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向外求索

白桦

暮色漫过窗棂时，檐角的铜铃忽然轻响。风从老槐树枝桠间漏下，带着槐花凋落的微苦，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许久不再追问“意义”二字。

年少时总像困在玻璃罐里的蝶，总以为翻过最高的山、涉过最险的河，便能触到某种永恒。书包里永远揣着未拆封的地图，笔记本上写满“一定要去的远方”。看三毛流浪撒哈拉的故事，便幻想风沙里藏着解答生命的密码；读顾城的诗，就渴望在陌生小镇遇见眼睛像星星的人。那时连月光都带着蛊惑，总觉得某处藏着命运的彩蛋，只要步履不停，终能叩开神秘的门扉。

直到某个深秋，独自站在黄山绝顶。云海翻涌如沸，松涛声震得耳膜发疼，我却突然感到巨大的虚空。眼前的壮美如同一幅过于华丽的布景，而自己不过是误入画中的蚂蚁。那些曾以为会带来震撼的风景，此刻像被快进的默片，在视网膜上匆匆掠过，却留不下任何温度。

返家的列车上，邻座老人用保温杯泡着浓茶。看我望着窗外发呆，他笑着递来半块绿豆糕：“小同志，别总盯着远处，尝尝这刚出锅的点心？”糕点绵密的甜香在舌尖化开时，我忽然想起儿时母亲蒸的糯米糕，想起灶台上升腾的白雾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

此后的日子，像被重新校准的时钟。清晨不再急着追赶朝阳，而是驻足看露珠在蛛网织就的棱镜里折射出彩虹；傍晚不再抱怨归途拥挤，反而享受路灯将影子拉长又缩短的游戏。去菜市场不再只挑最新鲜的菜，会为卖豆腐的阿婆多停留片刻，听她讲豆腐坊里的家长里短；整理旧物时，泛黄的信件比未拆封的礼物更让我心动，那些手写的墨迹里，藏着比远方更鲜活的时光。

如今案头常摆着粗陶茶碗，沸水注入时，茶叶舒展沉浮的姿态，竟比任何表演都动人。读诗不再执着于深奥的隐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素朴，忽然让我懂得：真正的答案不在天涯海角，而在每个当下的细微处。就像昨夜暴雨初歇，我蹲在院角看蜗牛背着壳缓慢爬行，月光为它的轨迹镀上银边，那一刻的安宁，胜过所有远方的召唤。

我不再向外求索，不是失去了探索的勇气，而是学会将目光收回内心。原来生命的丰盛，不在于征服多少未知，而在于能否在寻常烟火里，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当我们不再汲汲于抵达某个终点，脚下的每寸土地，都成了值得驻足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