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雪林夜钟

王清和

　　雪林夜钟

　　午夜的冷气在玻璃窗上凝成白霜。我裹紧法兰绒睡袍，检查完邮件，合上电脑。屏幕熄灭，黑暗像潮水漫过整间书房。

　　远处教堂的钟声渗进窗棂。十二声震荡在结冰的松林间，被月光切碎成细小的银箔，落在雪地上发出簌簌的响声。

　　秋末搬进这座乡间别墅时，房产经纪人说过附近没有教堂。可每当子夜来临，钟声总会如约穿透厚重的橡木门，在走廊里游荡。

　　我查过谷歌地图，离我最近的教堂在二十英里外的枫丘镇，教堂的铜钟也早在上世纪大战期间就被炮弹摧毁了。

　　也许因为下雪，钟声格外清亮。我套上雪地靴，来到后院。月光下的雪原像块巨大的蛋白石，折射着微光。推开木栅栏门，走向松林深处时，我听见羽绒服摩擦的沙沙声里混进了别的声响——某种织物拖过积雪的窸窣，仿佛有人与我同行。

　　林间空地上，十二座冰雕的告解亭正在月光中生长。冰棱构成的玫瑰窗将月光折射成七彩的虹晕，霜花在立柱上勾勒出拉丁文祷词。我看见穿黑袍的老妇人跪在冰阶前，呼出的白雾凝结成玫瑰念珠；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把额头抵在冰墙上，融化的水痕在他脚边汇成细细的约旦河。

　　最后一声钟声停息，所有幻影都碎成冰晶。手机显示是凌晨零点十三分，定位信号却在枫丘镇教堂的坐标上闪烁。羽绒服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带霜的槲寄生叶子，叶脉里凝着星芒般的冰粒。

　　现在每个雪夜，我都会在后院留盏夜灯。霜花在窗玻璃上蔓延时，那些透明的祈祷者便循光而来。有时是攥着诊断书的女人在冰十字架前点燃电子蜡烛，有时是穿外卖制服的少年把冻僵的双手按在冰雕圣坛上。他们的叹息凝结成冰挂，在晨光中融化成春溪，蜿蜒着流向远方教堂的尖顶。

　　市政厅档案记载，这片松林在1918年流感期间曾是临时停尸场。那些没等到临终祷告的灵魂，或许正在时空褶皱里寻找告解的钟声。

　　我的咖啡杯沿渐渐积起霜花。在某个永恒的午夜，或许我也会成为某个失眠者窗外的透明剪影，把未发送的邮件刻进冰做的苦像。

　　(“苦像”是带有耶稣被钉雕像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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