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月初,单位组织员工到武汉汉剧院观看汉剧,因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节目,自然感兴趣。再加上小时候被父亲抱着哄着看地方戏,因此对地方戏剧品种倒是有点记忆。</p><p class="ql-block"> 父亲未读过书,却是个超级戏迷,对《呼延庆打擂》、《王昭君出塞》等戏曲了如指掌。为了看戏,他可以省下烟酒钱,只要听说哪里有地方戏演出,路再远他也会奋力追寻戏班的车辙,高石碑、漳湖垸林场、王场半边街等,这方圆十几里土路都留下了父亲看戏的足迹。那个时候父亲还不会骑自行车,赶得巧就搭顺道的手扶拖拉机,大多时候是靠脚板跑夜路走个来回。记得有一次,父亲背着我来到高石碑镇伍场村四组看戏,戏演到一半电闪雷鸣,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临头了,父亲连忙把我送到老乡家里安顿好,自己却借了件蓑衣又冒雨直奔戏场。戏场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剧团团长瞧见父亲是个铁杆粉丝,把父亲搀上戏台躲雨,对父亲说,等雨停了再开戏。没料想,雷阵雨一直下个不停,围坐在破窑洞躲雨的老乡们见走没法走,戏台班子又没撤台,干脆蛊惑剧团下半夜演出。乡里乡亲草台班子好说话,村长出面答应给演员每人下碗荷包蛋面,演出便开始了。可我不理解父亲看戏的心情,嚷着要回家,父亲埋怨了几句,我便开口大哭,这下场子乱了,观众纷纷指责父亲,他便没好气地抱着我离开了戏场。父亲为了赶近路回家,举着我涉水过渠,被一块鹅卵石绊倒,父子俩一同倒在芦苇丛生的沟渠旁,我成了满身泥浆的泥蛋蛋,连眼都睁不开。父亲发现他的鞋还在渠上漂着,转身猛追,却还是丢了一只鞋,戏没看完,人受了罪,又丢了鞋,得光脚走回家。</p><p class="ql-block"> 我从三岁半开始随父亲看戏,最初是在他的怀里看戏,稍大点就趴在他背上,再大一点就骑在他脖子上……什么《站花墙》、《白扇记》、《王瞎子闹店》等200多个戏名也便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少年。起初看蟒袍玉带的华丽、水墨粉彩的漂亮,到后来在父亲的指导下,欣赏手眼身步,唱念做打。不知不觉中,父亲将我从一个懵懂孩童,培养成为一个对古文戏曲知识略知一二的小戏迷。</p><p class="ql-block"> 上学、参加工作,陪父亲看戏的机会就少了。1998年,我被研究院安排上山东清河会战,父亲常打来电话询问我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当他得知我改行从事政工工作以后就经常告诫我,在单位与同事真诚相处,尊重领导,努力给单位争光。再后来,电话越来越少了,我却没有太留意。突然有一天,母亲来电话说:父亲病危,让我火速回家。我这才意识到:我把精力过多地纠缠在自己的事情里,忽略了父亲。我赶回江汉探亲,父亲卧病在床期间,我推着轮椅载着父亲到浩口镇看潜江花鼓戏《樊梨花招亲》,耳边听得鼓点阵阵,胡琴悠扬。父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示意我将他推向前台。父亲抚摸着戏班的朝服缎带,久久无语,直到眼泪挂满两腮……</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父亲身体逐渐康复,期间我多次专程回来陪他散心看戏,荆州八岭山的马山民歌、江陵的《拜堂歌》、监利的《撒床歌》、石首的《闹洞房》等地方戏,都让他看得人迷。父亲不善言辞,很少给我讲人生的大道理,但他却能在看戏过程中,边讲边点评,把仁义道德理智信,诠释得生动鲜明,听得我目瞪口呆。父亲对我的教诲,一半来源于平日的身教,一半来自于戏曲。同样我写作的根基也来自于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在平日的观察中所感受到的真性情。</p><p class="ql-block"> 当我即将返回清河时,父亲想让我陪他再看一场戏的愿望终没能实现。2009年的冬天特别寒冷,父亲离开了人间,再不能陪父亲看戏,我也再不踏进戏场半步,生怕睹物思人触景伤怀。</p><p class="ql-block"> 这次看戏,已是父亲离世多年后。锣鼓一响,陪父亲看戏的记忆一下子拉到近前,往事犹如舞台剧穿梭时空,期间的百转千回,寥落繁华,不一而足,此景与此情何其相似。汉剧《丛台别》打头炮的小演员叫吴思雨,还不满12岁,唱腔身段却自有规范。走下舞台,小思雨说自己并不紧张,“这是一出唱离别的戏,我唱的时候就想着爸爸妈妈如果离开我去很远的地方,就进入情绪了。”诚哉斯言,我心亦然。身在天国的父亲,可知您的孩儿在思念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