，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