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段金泉</p> <p class="ql-block">6月9日高考结束那天，当无数家长在校门口举花相迎、穿旗袍合影时，广西桂林的一位"扁担女孩"独自扛着行囊走出校园的画面，如同一记重锤击中了这个时代的软肋。她肩上那根扁担，一头挑着黑色布袋，一头挂着蛇皮袋，在喧嚣的庆祝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醒目。这个姓刘的农村女孩不知道，她无意间完成了一次对当代教育本质的叩问——在这个追捧学霸、崇拜分数的时代，为什么人们会为一个成绩普通、仅能考上二本的女孩集体"破防"？</p><p class="ql-block">"扁担女孩"的走红绝非偶然。在《人民日报》等官方媒体不约而同的报道背后，是社会集体意识对某种失落价值的深切呼唤。女孩的班主任介绍说，她家住广西灌阳县农村，父母在广东打工，成绩保持在班上前20名，平时朴实刻苦，做事实在。这些看似平常的形容词，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对当下教育生态的温和反叛。当教育日益沦为一场军备竞赛，当家长们在学区房和补习班中疲于奔命，当孩子们在题海战术中丧失童年，这根朴素的扁担挑起的不仅是被褥衣物，更是一种久违的教育本真。</p><p class="ql-block">我从小在西北贫困山村长大，上世纪七十年代上学的记忆至今鲜活。每天步行往返十几里山路，早出晚归，两头摸黑；中午吃不上热乎饭菜，只有从家里带来的干馍馍就着凉水充饥。奇怪的是，我们那一代人并不觉得有多苦。相反，那种翻山越岭求学的经历，倒成了人生最宝贵的精神底色。与"扁担女孩"相似，我们的行囊里装着的不仅是书本干粮，更是一种在匮乏中生长的精神韧性。这种韧性，正在被当下优越的物质条件无形消解。</p> <p class="ql-block">社会发展带来的物质丰裕本应是进步的表现，但吊诡的是，舒适的环境反而催生了精神的脆弱性。当代青少年抑郁症高发、抗挫折能力下降、"躺平"心态蔓延，无不昭示着一个悖论：我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物质条件，却失去了最为珍贵的精神钙质。"扁担女孩"的走红，恰恰反映了社会对这种钙质的集体渴求。在各大媒体的报道评论区，网友们不约而同地提到"感动""泪目""想起自己的求学岁月"，这种情感共鸣绝非偶然，而是对过度呵护教育模式的无意识反拨。</p><p class="ql-block">中国传统文化中，"苦"有着特殊的价值内涵。孟子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范仲淹"划粥断齑"的典故流传千年；朱熹"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训诫成为读书人的精神指南。这些古训揭示了一个朴素真理：适当的物质匮乏是精神成长的沃土。"扁担女孩"无意中成为了这一传统的当代诠释者——她的价值不在于考了多少分，上了什么大学，而在于她展现出的那种在物质匮乏中依然挺拔的精神姿态。</p><p class="ql-block">反观当下的教育现实，令人忧心的现象比比皆是：家长接送孩子风雨无阻，书包都由大人代劳；学校取消长跑项目，因为怕学生"太累"；一点挫折就导致心理崩溃，甚至轻生……我们创造了一个物质上无比充裕却精神上日益贫瘠的教育环境。法国思想家卢梭在《爱弥儿》中警告："你知道用什么方法一定可以使你的孩子成为不幸的人吗？这个方法就是对他百依百顺。"两百多年后的今天，这句话依然振聋发聩。</p><p class="ql-block">"扁担女孩"的珍贵之处，在于她身上体现的那种自然而然的吃苦精神。这种精神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而是内化为日常行为的生存智慧。她不会在社交媒体上晒自己的"艰苦"，不会把扁担当作博取同情的道具，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这种本真的品质，恰恰是当下教育中最稀缺的资源。当城市里的家长为孩子能不能上重点中学焦虑失眠时，这个农村女孩用一根扁担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教育成功。</p> <p class="ql-block">教育的终极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培养考试机器，还是塑造完整人格？是追求分数最大化，还是培育生命韧性？"扁担女孩"给出了她的答案。印度诗人泰戈尔曾说："教育的目的是向人传送生命的气息。"这种生命气息，必然包含对苦难的认知和超越能力。一个从未挑过扁担、从未走过远路、从未吃过冷饭的孩子，或许能在考试中得高分，但很难说他已经获得了完整的教育。</p><p class="ql-block">当然，推崇"扁担精神"并非要回到过去的苦日子，更不是美化贫困。而是要在这个物质丰富的时代，重新找回精神成长的平衡点。我们不需要刻意制造苦难，但也不应过度屏蔽生活中的正常挑战。让孩子适当承担家务、独立解决遇到的问题、体验适度体力劳动，这些看似微小的生活细节，实则是培养抗挫折能力的绝佳机会。"扁担女孩"的启示在于：真正的坚韧不是来自刻意安排的"挫折教育"，而是源于日常生活中自然而然的担当。</p><p class="ql-block">从更广阔的视角看，"扁担女孩"现象反映了社会价值观的深层变迁。在物质匮乏年代，吃苦是不得已的选择；在物质丰富时期，吃苦成为可贵的品质。这种转变暗示着一个成熟社会的价值取向——我们开始认识到，发展不仅是GDP的增长，更是人的全面发展；进步不仅是物质的丰富，更是精神的丰盈。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指出："教育的本质是唤醒，而非塑造。"这根扁担唤醒的，正是我们对教育本质的重新思考。</p><p class="ql-block">"扁担女孩"的走红，不是对苦难的浪漫化想象，而是对教育本质的朴素回归。社会发展了，但人性的基本需求没有变；生活条件改善了，但精神成长的规律没有变。这根扁担提醒我们：在追求教育现代化的过程中，不能丢失那些亘古不变的精神内核。</p><p class="ql-block">扁担终会卸下，但精神永远需要挑担的人。当"扁担女孩"步入大学校园，她或许会换上拉杆箱，但那段挑着行囊独自前行的经历，必将成为她生命中最坚实的底色。而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正是让更多孩子拥有这样的精神底色——不是通过刻意制造的苦难，而是通过不过度屏蔽的生活本身。教育的真谛，或许就藏在这根朴素的扁担里：它不拒绝现代文明的便利，但也不遗忘精神成长的本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