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圆了我的“双学梦”

钻木取火人

　　女儿圆了我的“双学梦”

——“笔尖上的盛夏：一场关于成长的突围”镇安作协同题作文

时针拨回到四十五年前，一场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如惊蛰春雷般响彻华夏大地。思想的桎梏被打破后，知识的曙光再度照亮神州。就在人们聆听教导主任毛浓飞老师精彩辅导报告的热烈掌声中，备战高考的号角更加强劲地吹响。彼时，空气中处处涌动着对知识重生的热切渴望，“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英语是叩响世界的钥匙”等口号，如磁石般吸引着无数青年。而我，也在这汹涌的时代浪潮中，牢牢攥住了改变命运的信念。

区办高中隐匿于群山褶皱深处，青砖灰瓦的校舍在岁月风雨中愈发显得单薄。盛夏时节，教室如同一座密不透风的蒸笼，蒸腾的暑气裹挟着热浪，令人窒息；隆冬降临，凛冽的北风顺着墙缝呼啸而入，在冻僵的笔尖上凝结成霜花。

每日两顿的苞谷米粉糊汤，是从几百户人家汇集而来，盛在粗陶碗里泛着寡淡的黄色。吞咽时，能清晰感受到谷物粗糙的质感。学校仅靠一座小水电站维持供电，钨丝灯泡忽明忽暗。每当停电，煤油灯跃动的豆大光芒下，伏案苦读的身影被映在斑驳的墙面上，构成一幅动人的剪影。

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裹着少年清瘦的身躯，却裹不住心中炽热的理想。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伟蓝图，让我们坚信自己就是《在希望的田野上》所歌唱的"八十年代新一辈"，承载着时代赋予的使命与期待。

记忆中最璀璨的星光，属于田秉艮校长创办的数学特训班。夜幕降临时，二十盏煤油灯在教室里次第亮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虫鸣交织，常常持续到东方既白。英语老师任天民把宿舍改成自习室，每个周末，旧木桌上总摆着搪瓷缸泡开的浓茶。氤氲热气中，他带着乡音逐句讲解英语，全然不顾自己贴补的灯油钱，更没有补课费的概念。语文老师胡应海则爱在泛黄书页间批注，他常说：“文字是思想的翅膀，亦是丈量世界的尺。”清晨薄雾未散，他便带着我们诵读《赤壁赋》，声韵铿锵穿透山岚；暮色四合时，又逐字逐句批改作文，红墨水写就的评语里，藏着比山还重的期盼。

班主任奚云老师总能在关键处点醒我们。一个晚自习后，她把我们聚在操场大柳树下，指着夜空中最亮的星说：“高考不是终点，而是认识世界的新起点。但眼下这扇门，你们得拼尽全力推开。”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我们懂得求学不仅是为了改变命运，更是为了看见更辽阔的天地。此后，这位数学老师常带着自制的简易地球仪，在斑驳黑板前描绘外面的世界，那些未曾踏足的远方，在她的讲述中化作照亮前路的光。

图书室里，我们互相用清凉油涂抹太阳穴，困倦时轻拍彼此肩膀；晨跑山道上，背诵单词的声音混着露水；放学田埂间，演算公式的草稿纸在风中翻动。语文课本里夹着的枫叶书签，英语单词本上晕开的茶渍，数学试卷边角的解题草图，青春的每分每秒都化作向知识高地冲锋的金钲。西北政法学院庄严的校门、西北大学新闻系明亮的教室，早已在反复描摹的志愿表上，将施洋大律师和“无冕之王”的桂冠，编织成触手可及的远方。

然而，巍巍群山横亘，层层云雾阻隔，山乡的闭塞最终在考场上化作无形的高墙。1980年7月，当我哆嗦着展开高考试卷，那些超出认知的题型如陡峭天堑，瞬间截断了所有憧憬。二点七分之差，竟将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日子碾碎成空。我瞅着成绩单，指尖发颤地拭去泪水，最终，只能扛起锄头，把未竟的大学梦，深深埋进田间地头。

命运的转机在1983年悄然降临。国家政策的春风拂过山乡，我凭借省考脱颖而出，成为全县148名“三年轮换干部”之一。带着未能实现的求学遗憾，我走进基层单位，开启了扎根乡土的三十八个春夏秋冬。这段漫长的职业生涯里，那未圆的大学梦始终藏在心底，成为激励自己前行的力量。

遗憾在岁月的窖藏中悄然发酵，化作一坛琥珀色的陈酿，在心底泛起无声的醇香。2008年，女儿从镇安中学毕业，她捧着西北政法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身影，与二十八年前那个背着书包奔向考场的我，在时光的往复中“学校与学科”完美重叠。烫金校徽折射的光芒，穿透我眼角的沧桑，照亮了蛰伏半生的期盼——她踏入的不仅是象牙塔，更是我未能触及的理想彼岸。

如今，看着她在国际法律会场从容穿梭，在仲裁庭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我恍然惊觉，两代人的梦想早已在知识的传承中交织升华。曾经山乡教室里的煤油灯光，与如今国际会场的璀璨灯火，在岁月长河中遥相辉映。那些未竟的遗憾，那些炽热的憧憬，最终化作奔涌向前的力量，如同山涧溪流汇入江海，生生不息，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