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道的故事

东歌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北方边境阴霾重重,风声鹤唳,为祖国的安宁蒙上了一层阴影。为抵御外敌,中央军委果断决策,组建了一支肩负特殊使命的部队。这支部队由野战军管辖,依山择地,在“三北”——华北、东北、西北地区,敌人可能进攻的方向地域预设战场,构建以要点为支撑,形成具有坚固防御能力的永备工事体系,坑道则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数年后,这支队伍和其他兵种部队根据军委任务需要,逐步改编成守备部队。守备部队不仅继续承担阵地建设的任务,而且还肩负起坚固阵地防线抵御敌军入侵、延缓敌军推进的重任。八十年代初,我军校毕业后分配到了由骑兵改编,镇守贺兰山北端坚固阵地防御的某守备部队任职。</p> <p class="ql-block">  这支部队驻守的地域,紧邻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山与边境之间横亘着无垠的腾格里大沙漠。在荒漠的戈壁荒滩上,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创业,营区绿树夹道,浓荫匝地,连队的农副业生产生机勃勃。部队驻地的“绿洲”,被茂密的沙枣树丛环绕,与四周的荒山秃岭、戈壁沙河及浩瀚的沙漠形成了鲜明对比。记得刚到连队的第一个春节,指导员找到我说:连里有两个战士已在坑道值守了一年,你带一个兵去替换他们,让他们回连队过春节。临近除夕的前一天,我与另一位曾在坑道值守过的老战士,披上皮大衣,跨过驻地后面的大沙河,爬上对面山坡,向坑道走去。这是无数坑道中的一个。</p> <p class="ql-block">  西北高原的冬天,山寒水涸,滴水成冰。我们顶着凛冽的寒风走进坑道,换下了坚守一年的两位战士。坑道里没有电力设备,往里走漆黑一片,更深处储藏着防坦克地雷和其他武器装备。白天借助太阳光,只有坑道口有些许光亮,蜡烛荧光伴我们度过漫漫长夜。一日三餐,两人轮流回连队,或者一人回连队用餐完后,给另一个人带回来。</p><p class="ql-block"> 值守坑道的生活是寂寞孤独的。坑道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没有多余的东西。洞外近处是枯涸的沙河,远方是荒凉无际的秃山、戈壁、沙漠。平日天好的时候依稀可见过往的牧民、牛羊、骆驼,在冬天里也悄无声息。纤枝枯黄的骆驼草在寒风中瑟瑟摇曳,当所有的荒寂、蓝天、白云都躲进黑夜时,只有浩瀚的天空挂着几颗星星与我细微的呼吸在天地间律动。夜晚狂风搅动着凄冽的荒野,仿佛携着凶恶残暴的啸杀之气,演绎着铁马冰河的悲壮。那年春节,我在包裹着坚硬、毫无生气的岩层,四壁透着灰冷的坑道里,度过了在部队任职的第一个除夕之夜。</p> <p class="ql-block">  一年后,我带领一个班外出执行第一次任务,就是值守坑道。这是一个刚完工的野战坚固阵地防御工事体系,构筑在部队防御阵地的腹地。这里山势陡峭,壁立云霄。整个防御工事体系依山而建,镇守着贺兰山北端的咽喉要道。住进坑道,坑道建造规模的雄阔宏大,深深地震撼了我的视角,让我真正见识了军人的能工巧思。在技术装备相对落后的年代,施工分队靠风钻、靠炸药、靠小推车和铁锹小镐,一米一米推进,修筑起了一道山中长城。</p> <p class="ql-block">  当年坑道构筑最基本的要求是必须做到“三防”:防核武器、防化学武器、防生物武器。这条坑道不仅做到了“三防”,而且工程的浩大,让整座山成了储存各类物资、武器装备的大仓库,藏匿运送机动兵源的大兵营。驻守了一个月,我走遍了整个坑道。坑道的走向顺山势而上,上三层下三层,道口无数,四通八达,犹如一座高楼大厦。从山底到山顶,沿着坑道,一层一层,往上攀走,两侧大小不同的侧洞,标识着它的功能和作用,指挥、自我保障、吃住藏打一体化,皆有尽有,整座石山几乎被掏空。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抗美援朝石屑如飞,钢片如雨的上甘岭战役,在联合国联军强大的火力威慑下,我军就是利用坑道藏兵利剑,积蓄力量,一举打败了联军的“摊牌行动”,为在谈判桌上迫使美军停战签字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当然,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情形与当年抗美援朝已不能同日而语。而历史留下的经验遗产,那个时期的确成为我军御敌于国门之外,抗击侵略者进犯的一道坚固的防御屏障。</p> <p class="ql-block">  1985年军队百万裁军,我本来已做好了参加边境轮战的思想准备,由于新接防的部队需要干部,我被重新安排留下任排长。这一安排的改变,让我有机会亲自参加了贺兰山阵地建设的坑道作业。这年春末夏始,我带领一个班到驻地附近煤矿,学习光面爆破技术一个月后回到部队,被派往坑道施工连队担任排长,主要任务就是运用在煤矿学到的一点光面爆破技术,带领风钻班对坑道实施光面爆破,穿山破石,劈岩掘洞。这项任务相比担任运渣任务的分队来说,算是个技术活。那时人年轻,真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二杆子”精神。我带领风钻班利用在煤矿学习的略知皮毛的一点光面爆破技术,在没有任何技术指导的情况下,寻着大概标定的位置炸石开洞,在实践中摸索学到的粗浅技术,加深对光面爆破技术的掌握。埋头苦干,心中没有任何杂念,眼睛只盯住目标任务,与运渣分队相互配合一米一米向前掘进。</p> <p class="ql-block">  每次风钻班在洞里打眼,我一人就在洞口按光面爆破的技术要求,计算药量,给条形炸药包插上即时或延时不等的雷管。一个爆破的掌子面从掌边往中心走,一次大约需要打五十个左右、一米深的炮眼,然后由里向外分装药量不同的插上雷管的炸药,连接电线拉到洞口连上起爆器,等人撤离洞外后再起爆,炸碎岩层,交给运渣分队,就算完成一个班次的任务。</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带着风钻班打炮眼,由于对岩层的不了解,一米二的钻头进到一半,被岩层卡住了,进不去出不来。平时一个掌子面打五十个炮眼,六到八个小时就能完成,那天钻了十二个多小时,炮眼还剩下一半。此时整个班已经精力耗尽,疲惫不堪。令人遗憾的是当时连里又遇到一个组织管理能力极弱的连队主管,风钻班的战士和我,在洞里工作了十二个多小时,饥渴疲惫蹂躏和考验着我们的意志,若这时有人送点食物和水补充能量,我们会增添百倍的干劲。</p> <p class="ql-block">  如今回忆起这段往事,心绪叹然。当年参加坑道建设,完全是凭着一种不怕死的蛮干精神,各个工种上施工跟着经验感觉走,安全意识极差。担任坑道光面爆破任务分队,除学了一点皮毛的技术外,其他什么也不懂。坑道施工前,对岩层的情况没有进行过认真地了解分析。打风钻时怎样做到更合理有效率,在洞内施工、分装炸药插雷管如何注意安全,自己不重视,也没有任何人提醒你。坑道施工分队住着地窝子,吃着缺肉少油的伙食,在艰苦的环境和条件下,努力地完成上级赋予的阵地建设任务。在缺少科学技术指导的困难中,怀揣一颗对职业忠诚的信念,一颗敢下五洋捉鳖,敢上九天揽月的豹子胆,天不怕地不怕,充满了青春的朝气和活力,积极、乐观、向上。没有苦累的念头,没有生死的概念,有的只是工作、任务、事业和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决心和意志。</p> <p class="ql-block">  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在贺兰山坚硬的岩石中掘出的坑道,随着边关战事的消匿,早已封存在寂寞荒凉的大山里,存封在时光的隧道中。那不长树木的山坡上,四处可见的唯有在戈壁沙漠才能生长的骆驼草。它耐寒抗旱,顺地势匍匐着向四方生长。到了冬天,干枯细小的枝叶,色调几乎与冷寂的山岩融为一体,寂寞的安静的守候着它脚下的那点泥土,你不留心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它枯了又盛,盛了又枯,不改初心,年年涂抹着贺兰山的春夏秋冬,也时不时掀开你记忆的闸门,回望那段充满时代烙印,平实而又难忘的岁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