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纶 ‍送李端

Qiao daifu

这种感觉的逐渐消失，大概应该归为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卢纶

送李端



故關衰草遍，離別正堪悲。

路出寒雲外，人歸暮雪時。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

掩泣空相向，風塵何所期。

欣赏

小樵

传统上，对这首诗的欣赏都把着眼点集中放在“悲”上。诗的艺术价值，乃至诗人的思想深度，似乎全都在于能把悲表达得有多么悲。的确，诗的主题是别离，离别是个堪悲的情景，首联就明确的点出了悲字。

可是，离别是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两个在官场上多年的男人，即使不说男子汉顶天立地，至少也有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在诗中，两个人都是到了吞声掩泣的程度。

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能达到这种程度，更不见得每个人都能体会同一个悲。

悲的是什么？

为什么两个朋友之间的离别能让人伤心到如此程度？

这才是品读这首诗值得琢磨的地方。



路出寒云外

1 送李端

这样的题目可以适用于两个场景。或者是朋友之间写诗相赠，表达思念，例如元稹白居易之间诸多的诗文往来，数量之多足够成集。此种情况下，二人各处何地并不重要，往往不予提及。

另外就是针对性的描写一次送别的场景，但一般都会点出时间地点，例如，芙蓉楼送辛渐，送孟浩然之江陵。

卢纶这首诗给题目定的风格像是两地思念，实际写的却是一次典型的离别场景。也许，这是人们欣赏这首诗时往往产生误导的原因。

2 故关衰草遍 离别正堪悲

故关，一般都解释为故乡。可是，卢纶与李端却并非同乡。因此，这样开头，“故关”应该是指两个人共同居住的地方才合情理，上来就说朋友的故乡“衰草遍”未免过于唐突。两个人都是大历十才子。大历十才子又称台阁诗人，这些诗人主要是在长安，频繁在社交场合唱和而成名，他们进入官场也多半是通过这样的献诗干谒。所以，“故关”应该指的是长安某处。

讨论地点的意义在于，李端离开长安是因身体状况而调任杭州，并且在杭州逝世。两个人的交情应该是在长安建立，而送别李端时，卢纶也应该知道李端离京的原因。李端离开长安之时，两个人都已经进入暮年。这是诗中之所悲的基础。

3 路出寒云外 人归暮雪时

这一联是是诗中唯一的景色描写，写出了一种带着迷离凄清的美，非常烘托气氛。可是，“人归”指的是谁，归向哪里？后人的理解却很乱，往往失于想当然。

李端是那个要离开的人，而他此行并不是返乡，跟“归”不沾边。

反过来说，卢纶是在送人，送一个就要千里远行的友人。这里如果是说卢纶自己送别后“归”家，又显得太没来由。何况，后面的“空相向”等于说明了，此时两人尚未分开。

所以，“人归暮雪时”这句的主要作用是为了点出暮雪来衬托心情气氛，“人归”可能指的就是路上（其他）行色匆匆的行人，具体是谁，其实没有关系。

李端是出远门，却选在冬季的暮雪中启程，倒也间接支持他此行就是要去杭州，去温暖许多的杭州。



人归暮雪时

4 少孤为客早 多难识君迟

要表达对一份交情的重视程度，最动人的方式莫过于强调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强调的方式大概又莫过于相见恨晚的“多难识君迟”。

“少孤为客早”，又加上了更为厚重的一层，等于是挖出自己经历中的痛苦来做衬托，以达到移情效果。

实际上，这里面的艺术渲染成分应该不小。两人的身世仕途虽然都不是一帆风顺，却又都算不上挫折很大。这一联的内容不足以解释两个人的悲伤。

5 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

尾联把情绪带到了最高潮，同时，也解释了诗中情绪为何如此悲伤的原因。

前面好几联描述的伤心都是基于作者自己的内心感受。到此，“掩泣空相向”，则深入扩展到了互相，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共鸣。李端是上路的行人，被送别的人心中也有同样的悲伤，或者更为强烈，才会“掩泣空相向”。

更重要的是，“风尘何所期”的暗示在于，此处一别，两个人心中都明白，后会已经是不再可期了。

李端比卢纶年轻好几岁，却比卢纶去世早了七年，他离开长安就是出于健康原因，而且身体状况可能已经相当不好了。

潜意识中，两个老友不是一般的告别，是在永别。

这，是这首诗如此悲伤的根本原因。

6 感悟

这首诗之所以感人，因为类似的体会人人迟早都难免遇到。

就好比同学聚会，随着年复一年，热情会逐渐降低。不一定是因为人们逐渐变得生分。当发现自己的同辈开始减少，人就会联想到自己，开始意识到自己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对未来的期盼就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现实。

积累了足够的经历，人才可能意识到，未来赋予人的那种无穷尽的感觉与向往才是生活乐趣的最基本源泉。而这种感觉随着岁月年龄的逐渐消失，才应该归为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其他都是小事儿。

7 结语

可是，既然人人如此，又有什么可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