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于中外两个墓园所感

世界真小·1924097

杨文谟 重庆以它独特的地理风光、深厚的历史积淀吸引着国内外众多游客。我每有机会到重庆，尽管行色匆匆，总要挤出点时间去四处参观游览。而给我留下特别印象的，则是一块文革时期的墓地，它位于沙坪公园内，距著名的歌乐山烈士陵园不太远却鲜为人知，作为亲历WG的我，总想去一探究竟。2007年7月，我到西南大学办事后，特地挤出小半天时间来到沙坪坝按图索骥，近午时分找到了沙坪公园。经人指点，我看到在公园西南角有块矮墙围绕的树林，墙中一道铁制栅门，侧边墙上刻有仿宋体“文革墓群”字样，略显简陋，但还规范。铁栅门上挂一铁锁🔒，但形同虚设。我轻轻推开铁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世界，迎面就是并排三座墓茔，墓碑上刻字“死难烈士万岁”赫然跳入眼帘，字迹有些斑驳，但庄重完整。 我孤身一人，四周寂静无声，难免有点发怵。一条小道在脚下延伸，不远处斜躺着一条🌲树干，挡住去路，我小心跨过，继续蹑脚前行。周围灌木杂草覆地，路边、小丘上、树背后、草丛中，陆续显现出更多墓茔，一律坐西朝东，高矮大小不一，墓碑正面几乎千篇一律镌刻着“死难烈士万岁”，部分墓碑后或左右镌刻有“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等富有当年时代色彩的碑文……阴森的环境，激扬的文字，更显怪异。碑座下，间或雕刻有红色🔥火炬，几十年风雨侵蚀使其表面模糊脱落，但在幽暗的角落藓苔下却更加醒目，这是像征？还是图腾？时间在此逆转，历史在此凝固。我拨开路边小草，高一脚浅一脚，轻步慢行，深怕惊扰这些长眠者。我爬上小岗，即无人影，也无蝉鸣，空气也好似凝固，令人窒息。我头脑里一片空白，烈日🌞下却感到背脊发凉🧊、❤️心速加快，总觉得有眼晴👀在背后盯着我，我不敢回头，暗自念叨：我与你们不一样，我在人间。无形的力量推着我前行，登上山丘，前面是一块开阔地，我感觉舒缓了一些。山丘上耸立着一座状似天安门广场上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大碑，基座周边还有栏杆。我上前观看，这是一座三层的“815派”罹难者合葬墓，与其它墓碑一样，铭刻着“死难烈士万岁”，特别的是碑顶上竖有“815”字样组成火箭🚀形状直冲云霄，旁边镌刻有“可挨打、可挨斗、誓死不低革命头！”铮铮誓言既熟悉又感觉虚幻陌生。准确地讲，这整块墓地原是“815 派”罹难者的墓地。触景生情，开启了我尘封的记忆，把我的思绪带向那动荡的岁月—— 1967年初，上海“一月风暴”拉开了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向走资派夺权的大幕，紧接着“三支两军”、“二月镇反”；短短两个月后，风云变幻，“二月镇反”被斥为“二月逆流”，政局诡谲，令人瞠目。不可抗拒的强烈刺微转化为各派群体的狂热行动，川棉二厂“5.3”事件、132厂“5.6”枪声，更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唤醒了人的原始本能——偏执、妒忌、仇恨、报复。随着“老保”失势，造反派迅速分化，“826”与“红成”，“815”与“反到底”，昔日的战友反目，由口水战发展为拳脚棍棒，进而“文攻武卫”、“全面内战，天下大乱”，武器的批判代替批判的武器，恶斗双方动用重兵器对对方进行肉体消灭，其残酷场景不忍赘述。可叹的是，对立两派都标榜自己才是“誓死捍卫”那个领袖的正统，指斥对方是“反革命”。随着各级“革委会”成立，两派风云人物进入“三结合”班子，枪声才渐次平息，结束了这场残酷的死亡游戏，这块哀荣之地渐渐化为一片凋零与荒凉，而其他数不胜数的武斗罹难者墓地则灰飞烟灭仿佛从未存在过……墓地阴森，幽灵👻在空中徘徊，墓碑下深藏了多少无可告诉的伤心💔故事？这些死难者，他们应该是创造财富的工人、前程似锦的大学生、风华正茂的中学生，但在那个混乱年代，他们为了捍卫心目中的“最高统帅”奋不顾身、视死如归，彰显了人性的忠诚与狂热、勇敢与愚昧，他们用生命为那段沉重的历史写下注脚。不要以我们的胆怯讥讽他们的亡命，更不要以今日之识见妄议往昔之是非，让他们的灵魂在这里安息吧……我沉步走出墓地，高分贝的迪斯科音乐扑面而来，不远处的广场上红男绿女舞步轻盈，树荫下老人们在闲坐品茗，孩子们在嘻笑玩耍，一派乐土众生相。咫尺之间阴阳相隔，界线是那样分明却又那么模糊，回首顾盼，那是一块被遗忘的殇地…… 2016年5月仲夏，我参加了俄罗斯旅游团，短短9天，我随团走马观花，游莫斯科的谢尔盖耶夫镇、麻雀🐦山⛰️、莫斯科大学，游圣彼得堡的涅瓦河、“十二月党人”广场、以萨大教堂、夏宫、冬宫、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叶卡捷琳娜宫、拉多加湖，返程莫斯科，参观红场、克里姆林宫、特列季雅柯夫美术馆……饱览俄罗斯风光和独特文化，但给我留下特别印象，却是距红场仅半小时车程的新圣女公墓。新圣女公墓是闻名遐迩的欧洲三大公墓之一，吸引了世界众多游客，也是我们旅游团的自费参观项目。奇怪的是，当大巴车开到公墓门前时，旅游团的近五分之三成员竟然无意下车，宁肯在车上闭目养神也不愿自购门票进去一游。导游杨一杰，一位留学五年熟悉俄罗 斯历史的小伙子，再三动员无果，只好悉听尊便了。😎我们12位团员在小杨带领下进入陵园，只见园内绿树成荫，花坛艳丽，型式风格各异的墓碑和雕塑点缀其间，仿佛是进入了一座环境优美的雕塑公园，全然没有国内陵园那种等级森严的肃穆景象；墓主的塑像更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堪称艺木精品，我们几乎忘记是置身于墓地……因为时间较紧，小杨带领我们加快步伐，择中国游客熟知的人物墓前停留几分钟，娓娓解说墓主的故事和背景。看吧，奥斯特洛夫斯基半身后倾，右手扶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手稿，深遂的目光凝视远方，好像全人类美好的理想就在眼前；受尽凌辱的卓娅头颅高扬、身躯腾空，她在挣扎、呐喊；黑白大理石相间中，秃顶的赫鲁晓夫眯着双眼，嘴角露着似自我解嘲的笑容，是非功过任人评说。 叶利钦墓没有塑像，嵌着波浪状的白蓝红三色的大理石砖，这位改变国旗颜色的墓主视此为最大“功绩”；王明(陈绍禹)的半身塑像，天庭饱满、昂首平视，俨然政治家作派，这位对中国革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颐指气使的“钦差”居然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还有大文豪契柯夫、红色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苏维埃大作家法提耶夫功勋芭蕾舞家乌兰诺娃……让人目不暇接，惜均只能匆匆一瞥。这些在俄罗斯名重一时、政见相左、褒贬各异、引领各领域的人物，如今都归隐于这块浓缩了俄罗斯历史的墓园之中。我深切感受到俄罗斯历史文化的深厚积淀，更感佩俄罗斯人对文化的敬重、对政治人物理解和宽容、对生命的尊重和对天国的神往。我们还看到，漫步于此的参观者中，有的手持一支小花，来寻觅心目中的崇拜者，顶礼膜拜、寄托思念、抚慰心灵。这里是净化灵魂的精神家园，让人流连忘返。短短 45 分钟参观结束了，回到车座上，我闭上眼晴，沉浸在精神满足之中。如果说在重庆沙坪公园那块殇地，我感受到的是空寂和恐惧，离开时是伤感与凝重；那么在俄罗斯新圣女公墓，我感受到的是新鲜的享受，离开它时是思索与回味。在这里，我得到了美的享受、智的启迪，感悟到了生命的可贵、精神的永恒。 异国的墓地文化，我们可能一时难以理解和接受，但人类社会文化活动产生的遗迹，作为文物善加珍惜保护应是我们的共识。 如今，当得知WG墓群在有关人士强烈呼吁、多方奔走和有关部门有意保护下，已易名为“红卫兵墓园”，列为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作为特殊历史时期仅存的唯一地表建筑得到法律保护的消息时，我深感欣慰。我不期望它显赫于众多重庆文物之林，只求它能偏安一隅，默默守望那段沉重的历史…… 作者近照及简介: 杨文谟，祖籍江苏淮安，生于1946 年，四川成都人。大学文化，高级工程师，重庆三峡农业科学院退休职工。好读书，喜人文史画。成都金牛区作协会员，近年有数篇散文在网络平台和杂志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