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文:钱兆金</p><p class="ql-block">美篇号:3592098</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a href="https://www.meipian.cn/5dz8pb0m?first_share_to=copy_link&share_depth=1&first_share_uid=3592098"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欢迎阅读12章</a>本章故事梗概:打包女工丽雅在轰鸣车间累垮晕倒。病房里,经理王经理送来鲜花水果,以“轻松”、“钱多”描绘销售保健品的美好前景。工友朱嫂的羡慕附和,点燃了丽雅被贫困和疲惫压垮的心。体面光鲜的诱惑如同海市蜃楼,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她开始动摇,渴望抓住这看似能改变命运的“机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打包车间,宛如一只庞大无朋、永不知餍足的钢铁巨兽的胃囊,在低沉的嗡鸣中持续地蠕动、吞咽。空气是凝固的,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和肺叶上,弥漫着纸板粉尘干燥呛人的气息、劣质油墨的刺鼻气味,以及粘合剂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巨大的排风扇在屋顶徒劳地旋转,搅动起的气流非但未能带来清凉,反而将各种浑浊的气味更彻底地混合、发酵,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了一口掺着沙砾的浊水,沉重而费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丽雅就站在这钢铁巨胃的核心地带。她的位置正对着那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传送带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嘶嘶”声,像一条不知疲倦的钢铁蟒蛇,将印着“青春宝”、“益寿灵”、“长生丹”等鲜亮夺目字样的保健品纸盒,源源不断地推送过来,仿佛无穷无尽。这些盒子,承载着厂里描绘的关于青春、健康、长寿的虚幻承诺,此刻却只是流水线上冰冷的、需要被处理的物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的手臂早已超越了酸痛麻木的阶段,仿佛脱离了身体,变成了一套僵硬的、由生锈齿轮驱动的机械装置。抬臂、抓盒、翻转、目光扫过盒面确认无误、迅速贴上印有批号和生产日期的标签、然后将盒子精准地丢进脚边敞开的巨大纸箱里——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刻板,没有丝毫多余,也没有一丝生气,如同被无形的铆钉死死钉在这条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汗水,起初是细密的汗珠,渐渐汇聚成小溪,沿着她的额角、鬓边、脖颈蜿蜒而下,蛰痛了眼角,模糊了视线。她不敢抬手去擦,生怕那零点几秒的耽搁就会引来工头尖利的哨音和刻薄的呵斥,只能用力地、反复地眨眼,试图用睫毛刮去水雾,勉强看清标签上那些越来越模糊、仿佛在跳舞的小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耳畔是永不停歇的噪音交响曲:纸箱被粗暴推挤挪动时发出的沉闷撞击声,打包带被机器骤然收紧时刺耳的“刺啦”声,工友们压抑的喘息和咳嗽声,以及那个如同跗骨之蛆、永远在耳膜上刮擦的嘶哑吼叫,来自那个穿着油腻工装、永远像幽灵一样在生产线旁逡巡的工头:“动作!动作!没吃饭吗?跟上!跟上!”“快点!再快点!磨蹭什么!下一车货马上就到!耽误了装车,扣你们工钱!”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丽雅只觉得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正被那永动的传送带一点一点、缓慢而残酷地抽吸殆尽。骨头缝里渗出的不再是酸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仿佛被无数蚂蚁噬咬般的酸涩和空虚。她想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那样就能汲取一点支撑下去的能量,可胸口却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死死压住,每一次尝试都只能换来一阵窒息般的憋闷和心脏疯狂的擂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眼前,传送带上五颜六色的盒子开始扭曲、变形、旋转,鲜艳的“青春宝”字样融化成一团模糊的红光,“益寿灵”的绿色则流淌成一片诡异的漩涡。整个视野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光怪陆离,混沌一片。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天旋地转,脚下的水泥地似乎变成了汹涌的波涛。她下意识地、徒劳地伸手,想扶住旁边堆叠如山的纸箱垛寻求一点支撑,指尖刚刚触碰到粗糙冰冷的纸板边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世界,毫无预兆地,猛地向下一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掐断、抹去。意识像断线的风筝,一头栽入冰冷、纯粹、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便软软地向前扑倒,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朽木,“咕咚”一声重重地砸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额头似乎磕到了什么,带来一阵短暂的、尖锐的刺痛,随即也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次感知到自我的存在,是被一种冰冷、生硬、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气味唤醒的。消毒水。那味道无孔不入,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在太阳穴上。丽雅极其费力地、仿佛掀开千斤重闸般,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白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惨白的天花板,冰冷、陌生。一根透明的输液管悬在眼前,末端连着她手背上插着的针头。药液,澄清的、无色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又一滴,以某种近乎冷酷的恒定节奏,缓慢而固执地坠落,汇入她青色的血管里。那滴答声,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空茫的意识。她试着动了动放在被子外的手指,指尖传来一种麻木的、仿佛隔着一层厚厚棉花的冰凉感。身体像被拆散了所有关节,又被一个笨拙的学徒胡乱拼凑起来,沉重、滞涩,完全不听使唤,陌生得仿佛不属于自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醒了?老天爷啊,我的小祖宗!你可算睁开眼了!”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沙哑而熟悉的声音猛地炸响在耳边,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朱嫂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写满了焦虑和恐惧的脸庞瞬间挤满了丽雅的视野。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想碰碰丽雅又不敢,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被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朱嫂的语速快得像倒豆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在车间里,好端端的,就听‘咕咚’一声闷响!回头一看,你直挺挺地就栽地上了!脸白得……白得跟糊窗户的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喊你,摇你,都没反应!魂儿都要吓飞了!”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浑浊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还以为……还以为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丽雅张了张嘴,想回应朱嫂的关切,想问问自己怎么了。可干裂的嘴唇刚一分开,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别说话!别说话!”朱嫂立刻明白了,慌忙转身,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柜上端过一个掉漆的白搪瓷缸子,里面是温开水。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根软吸管凑到丽雅唇边,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来,慢点,润润嗓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微温的水流,带着生命的气息,缓缓浸润过丽雅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慰藉,像久旱龟裂的土地迎来第一滴甘霖。她贪婪地、小口地吮吸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王经理送你来的,”朱嫂一边喂水,一边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此刻却异常轻柔的手,一遍遍替丽雅掖着被角,仿佛想把她重新塞回安全的茧里,“你倒下那会儿,他正好在车间巡视,离得不远。一看你倒了,脸都变了色!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把你抱起来了!那个快啊……抱着你就往外冲,一路跑着出去的!车开得跟飞似的,油门踩得呜呜响!直接给送到这儿最好的医院了!”朱嫂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医生给检查了,说万幸,万幸!就是太累了,累狠了!身子骨亏空得厉害,像一口快熬干了的锅!得好好养,好好养几天!一滴一滴给你补回来!”她指着那缓慢滴落的输液瓶,强调着医生的嘱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经理走了进来。他不再是车间里那个穿着笔挺西装、夹着文件夹、一脸公事公办的领导形象。此刻,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贴着进口标签的水果篮,另一只手则捧着一大束开得正盛的粉色康乃馨。那娇艳欲滴的花朵,饱满、鲜嫩,在病房单调、冰冷、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惨白墙壁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却又散发出一种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慌的温暖与生机。他脸上的焦虑已经很好地收敛起来,换上了一种经过精心修饰的、沉稳而恰到好处的关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雅,感觉好点了吗?”他自然地叫着这个略显亲昵、甚至带着一丝暧昧的称呼,声音温和,目光落在丽雅苍白虚弱的脸上,仿佛带着实质性的温度,“医生说了,没有大碍,就是过度疲劳,身体透支得太厉害了,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他走到床边,从容地将那束鲜艳欲滴的康乃馨插进床头柜上一个空着的玻璃瓶里,又将水果篮放在旁边。粉色的花朵瞬间成为了病房里最耀眼的焦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经理……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丽雅的声音依旧细弱,带着浓重的虚弱和难以掩饰的窘迫。她看着那束花,又看看王经理,眼神有些躲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什么话,”王经理拖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姿态放松,双腿交叠,仿佛这不是充斥着病痛气息的病房,而是他舒适宽敞的办公室,“都是厂里的员工,厂里就是大家的依靠,照顾你们是应该的。”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温和与包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过,小雅啊,”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仿佛只对她一个人说的真诚,“这次意外,虽然吓人,但也正好给你提个醒,敲个警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一点不假。”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富有深意,“更重要的是,它也让你看清了,咱们厂里,不同的岗位,那差别……可真是天上地下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丽雅只是疲惫而茫然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对未来的无措。高强度劳作后的虚脱感还紧紧攫着她,王经理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有些模糊不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经理似乎看透了她的迷茫,进一步放低了声音,那磁性的嗓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惑力:“你看看你,在车间打包,那是实打实拼体力、耗气血的活儿。一天站下来就是十来个钟头,腰酸背痛腿抽筋,粉尘噪音没完没了,一个月到头,才挣几个辛苦钱?那点钱,怕是连你亏空的身子都补不回来!”他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丽雅的痛处,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肿胀僵硬的手指、每晚散架般的酸痛,以及那叠薄得可怜、浸透了汗水的工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再看看我们销售部那些姑娘小伙,”王经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自信而向往的光芒,“同样是上班,同样是给厂里出力。人家穿着光鲜亮丽的职业装,皮鞋锃亮,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工作是什么?是动动嘴皮子,跟人聊聊天,交交朋友,用你的热情和知识,把咱们厂这些真正能造福百姓的好产品,介绍给那些需要健康、渴望长寿的人。”他的语气变得激昂起来,仿佛在宣讲某种崇高的使命,“小雅,你知道吗?咱们这工作,那叫顺应时代大潮!现在老百姓日子好了,手里有钱了,都讲究生活品质,讲究健康长寿!他们舍得为健康投资!咱们销售做的,就是传递健康福音,帮助人们实现长寿梦想!这是积德行善,功德无量的大好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慷慨激昂地说着,描绘着一幅崇高而美好的图景。丽雅听着,那些“健康福音”、“功德无量”对她而言有些遥远甚至空洞,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动动嘴皮子”、“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这些字眼,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她疲惫不堪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关键是,”王经理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抛出了一个丽雅绝对无法忽视、如同重磅炸弹般的重音,他的眼神紧紧锁住丽雅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钱,挣得轻松,还多!多得多!比你窝在车间里,强十倍不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轻……松?钱……多?”丽雅无意识地重复着,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像梦呓。王经理的话,像一束骤然亮起的、无比刺眼的强光,猛地刺穿了她被疲惫、药水和绝望浸泡得麻木昏沉的心湖,在里面投下巨大的、动荡的阴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轻松?钱多?这两个词对她而言,遥远得像天边不可触及的云霞,是另一个世界才有的奢侈。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车间里永不停歇的轰鸣、工头那张刻薄得如同刀削斧劈的脸、自己肿胀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还有每晚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同宿舍工友压抑的呻吟,自己骨头深处发出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哀鸣。再想想每个月发薪日,手里那几张薄薄的、浸透了汗水和屈辱的钞票……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心口猛地一阵绞痛,几乎喘不上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朱嫂在一旁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下来。她听到王经理的话,立刻抬起头,脸上堆满了朴素的赞同和热切的羡慕,连声附和:“对对对!王经理说得太在理了!句句都是实在话!”她放下刀,凑近丽雅床边,眼神热切,“小雅啊,不是朱嫂说你,你这丫头,脑瓜子多灵光啊!模样又周正,水灵灵的!在车间窝着,跟那些纸盒子死磕,真是糟蹋了!白瞎了你这好条件!销售多好啊!你看看人家,多体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干干净净的!钱还厚实!那才叫活出个人样来!”朱嫂的语气笃定无比,仿佛王经理描绘的那个“轻松钱多”的前景,已经是丽雅唾手可得的现实,板上钉钉,不容置疑。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另一种生活的朴素向往和对丽雅“潜力”的真诚(在她看来)肯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经理对朱嫂的助攻显然十分满意,他脸上露出了更深、更从容的笑容,微微颔首:“朱嫂是明白人,看得透彻。小雅,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病,身体彻底养好了,才有力气追求更好的生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他适时地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显得既体贴又极有分寸感,“等你出院了,身体恢复了,真想换个环境,换个活法,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聊聊。销售部的大门,对有潜力、肯上进的年轻人,一直是敞开的。”他最后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束在惨白背景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的康乃馨,留下满室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花香,以及丽雅心头剧烈翻涌、再也无法平息的滔天波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药液滴落的轻微“嗒……嗒……”声,单调而固执,如同时间的脚步,也像某种冰冷的倒计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丽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束粉色的康乃馨牢牢吸引。花瓣娇嫩欲滴,饱满丰润,带着温室里精心呵护出的、不真实的生机与华贵,与这充斥着消毒水和病痛气息的冰冷病房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伸出那只没有扎针的手,指尖带着病后的虚弱和小心翼翼,轻轻碰了碰那冰凉光滑的花瓣。细腻的触感,冰凉的温度,还有那娇艳的色彩……真好看,也真贵气。这花,连同送花的人,都代表着一种她从未真正接触过的、遥远而光鲜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又想到王经理。想到他永远笔挺、纤尘不染、料子看起来就很好的西装;想到他说话时那种从容不迫、掌控一切的神气;想到他描绘的“助人健康”、“功德无量”……这些词藻在她听来依旧有些虚幻,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浮夸,但“轻松”、“钱多”、“体面”这几个实实在在的词,却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空荡荡的胃和更加空荡荡的钱包上,烫得她心慌意乱,口干舌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朱嫂……”丽雅的声音依旧虚弱,但里面绷紧了一根急切的弦,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从康乃馨上移开,看向朱嫂,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求证,“王经理那边……做销售……真像他说的……能……能挣很多?”她终究还是不敢直接说出那个赤裸裸的“钱”字,仿佛那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需要用模糊的“很多”来遮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朱嫂一听,立刻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凑得更近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分享重大秘密般的兴奋光芒。她左右看了看,仿佛怕人听见,刻意压低了沙哑的嗓音,神秘兮兮地说:“那可不!我的傻丫头!我听说啊——”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制造悬念,“做得好的,是这个数!”她猛地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在丽雅眼前用力地、大幅度地晃了晃,脸上的皱纹因为激动而舒展开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顶你在车间里没日没夜干小半年呢!我的老天爷!小半年啊!”她咂咂嘴,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羡慕,“人家那才叫本事!动动嘴皮子,聊聊天,钱就哗哗地来了!哪像咱们这些车间里的老黄牛,出的牛马力,挣的卖命钱,骨头缝里都要榨出油来,也挣不了几个子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半年!顶车间小半年的工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丽雅的心猛地一缩,随即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然后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单薄的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那两根晃动的手指,仿佛化成了实质性的、沉甸甸的金条,在她眼前闪耀着令人眩晕的光芒。那根冰冷的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透明药液,此刻在她眼中,仿佛不再是维系生命的甘泉,而是化成了沉重冰冷的现实铁链——父亲在田埂上佝偻如虾米的背影,家里催债人上门时那令人窒息的叹息和躲闪的目光,还有自己日复一日在粉尘、噪音和屈辱中无声磨损、黯淡无光的青春。而王经理描绘的那个“轻松”、“体面”、“钱多”的销售世界,此刻不再是模糊的海市蜃楼,它像一座用金砖砌成的宫殿,在虚弱的视野里骤然清晰、放大,散发出无比真实又无比诱人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猛地闭上眼,试图隔绝那过于强烈的诱惑。然而,浓重的、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里,似乎也顽固地掺进了一丝康乃馨那甜腻的、令人迷醉的芬芳。这芬芳与朱嫂口中那个巨大数字带来的、令人心悸的诱惑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难以抗拒的漩涡,将她虚弱无力的意志力轻易地卷入其中。病房的寂静,此刻不再是休养,而成了滋生野心的温床。一个念头,如同汲取了她生命最后养分的毒藤,在虚弱的身体里、在绝望的心底疯狂滋长、蔓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也许这次在车间里狼狈的跌倒,这几乎耗尽她最后一丝生机的晕厥……并非全是厄运?也许……这竟是命运在冥冥之中为她撞开的一扇门?一扇通往截然不同、光鲜亮丽、摆脱无尽苦役人生的……希望之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朱嫂将一小块削好的、温热的苹果递到她唇边。丽雅顺从地张开嘴,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弥漫开来,带来短暂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慰藉。然而,这平凡的甘甜,却丝毫压不住心头那股如同野火燎原般疯狂蔓延的渴望之火。那束被精心放置在床头的康乃馨,在惨白的背景下兀自绽放着,鲜艳得近乎妖异,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昭示着另一个触手可及的世界可能的模样——体面,光鲜,远离汗水和尘埃,以及那最诱人、也最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般的四个字:赚钱容易。这四个字,像魔咒,在她空洞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淹没了药水滴答声,也淹没了身体深处残余的疲惫与警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本章6601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