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钢笔画泸州江城桥头</p> <p class="ql-block"> 市总工会的职工宿舍是在市委大院里,这个大院住了六、七十户人家。</p><p class="ql-block"> 姐夫帮我在一间集体宿舍里放了一张床,晚上就在这集体宿舍睡觉。这宿舍里面有三个未婚青年,一个是二轻局的秘书,叫王山。另外两个是二轻局宣传科的工作人员,一个叫胡海,一个叫姚天久,两人都是美院毕业的学生,学的是油画专业。不要奇怪学油画的到轻工局,专业不对口是普遍现象,我国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哪里还对得了口呀。这两个美院毕业的学生二十六、七岁,胡海高个子,尖鼻子,姚天久矮个子,塌鼻子,两人经常提着画箱出去写生。</p><p class="ql-block"> 一天,薛小玲说:“田佳搬家几次了,我们都没去过,孝义路近,还可以经常见着。这次搬去市府路了,我们就少有见着了。听说你住的是楼房,走,我们一起去看看。”我说要得。我们一群人就去了我住的那间单身宿舍。恰好胡海和姚天久在宿舍里弹脚风琴。这脚风琴是法国产的,可以收成一个手提式木箱,很漂亮,音色也很好。他们一边弹一边唱一首苏联歌曲《心儿歌唱吧》。看见我们一群人进来,他俩很热情地叫我们坐。姚天久对我说:“介绍下你这些朋友吧。”我介绍:“薛小玲,林先蓉,刘武,马弟云,刘先源,嗨,还有其他几个都是我同学。”胡海说:“来嘛,我们一起来唱这首歌,这首歌获过世界青年音乐节金奖。”我说我们不会唱呢,姚天久说:“好学得很,我们教两遍你们就会了“。薛小玲不知哪来的兴趣,说:“要得,反正没事。”于是,胡海弹,姚天久教,不一会儿真的就学会了。姚天久指着薛小玲和林先蓉说:“你们两个的声音都好呢,唱得也好。咦,你们两个把这首歌唱成两个声部的女声肯定好听。”胡海说:“两个声部唱起有点难,一时半会儿学不会。”姚天久说:“好办噻,拿一个一直低三度唱就可以了。”他看了一眼薛小玲,说:“你低三度唱嘛。”薛小玲睁大眼睛,摇了摇头:“我不懂。”胡海对姚天久说:“你不要说得恁复杂,你起个低三度的音让她唱,不就可以了吗。”姚天久看着谱子,说:“原调是降E,那么薛小玲唱降B嘛。”他按降B起了音,然后叫薛小玲跟着他唱。没两遍薛小玲就完全适应了。姚天久对薛小玲说:“一会儿你就按这个调唱,死死记住你的音,不要管她的。”他指了指林先蓉。薛小玲说:“嗯,我记得的。”姚天久弹着琴起了过门,在开始那个音时给薛小玲帮了一下腔,薛小玲很准确地就唱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她们两个真的唱得很好,我们几个听了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这天我们玩得很高兴,觉得比我们无所事事地瞎逛乱吹要有意义得多。临走时,姚天久对薛小玲和林先蓉说:“你们哪天来,我们给你们两个画幅油画。”</p><p class="ql-block"> 薛小玲和林先蓉长那么大,从来没人给她们画过画,听赵天久一说,兴奋得立马答应,觉得太好玩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 薛小玲和林先蓉来了,两位画家热情接待,摆好了座位,让她们坐在一起,开始作画。如果是素描,可能要不了多久,但胡海和姚天久画的是油画,花了两个多小时。 画完后薛晓玲和林先蓉已经坐得腰酸背痛了。但是她们看到两幅画都画得十分漂亮,高兴得不得了,有点爱不释手。姚天久说:“这样,等两天单独给你们画,画了送给你们保存,要得不嘛?”薛晓玲和林先蓉直点头说要得。</p><p class="ql-block"> 没过两天,薛小玲来了,两位画家依然热情接待,让薛小玲坐在一张藤椅上,开始作画。没过多久,他们画完了。两幅画都画得十分精彩。画面上,薛小玲优雅地坐在藤椅上,淡黄色的连衣裙,过去的短发已经长成了长发,梳成两条略微卷曲的发辫,眼睛还是那么大而明亮。现在的个头还是比我高。完全是个充满了青春气息的美人儿,胡海和姚天久画得都很洋气,特别是姚天久的那幅,就像一个时髦的洋模特儿。</p><p class="ql-block"> 胡海和姚天久也很满意自己的画作,姚天久提议:“我们出去吃火锅吧。”胡海说:“好啊,我这里还有瓶老窖,拿去喝了。”姚天久说:“要得要得,走吧。”薛小玲不想去,我说:“走嘛,人家真心邀请呢。”</p><p class="ql-block"> 市府路出去不远就是好吃街,那里有牛油火锅,姚天久点了好多荤菜和素菜,把胡海那瓶酒倒了四杯,薛小玲赶忙说:“我不喝酒的。”我喝了一杯,有点脸红心跳了,其余的姚天久和胡海一起喝完。 姚天久吃得高兴,和胡海不停地夸薛小玲漂亮,夸得薛小玲很不自在。酒喝完了,姚天久说:“走,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这段时间在演《卖花姑娘》,朝鲜的,听说好看。”薛小玲说:“你们去,我有事。”我说:“走嘛,哪有事哦。”薛小玲瞪我一眼:“就有事,我先走了。”然后跟我说:“画放在你那里,空了你给我就是。”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天薛小玲给我说:“那幅画我不要了,送给你。那两个画画的那里我也不去了,不想和他们接触。”我觉得奇怪,问:“怎么回事呀?人家又没得罪你。”薛小玲说:“没得罪我也不想去了,我见不得那种见了女人就口水滴多的人。林先蓉我也给她说了,叫她不要去。”</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莫名其妙,说:“只有你们才那么多心眼。”薛小玲说:“你懂个屁。”</p><p class="ql-block">直到有一天薛小玲到我爸妈住的那间屋来,拉我到后面小天井,拿出一张稿签纸,丢到我手里说:“自己看!”那稿签纸上写的是一首诗,记得前面那几句是:</p><p class="ql-block">你是天上的素女降到人间,</p><p class="ql-block">你是美妙的精灵的幻现,</p><p class="ql-block">你那秀丽的脸庞</p><p class="ql-block">像一轮秋月</p><p class="ql-block">把我带到静谧的空间。</p><p class="ql-block">我问:“谁写的?”薛小玲没好气地说:“姚天久噻,咋个恁不要脸哟!”我不以为然地说:“这没什么呀,普希金,海涅写的这种诗多很呀。”薛小玲冒火地说:“你晓得个屁!”</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我睡觉那单身宿舍隔壁,住了一家姓李的科长,长得高大,但很少看见他,听说他在五七干校学习,我这才注意到我们那院子里的很多人都在五七干校。他们在那里面每天被组织起来学习政治,参加劳动,每周六回来休息。他们一回来,我们那层楼就热闹起来了。因我们那间单身宿舍很宽大,只有四张床和几张桌子,他们就在我们那单身宿舍集中。李科长拉二胡,还有个叫陈华国的拉手风琴,姚天久弹脚风琴,我吹笛子。胡海,何培基,徐民国,莫志秀唱歌。陈华国是二轻局副局长,原来患胃溃疡,瘦得皮包骨,每天只吃一点点稀饭,去五七干校每天参加劳动,把胃溃疡劳动好了,面色也红润起来,说话也铿锵有力了。何培基是原来的副市长,矮胖矮胖的,很和气,是内江人。他做事很认真,不识谱,每次不认识的音符,他就会用笔记起来,回家后反复练习。徐民国是工业局局长,黑黑的皮肤,一张大嘴巴,还有一对微鼓的大眼睛,睁大了很吓人,但他从不和他妻子顶嘴。他妻子是火爆脾气,牙床突出,一说话就眯缝着眼,太阳穴上爆出两根青筋。经常听他吵徐民国,徐民国从来不顶嘴。莫志秀是李科长的小姊妹,比我大一个月,跟她妈一起来帮李科长带刚满月的小宝宝和她姐,还有一个三岁的男孩。她妈六十多岁,我们叫她莫外婆。她长得小巧精干,说话大声,精气神都很足,每天背着背篼去很远的市场买菜,买了回来就大声叫她大的那个外孙:“幺儿,过来看外婆给你买什么了?”莫志秀的姐很漂亮,像苹果一样的脸蛋,小小的嘴唇,一双黑而灵活的眼睛。莫志秀比她姐高,一双眼睛和她姐一个样,她唱歌唱得很好,每次唱歌她都是重点关注对象。</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般是上午唱歌,晚上打牌。有时打“拱猪”,有时打“大贰”。“拱猪”是用扑克牌打,四个人,分成两队 P K,红桃为决定胜负的负分值,哪方的红桃分多,哪方就输,输了的就蹲着打,实行积分制,输多了就很难翻身。陈华国经常和徐民国搭档,何培基经常和李科长搭档。陈华国那队赢了,他就洋洋得意,就唱歌,有时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连续唱好几遍。跟他搭档的徐民国就睁大眼睛咧着嘴巴笑。被蹲着的何培基和李科长不开腔,有时手气霉,每盘都输,一蹲就是几个小时,蹲得脚发麻了,不时地要站起来伸伸腿弯弯腰。何培基就会说:“幸得好我矮,蹲着不涉力,可惜我们李科长被连累了,在这里蹲,回去了还要跪。”李科长说:“不存在,我们家的事我丈母娘和小姨妹包了。”如果陈华国那队输了,陈华国就不唱了,一脸严肃。每盘完了都要总结,如果总结到徐民国哪次出牌错了,徐民国就睁大眼睛张大嘴,痴痴地望着徐民国,但他不反驳。此时李科长就要嘻嘻地调侃:“唱噻,唱噻,咋个不唱了哇?”这个关键时候,偶尔会听到楼下徐民国老婆厉着声音喊:“徐民国,回来得了,一打牌就姓啥子都表得了!”“表得”是“不晓得”的连缀音。此时徐民国就会双手抱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走了,田佳来顶替。”</p><p class="ql-block"> 换了人顶替就要重新记分,何培基就解放了。陈华国就说:“哈,徐局长,你和你老婆是勾搭好的呀?每次都是你蹲得爬不起来的时候喊你回家。”徐民国一边抱拳作揖一边说:“没有没有,巧合巧合。”忙不迭地跑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大贰”牌我们不会打,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他们爱得不得了,但被禁止为“四旧”。没有牌他们就用塑料厂的边角料自己做。做成十公分长三公分宽的塑料薄片,用红墨水和墨汁写分别写出大小不同的数字,一共八十张。那八十张塑料片叠在一起,由于太滑,经常“哗”地一声就散了一桌。但他们很有耐心,细心地把那些牌又叠起来,用手把住,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去摸。他们经常一打就是一天,上午八点半到十二点,午饭后又打到六点,晚饭后又打到十二点。</p><p class="ql-block"> 中午吃饭时,徐民国老婆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鼓着两根筋生气地喊:“徐民国,咋个饭都不回来吃了?”徐民国立马站起来压低声音说:“吃饭了吃饭了,吃了再来。”何培基的老婆有时也喊:“老何,回来吃饭了。”何培基立刻把手中的牌放在桌子上,用浓厚的内江话回答:“来呀来呀。”(来了来了)然后对三位牌友说:“怼步起怼步起,老婆儿莪得幺柏不倒台。”(对不起对不起,老婆恶得幺不倒台。)然后迈着小快步,像太监见皇上那样一脸堆笑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莫志秀会唱很多歌,她的身材很匀称,很健康,皮肤白里透红,短发,那对眼睛特好看,我嫂嫂一见她就喜欢她了,和她做了好朋友,我说过我嫂嫂喜欢漂亮的女生。我大姐来过几次,也很喜欢莫志秀。她妈是个热心人,经常和我妈闲聊。一来二往,两家人关系就很密切。</p><p class="ql-block"> 一次唱《我的祖国》,只有一张歌单,我和莫志秀靠在一起看着歌单唱,配合得很默契,某些乐句我们还分开来领,效果很好。唱完了大家鼓起掌来。姚天久和胡海说;“田佳和莫志秀两个人是很好的一对呢。”何培基听了拍了一下手,操着他那浓厚的内江话说;“正真低呀,看起来嗯师般配得狠呐。”(真的啊,看起来硬是般配得很呢。)说得我和莫志秀都有点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 不过从那以后,莫志秀一空了就拉着我,要我和她一起唱歌。一次王山说:“我还没学会呢,田佳不要占据我的时间了。”他拿出了一张自己抄写的歌单,说:“你看我好存心,歌单都抄好了。”</p><p class="ql-block"> 王山学习的热情很高,几乎天天都要喊着莫志秀教他。过了大约两个周,我们又在一起唱歌,王山说:“来嘛,唱《我的祖国》,看我要得了不?”毕竟操练了那么久,王山唱得没有差错。大家都说可以了,不错。</p><p class="ql-block"> 又是何培基把手一拍,说:“卜过还师田佳和莫志秀才般配,王三年龄大了点儿。”(不过还是田佳和莫志秀才般配,王山年龄大了点儿。)众人哈哈笑起来,陈华国说:“又不是选金童玉女,要求恁严格的啥子?”</p><p class="ql-block"> 又要说到时间好混了,几个月后,一天莫外婆到我家来和我妈摆龙门阵,她掉过头对我说:“田佳,你不要和莫志秀玩了,她脾气怪得很。”我不知道莫外婆为啥这么说。</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大姐来了,自从我们搬到市委大院后,大姐就去了罗汉场和她爸住在一起生活了。大姐对我说莫志秀去到罗汉场找到她,说她妈也就是莫外婆逼着她嫁人,莫志秀死活不干。我急忙赶到大姐那里见到了莫志秀。,晚上我们睡在一间屋。第二天大姐很早出去说买菜去了,我爬上莫志秀睡的那间床,紧紧抱着她,摸她。莫志秀惊慌地压低声音叫:“弟弟,弟弟!”</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开始上山下乡了。我去了离泸州一百多里的乡下,莫志秀不知道去哪里了。</p><p class="ql-block"> 院里那些人问我妈:“田佳好久才回家呀?”我妈说:“不晓得哦,他下乡去的哪里,离我们好远,我都不知道,走了就音信渺无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浮光再潋滟,淌不过流年。但纵使往事如烟,依然感谢你在我生命中昙花一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