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山之子的美篇

巍山之子

　　我所经历的农业学大寨

我回乡务农前，一句“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口号已经喊得震天响。撇开政治因素，农业学大寨实质就是要发扬艰苦奋斗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大搞农田水利建设。但在我的老家，人多地少，没有荒山原野，无法大搞农田水利建设工程，农业学大寨只能搞一些贯彻农业“八字宪法”（土、肥、水、种、密、保、管、工）中虚头虚脑的事情，并没有实质性的活动。但到了1975年前后，江青、陈永贵等人代表党中央向全国提出了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的口号，并采取了一系列严厉措施加以落实。

首先是组织全国所有的农村赴大寨学习考察，像我们这样一个千人左右的生产大队就有20多人前去参观，包括我所在的生产队长赵X良，他回来后，马上组织召开全体社员会议，慷慨陈词，将县里统一发的讲话稿读了一遍，随后问大家有什么感想。大家根本没有听队长讲什么，而是十分好奇地问队长：你们去参观，路上吃什么，有没有肉？全国这么多人去大寨，拉的屎就肥了大寨所有的田，这种优势，我们如何学？稀奇古怪的问题，队长根本回答不出来。

生产大队领导参观回来后，绞尽脑汁商量如何学习大寨经验？最后决定改造海底畈。我们村南有一条渼X溪，呈现一个“几”型，旁边有个沙滩叫海底畈，每年台风来临时，海底畈均会被淹没成为名副其实的“海底”。生产大队想筑一条人工坝，拉直渼沙溪，这样可能改造出50亩左右地。当时曾经有人提反对意见，认为筑坝需要大量石块，到哪里去采购？尤其是费工费时，如果将农田水利建设的工时也列入分红的话，社员的收入将大幅下降，怎么办？再者，海底畈皆是砾石，即使大坝修筑成功，也难以将其改造成良田。总之一句话：得不偿失。但大家讨论后认为这是右倾言论，必须批判。农业学大寨是伟大领袖提出的伟大号召，我们必须发挥人定胜天的决心，没有石块，可以自己去放炮炸山；分红下降，可以采取提高不务农人员的公积金（我老家是手工之乡，许多年轻人外出打工，这些人的户口在生产队，所以每年均要交公积金）和采取义务工（即参加生产队劳动却没有报酬）的方法解决。大队领导最后决定，每个劳动力每年20个义务工（等于每个社员，每年平均白干20天），当然不干也可以，拿钱换。领导决定的事情（不管这个事情正确与否），群众必须落实。将渼S溪拉直，全体社员必须出钱、出力完成。

大队的规定，社员闻听后，叫苦连天。对我家来说更是晴天霹雳。我们一家七口人，五个劳动力，母亲负责全家衣食住行，已经很少参加生产劳动。大哥、二哥做手艺，也不参加农业劳动。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就是我跟大嫂，也就是我们俩人要负责五个人的义务工，也就是说，一年要白干100天。但一个普通社员，人家砧板上的肉，能反抗吗？能不执行吗？不行，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劳动效率，尽量一天干别人两天、甚至三天的活。但当时是“大锅饭”，出工画个圈，我干得再多再好，一天到晚只有九个工分（男劳力一天十个工分。女劳力只有八个工分，我当时处于中间）；别人干得再差、再少，一天也是十个工分。但是，有一项劳动是按件计酬的：拉石块。

大队在离海底畈八里路的地方买了个石场，雇了个爆破师傅，让村里民兵拜他为师学习爆破技术。当时没有汽车、拖拉机，运输石块完全靠独轮小车（这是一种江南独有的运输工具，适宜田间小路）。运输石块不能画圈，否则，到猴年马月也拉不了两条大坝的石块。于是，大队决定拉100斤石块两个工分，力气大、技术好的社员，一车可以拉1000斤，一天拉三车，也就是说这些人一天可以赚五、六十个工分。这一决策，充分调动了广大社员积极性。社员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了，但一天爆破出来的石块有限，而且去的人太多，容易出危险。大队又决定将八个生产小队分成四组，大家轮流拉。

这个活也成为我提高工作效率的有效途径。我马上想到了结伴工作。我找到了小时一起成长的赵X龙，他是四队的，也就是说，轮到四队拉石块时，我（七队）去帮他；轮到七队时，他来帮我。这样一来，一个人就可以挣两个人的工分。从石场到大坝大约有八华里，中间有两个上下坡，来回一趟大约四个小时，我们早上五点天刚亮上路，一天大概可以拉三趟。为了能够多挣一点工分，每次均拼命地增加重量。我是小个子，力气小，但也拼命拉车，一般一次拉800斤左右，最多一次竟然达到1060斤，扣除车架55斤，净重还超过1000斤，看到这个重量，连我自己都晕掉了。不要看轻这个重量，拉独轮车既是个很重的体力活，也是一项很强的技术活，关键问题在于平衡。一般的人，不要说拉1000斤，200斤也拉不动，尤其是拉石块更难，很容易翻车，我就碰上了好多次。一般翻车都出现在以下场合：上坡时。拉着800多斤的石块上坡可不是开玩笑，即使前面有人给你拉，你将吃奶的力气全都用上去，也会出现体力不济的时候，这时候碰上一块小石头，你拉车的双手用力有所偏重，独轮车就倒了。下坡时，在重力的拉动下，独轮车会越跑越快，你必须竭尽全力防止它加速，但是，路边会有行人，尤其是经常会有汽车经过，掀起的沙尘扑面而来，拉车的人肯定会分神，一分神，独轮车就翻倒了，几百斤的石块肯定倒向两旁，这时的你可以咒天怨地，可以骂天王老子，唯独不能骂农业学大寨，而只能掩面而泣，然后请人帮忙，将石块抬上车，继续负重而行。当然还有更危险的。

一次，轮到我所在的生产队出车。赵X龙来协助我。我们两人凌晨四点吃好早饭出发，拉了两趟，第三趟（也是最后一趟）到石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我一看，石场上已经没有200斤（每块）以下、适宜独轮车运输的石块，但靠近山体附近有三块呈现品字型巨石，它们中间有一块200斤左右的石块，赵X龙向我打了个招呼，我们两人上前，刚要抬起石块，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轰鸣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块沙发般大的巨石，从天而降，向我们扑面滚来，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心顿时透凉：“完了！要被压死了！”但逃命的本能趋使自己急中生智，我顺势一歪，躺在品字型巨石的缝隙中，躲过了这一劫。

“轰隆”一声巨响，只见一块数千斤的巨石砸在了三块品字型巨石中间，完全填没了窟窿，巨石砸下掀起一阵灰尘，让我看不清对面。“完了，赵X龙被压死了！”我的心又一阵抽搐，满身虚汗。灰尘散去，突然看见对面也站着一个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的人，“啊！是赵X龙！”我一阵狂喜，扑上前去，一把拉住他，两人相拥而泣，倍感生命的可贵。而站在山坡上撬石块的毛头（绰号，真实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险剧就是他导演的，已经被吓得瘫倒在山坡上。我和赵X龙劫后余生，也不再管工分、管时间，匆匆地拉了一、二百斤石块就回家了。

爆石块、拉石块太危险了。过了两天，生产大队长赵朝L不幸被石块砸中，腰椎、大腿、小腿粉碎性骨折，命虽然被救了回来，但终生残疾，而且早早去世。为了抢救他，大队将所有流动资金压了上去，造成大队经费严重欠缺。至于在炸石、拉石过程中被压断手指、脚指的就更多了。

经过数百人、两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将“几”型的渼S溪拉直了，海底畈多了几十亩沙滩。但沙滩不能种庄稼，要将沙滩改成良田，需要大量肥沃的泥土，到哪里去寻呢？无处可寻。没有办法，这个沙滩只能空闲着。这种不讲科学，不讲因地制宜，盲目开展农业学大寨，不仅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更是浪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我村房地产商赵X昭用很低价格将它买了下来，进行房地产开发，赚了个盆满砵满。但这跟农业学大寨毫无关系，跟百姓富裕也毫无关系，跟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当时，许多人对此做法议论纷纷，但农民的意见比不上领导的屁。公社领导表扬我们农业学大寨成果显著，并要求我们发扬成绩，再接再厉，继续深入抓好农田水利建设。但我们一个集镇，区域很狭窄，再去哪里搞农田水利建设？大队领导研究了许久，最终决定向村前的XX屏进军。XX屏是一个火山口，形成于数千万年前。XX屏是一座小山，海拔仅200多米，爬到山顶，周边数十平方公里的盆地，一揽无遗，山上还有诸多历史遗迹，是一个著名的风景区。向XX屏进军，就是向大寨学习，将坡度低于45度的山坡改造成梯田。当然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大动干戈，而只是要求基干民兵参加（民兵不是义务劳动，他们也要拿工分，而且是高工分）。结果一个冬季，爆炸声接连不断，炸掉了一个完整的山崖，平整出了不到半亩地的平地。这样的地能种什么庄稼呢？现在这块地还在，只是在上面多了若干个坟墓。

个人感觉，这几个坟墓就是对农业学大寨最好的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