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丹桂斜，往事少年约！

玉公子

记忆是藏在“风”里的沉香‍

—— 题记

外婆家的桂花树

记忆深处，外婆家有一颗桂花树，那是我童年最温暖的坐标，承载着数不清的美好回忆。

桂花树就长在院子的角落里，树干粗壮，枝桠虬曲伸展，像是一位和蔼的老者，张开双臂，守护着这个家。每到春天，它便悄悄地抽出嫩绿的新芽，小小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世界宣告新生命的开始。几场春雨过后，叶片愈发翠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整个院子都被这清新的绿意浸染。

夏天，桂花树就成了我们的避暑胜地。浓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将炽热的阳光挡在外面。我和小伙伴们在树下追逐嬉戏，玩累了，就躺在树下的藤椅上，听着蝉鸣，感受着从叶间漏下的丝丝凉风。外婆总会端来一碗冰绿豆汤，那凉爽沁入心田，暑意瞬间消散。

最期待的，莫过于秋天。中秋前后，桂花便悄然绽放。起初只是一个个米粒大小的花苞，藏在叶片间，毫不起眼。可没过几天，那花苞就争先恐后地绽开了，满树金黄，星星点点，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金。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

外婆总会在桂花盛开的时候，拿出竹篮，小心翼翼地采摘桂花。她一只手轻轻托住枝条，另一只手将那些饱满的桂花摘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婴儿。采摘下来的桂花，外婆会仔细地挑拣，去掉杂质，然后洗净晾干。一部分用来制作香甜的桂花糕，一部分则酿成桂花蜜。

做桂花糕是外婆的拿手绝活。她将糯米粉、大米粉和适量的糖、水混合，再加入新鲜的桂花，搅拌均匀后，放入蒸笼。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揭开蒸笼的那一刻，热气腾腾，那黄白相间的桂花糕，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金黄桂花，让人垂涎欲滴。咬上一口，软糯香甜，满嘴都是桂花的清香，那味道，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舌尖。

而桂花蜜，是把晾干的桂花一层一层地铺在玻璃瓶里，每铺一层，就浇上一层蜂蜜，直到把瓶子装满。然后密封好，放在阴凉处。过不了多久，蜂蜜就会慢慢浸透桂花，颜色也变得金黄透亮。舀一勺桂花蜜，用温水冲开，喝上一口，甜丝丝的，从喉咙一直暖到心窝。

如今，外婆已经离开了我，那棵桂花树也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老去。可每当桂花飘香的季节，那熟悉的香气总会勾起我无尽的思念。我仿佛又看到外婆站在桂花树下，慈祥地笑着，手里捧着一碗桂花糕，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无论时光怎么流逝，都不会忘记那份浓浓的亲情与深深的眷恋。

外公的书房

推开那扇雕花木门，外公的书房，便如一幅泛黄的老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岁月在这里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都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书房不大，却被塞得满满当当。老式的木质书架上，层层叠叠地堆放着书籍，那些书有的崭新如初，有的却早已褪去了鲜艳的封面，边角也被磨得发毛，书页间还夹杂着外公随手写下的小纸条，像一只只折翼的蝴蝶。外公说，书是有生命的，它们会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变得愈发醇厚。我总觉得，这些书更像是外公的老友，陪伴他度过无数个宁静的日子。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黄花梨的书桌，桌面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零星分布着几处墨水晕染的痕迹，仿佛是时光不经意间留下的印章。桌上那盏水晶台灯，总在黄昏时分亮起，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整个书桌，也将外公伏案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外公常常坐在这儿，手中捧着一本书，一读就是大半天。有时遇到精彩处，他会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有时眉头又会紧紧皱起，像是在与书中的人物一同思索着什么难题。

墙角放着一个古朴的博古架，上面陈列着外公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儿，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是他在山间散步时偶然捡到的；几个造型别致的小瓷瓶，瓶身上绘着淡雅的花鸟；还有一个精致的紫砂壶，壶身被摩挲得油亮，仿佛浸润着外公的岁月。每当有老友来访，外公总会小心翼翼地取出紫砂壶，烧上一壶清水，与友人相对而坐，一边品茶，一边畅谈古今。茶香袅袅中，书房里回荡着他们爽朗的笑声。

我最喜欢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窝在书房的藤椅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书页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墨香与木质家具特有的气息，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外公有时会放下手中的书，给我讲那些书中的故事，从古老的神话传说到波澜壮阔的历史典故，在他的讲述中，那些文字仿佛都活了过来，在我眼前展开一幅幅绚丽多彩的画卷。

如今，外公已不在了，书房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热闹。但每次走进这间书房，我依然能感受到外公的气息无处不在。那些静默的书籍，斑驳的桌椅，还有角落里的小摆件，都像是时光的守护者，珍藏着我与外公的点点滴滴，也珍藏着一段段温暖而美好的岁月。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我读懂了外公对生活的热爱，对知识的执着，也读懂了那一份深沉而绵长的亲情。

奶奶的青花瓶

青花瓶已经很老了，釉面爬满冰裂纹，像是岁月留下的细密掌纹。白瓷底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青花纹饰却依旧清晰。

听奶奶说，这是她的嫁妆。我总爱趴在案前，看瓶身上的青花纹路。鱼藻纹里的锦鲤甩动尾巴，仿佛能搅碎一汪月光。指尖抚过瓶身凸起的纹路，恍若触摸到江南的烟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还有桨声灯影里摇曳的乌篷船。

我喜欢采些野雏菊插进去。鹅黄的花瓣映着青白的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瓶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恍惚间，青莲在水中舒展，锦鲤摆动着尾鳍，连缠绕的藤蔓都在轻轻摇晃。

岁月更迭，青花瓶始终静默地立在那里。它见过祖母青丝变白发，见过父亲少年离家求学。瓶身的冰裂纹又多了几道，却越发显出一种历经沧桑的美。那些细微的裂痕里，藏着家族的故事，也藏着时光的秘密。

爷爷身上的药香味

老宅中厅的木柜面总飘着药香，那是爷爷鼓捣药的地方。他老家人退休也闲不住，整日里，铜质捣药杵在青石臼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些声音交织成记忆的韵律。

爷爷是儿科医生，行医六十多载，方圆十里都称他“先生”。他总说医者要守“三心”：对病症存敬畏心、对患者怀慈悲心、对传承抱虔诚心。记得某个深夜，邻居家的阿姨抱着高烧惊厥的孩子叩响门环。爷爷趿着布鞋就出去了，看神、察气、开方、抓药，这样的夜晚，在记忆里多得数不清。

抽屉里藏着泛黄的账本，密密麻麻记着赊欠的药钱。有些名字后面画着红圈，爷爷说那是再也还不上的账。“人活着总比欠钱重要。”他摸着我的头，目光温柔而坚定。

最难忘的是爷爷教我认药的场景。他指着案头的黄芪说：“这味药补气固表，就像做人要守住根本。”拈起一片当归，又道：“当归当归，漂泊的人总要回家。”那些形状各异的药材，在他口中都有了生命，化作治病救人的良方，也化作做人处世的道理。

如今大厅的药香早已淡去，木柜上的铜锁也生了锈。但每当我闻到中药的气息，就仿佛看见爷爷穿着藏蓝长衫，在药柜前忙碌的身影。他留给我们的不仅是治病救人的医术，更是医者仁心的传承。

原创散文/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