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是一首动人的诗,是一幅精美的画

庞随军

<p class="ql-block">  仲夏,是一首动人的诗,是一幅精美的画</p><p class="ql-block"> 作者:庞随军</p><p class="ql-block"> 蝉声初醒时,檐角的铜风铃还沾着夜露的清润。推开纱窗,晨光如液态的金箔,正顺着葡萄藤的脉络缓缓流淌,在青石板上织就一片斑驳的锦缎。不必追赶这流光的脚步,且让它在指尖的纹路里,慢慢晕染成岁月的留白。月季花在院子里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托着几粒晨露,早起的蜜蜂跌进花蕊里,翅膀扑棱出细碎的香尘。花下的蚂蚁正沿着砖缝搬运昨夜的月光,原来最微小的生命,都在认真咀嚼当下的光阴,我又何必让心事漫过今日的门槛?案头的薄荷盆栽刚冒出新叶,用指尖掐一片放进玻璃壶,开水冲下去的瞬间,满室都是清冽的绿意。看着叶片在开水中沉浮,忽然想起古人说的“且将新火试新茶”,原来从容淡定从不是消极等待,而是像这样,认真对待一盏茶的起落,让此刻的温度熨帖掌心的纹路。至于一些烦心事,且让它们在时光的琥珀色里静置,此刻的茶香,已足够浸润整个清晨。坐在竹椅上翻书,阳光穿过叶的缝隙,在书页上洒下碎钻般的光斑。风掠过竹椅的纹路,带着墨香的纸页微微颤动,将光斑抖落成流动的星子,与远处若隐若现的蝉鸣一同,织成了夏日独有的密语。人间最动人的烟火气,从来不在远方的山海,而在眼前这杯豆浆的温热,在指尖抚过书页的沙沙声,在蝉鸣声中,风穿过窗台的一声低叹。此刻的月季花正在盛放,此刻的薄荷茶正冒着热气,此刻的阳光正温柔地落在发梢。那些让我辗转难眠的忧虑,不过是夏日骤雨前的一片乌云,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如学一学檐下的蛛网,只捕清晨的露水,不挂隔夜的尘埃。当晨露在叶脉上凝结成珠,当第一缕晨风掀起窗帘的一角,感谢大自然用蝉鸣、花香、晨光织就的美妙之网,让我在浮躁的尘世里,仍能找到一隅清凉的所在。</p><p class="ql-block"> 走在仲夏的清晨,愿如草木一样生长,向下扎根时不问归途,向上伸展时不虑风雨,只把每一个当下,都活成最饱满的诗行。苔痕漫过老墙的褶皱,石缝里漏出星子般的蓝。小草总在这样的光阴里独自美丽,像被时光遗落的蓝色信笺,在荒芜的隅角写满无人问津的浪漫诗行。石缝是命运的褶皱,顽石不懂慈悲,小草却把疼痛熬成了生根的养分。根系缠着碎石的棱角生长,每道伤口都成了呼吸的孔隙。不必劈开顽石,只需顺着裂痕蜿蜒,便把禁锢的疆域,走成了生长的道场。石罅间,蓝花落处皆风情,微风拂过,花朵摇曳,别具一番韵味。晨露坠在叶心,恍若它与天地对饮的酒盅,盛着朝晖与暮霭。夜风拂过蓝花,又似它同虚无辩白的小草,将渺小吟成了倔强。小草深谙轮回的禅机:春抽芽,夏结籽,秋藏根,冬眠土。种子是时光的邮差,随风落在砖缝、野径,哪怕被碾入泥尘,也会在某个惊蛰的黎明,顶开碎石的重量。小草知道自己渺小,却把每一次生长都活成了对抗虚无的仪式。当乔木在山巅丈量天空,它却在石罅间拓宽着生命的维度;当百花在园圃争妍,它在荒僻处注解素淡的真意。这何尝不是生命的隐喻,伟大从不在尺寸大小,而在接纳所有局限后,依然热烈地活。本草纲目里藏着许多小草的药香,农人竹篮盛过它的青涩,漂亮媳妇掐它入羹,解燥夏的烦闷;医者焙它成药,疗世人的疾苦。原来平凡里藏着渡人的慈悲,它不与参茸争贵,却以草芥之身,载着实用与诗意,在烟火与医典间流转。乡土的记忆里,它是农人掠过的标点,是孩童裤脚沾的星屑,即便被岁月的车轮碾过,也会在来年的春风里,重新漫上田埂。这是时光的脐带,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让渺小的存在,在传承里获得了永恒长存。暮色漫过石墙时,小草与蛙鸣、草露共织野逸图。忽然懂得,它与顽石的博弈,原是一场关于“存在”的天问。顽石永恒吗?不过是千万年光阴里的暂驻;它渺小吗?却把生命的密码,写进了每粒随风的种子。这石缝里的蓝,是天地的偈语。当我们不再执着于“伟大”的刻度,转而在方寸之地扎根、开花,便是对荒芜最温柔的招安。夜深了,石缝里的蓝愈发静穆。小草守着月光,把一生的荣枯,酿成了不与外人道的禅。原来真正的盛放,从不在喧哗处,而在接纳命运的褶皱后,依然温柔地生长。亦如世间的我,纵身处沟壑,亦能撷取星,把微小的存在,活成照亮自己的灯盏。</p> <p class="ql-block">  仲夏的午后,阳光很长。就像一段绿色的藤蔓,静静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若是不去打扰它,仿佛可以天荒地老。喜欢这样的阳光,落在林间,就像一场风,轻轻地摇摆。落在墙上,就像一幅画,慢慢地变化。落在花上,就像一首情歌,浅浅地吟唱。落在咖啡里,就像一片云,静静地晕染。这样的阳光,最适合消磨。搬一把椅子,坐在树荫下,呆坐着,想想过往。亦或坐在路边的咖啡店,听着音乐,看人来人往。有长长的明媚,总是忍不住将手搭在眉间瞭望。望远处的山,总像刚刚洗过一般,看得清它的骨骼,也看得清它的妩媚。可以想象阳光洒满的林中,有淙淙的流水,有清幽的鸟鸣,有斑驳的石径,高低错落,绿野仙踪。望远处的故乡,总是那棵老槐树最先映入眼帘。然后是石头的围墙,灰色的铁门,红砖的烟囱,盛开的月季。喜欢在仲夏的午后,坐在南北通透的门厅里,看着阳光落在黄瓜架上,落在西红柿秧上,落在小白菜上,今天是绿色,明天是红色。也有长长的思念,总是偷偷地将那些美好的遇见,再次翻找出来。是小时候的那些故事,总是带着阳光的味道。青梅竹马的邻居,从来没说过什么喜欢,就是愿意在一起玩。青春作伴的朋友,从来不分什么男女,就是愿意彼此分享。那些阳光下的遇见,无论何时想起,都像晾在阳光下的白衬衣,干净清香。是生命里那些美好的遇见,总是带着阳光的温暖。人生低谷时,拉你一把的那双手。人生迷茫时,跟你说过的那句话。生活困难时,借给你的那些钱粮。心情至暗中,陪你走的那段路。这样的一段路,可能很短,但是光芒不散。更有着长长的香气,总想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做一点有趣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午后,我时常有着长长的慵懒。总想像猫一样,靠近玻璃窗,或者窝在沙发里,蜷了又蜷。喜欢这样窝着追剧,看着人家的生活,想着自己的人生。有时候,我追剧不完全是消磨时光,其实是更多时候是对照自己。如果一样的问题,我该怎样回答。如果同样的选择,我该怎样决定。人生路没有相同,但是总有些瞬间可以共通。喜欢坐在玻璃窗前静静地发呆,等一片云被风吹来,又被风吹走。等一只鸟儿,从云端飞下来,又箭一般穿回去。想想我和它们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来了,去了,自由,也不自由。活着都在奔着点什么,也都得放弃点什么,贵在内心的释然。阳光真的很长,长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回家,它依然明亮。长到晚饭后的散步,走了很久也看不到夕阳。仿佛一切都来得及,来得及好好读一本书,与故事的主人公一起探讨人生。来得及好好想一个人,与他重温那段阳光的遇见。来得及好好为家人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看着他们吃得很幸福。仿佛这就是天长地久的样子,明媚如初见,总是清澈的眼眸。温柔如初恋,总有万般不舍的缠绵。寂静如婚姻,总是不慌不忙的陪伴。午后,阳光很长,很慢,很慵懒,足够把微小的存在,活成照亮自己的灯盏。</p> <p class="ql-block">  我常常在想,路边的野花,不为谁开,不为谁败,只静静地在风中摇摇摆摆。 一朵一朵像笑脸。一片一片像阳光。绿荫之下,山坡之上,兀自明媚。喜欢它们挨挨挤挤的样子,或在风中嬉戏打闹,或在雨中交流悲喜,或在夜色里寂静禅修。常常羡慕它们,如朋友一般,从不计较谁高谁低。如兄弟姐妹一样,从不奢求爱出爱返。它们只是有酒同醉,有难同当,永远是笑容灿烂的模样,不孤立谁,不放弃谁。那样的温暖,就像阳光沐浴。那样的淡然,就像风雨不至。 每一次遇见,总想加入它们,哪怕是最小的那朵。就这样我将自己当作一朵野花吧,那样就有坚韧和坚强,不会被红尘随便蹂躏。是野花,就懂得不等不靠,不依赖谁来浇水,不等待谁来施肥,而是只有靠着自己的能力,扎根土壤,追逐阳光。是野花,就懂得悲喜自渡,不奢求谁来安慰,不计较谁再撒盐。只要自己内心坚强,风带不走,雨砸不倒。是野花,就懂得与光同尘,生在高处,就努力矮化自己的身材,不招风。生在低处,就努力绽放自己的笑容,不蒙尘。一朵野花,从来不是靠着天资的聪颖,天生的美貌,而是靠着后天的努力,成为花的样子。它们没有显赫的家世,不过是小鸟遗落的一粒种子。它们没有华贵的基因,不过是随处落脚的野生。但是它们也有自己的梦想,不是在枝头,不是在花园,而是在路边,山坡,原野,只要给它们机会,它们便会给你一片灿烂。它们很随和,你可以随便采上一朵戴在女朋友的头上,绝对不会举报你是采花大盗。它们很温和,你可以随意坐上去,跟家人一起露个营,绝对不会刺伤孩子,也不给你们半分惊扰。它们很可爱,你可以随时蹲下来,跟它们打个招呼,聊聊天,绝对不会半遮半掩不跟你掏心窝。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它们,最适合没有心机简单知足的你,彼此欣赏,倾心同频。我愿是这样的一朵野花,在夏里我就绚烂,到冬天我就枯萎,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都可以与你无关。</p><p class="ql-block"> 一晃,从职场上退出来已经快三年了,没有过再就业,没有过主动的旅行,竟然从未有过无所适从或者孤独寂寞。一直是我和妻子生活,读书写文,看身边的风景爱身边的人,身在红尘之中,心却早已在红尘之外。偶尔对门的邻居见了会问,怎么很少听见你出出进进,我说我习惯了一个人待着,他说你不觉得没意思,我说不会。我的衣食无忧,让我总是忘了计较,总是喜欢让利于人,总是喜欢平和的相处。即使家里有两个人,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做饭,两个人吃。一个人照顾,两个人的身体。喜欢杨绛先生那句话,“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简朴的生活,高贵的灵魂,是人生的至高境界。”不争,也是我的性格。上学,不会跟谁争朋友,只跟自己争学习。上班,不会跟谁争荣誉,只跟自己争努力。恋爱,不跟对方争谁多爱一点,只跟自己争尽量多给一点。结婚,不跟她争谁多干一点,只跟自己争主动多付出一点。或许不争的也得到一些,或许争得也失去一些。凡事很少问结果,一切顺其自然。得到的庆幸,得不到的也庆幸。庆幸自己依然相信努力,庆幸自己没有被竞争丢了纯净。</p><p class="ql-block"> 学生时代,一路自觉,虽然没有名校高学历的加持,也收获了脚踏实地的奖励。职场时期,一路自律,虽然没有职位上的风生水起,却也得到了内心安稳的赠予。这样的几十年下来,或许有过遗憾,但是从来没有后悔。用自己的脚步走出的人生,无所畏惧。用自己的坦然面对的生活,无怨无悔。或许还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我不想因为多一点学习时间,牺牲开阔视野的机会,我接受智商有限。我不想因为多一点职场钻营,放弃守住自我的原则,我接受人各有志。一路上,一直是一个人,凭着自己的想法在走,或许也有过幼稚,但是更多的是自由自在。其实习惯了一个人,不是从退休才开始,而是从来都是一个人。或许是从小自由自在的生长环境,塑造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性格,最怕捆绑,却也自律。一生没有过叛逆,或许是父母给了足够的自由,我没有机会叛逆。一直是自己做主的生活,学习,工作,恋爱,结婚。我把一切都当作老天的安排,不争,就当做都是最好的。心不拧巴,人就会快乐。就像我和妻子,一个屋檐下,也互不打扰,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也不觉得别扭。就像我和朋友,知己的身份,也很少联系,但是一年两次,每次都聊得难舍难分。清风捻香,是花香,也是一个人的香。鸟鸣弹茶,是茶的味道,也是一个人的味道。喜欢这种安静的时光,耳边,有时候是妻子,更多的时候是鸟鸣……</p> <p class="ql-block">  黄昏时,窗外的雨丝斜织着,将玻璃窗划出许多细小的水痕,像是谁用指甲在心尖上轻轻刮过。我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米酒,酒气氤氲,与雨天的湿气混在一处,竟分不清是酒香还是雨味了。院中的老槐树在雨中静默着,枝干虬曲如龙,雨水顺着树皮的沟壑蜿蜒而下。记得它开花时,满树白花,如今却只剩下一树青翠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墙角那丛梧桐树,宽大的叶片承不住雨水的重量,时而轻轻一颤,将积聚的水珠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这酒是去年冬天酿的。彼时院里的梅花正开得热闹,我采了些许花瓣,与糯米同蒸,封入坛中。如今启封,梅香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些微的酸涩在舌尖徘徊。酒色倒是澄黄,映着窗外的天色,显出几分伶仃的寂寞来。浮生若梦,我时常想起这样的一句话,年轻时读来只觉得是文人矫情,如今却品出了几分真味。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像是一页页翻过的旧日历,起初还仔细收着,后来便随手丢弃了。那些曾经以为会铭记终生的瞬间,第一次收到情书时指尖的颤抖,母亲离世时握着我手的温度。如今想来,竟也模糊得如同雨中的远山,只剩下一抹淡淡的轮廓。雨下得更密了,檐下的水珠连成了线,滴在石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声音听了许多年,竟从未觉得厌倦。记得幼时,每逢落雨,母亲便会坐在檐下做针线,我则伏在她的膝头,数着雨滴入睡。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布料间,针尖偶尔反射出一点银光。如今母亲早已作古,那针线筐也不知流落何处,唯有这雨声依旧,带着某种亘古不变的韵律。</p><p class="ql-block"> 我啜了一口酒。酒已微凉,入喉时带着些许刺痛。桌上摊着一本旧诗集,是前些年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书页泛黄,边角卷曲,显然经过不少人的手。其中一页折了角,上面写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知是哪位前主留下的痕迹,倒与此刻的心境颇为契合。我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诗句,仿佛能触碰到前人留下的温度。窗外一只麻雀突然落在老槐树枝头,抖落一串水珠。它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片刻后又振翅飞走消失在雨幕中。这样的小生命,来去匆匆,却为这雨天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年华似水。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已爬上了许多细纹,青丝中也添了许多白发。年轻时我总怕老去,如今真的老了,反倒觉得释然。就像这雨下得再大,终究会停;日子过得再快,终究会走到尽头。镜中的我眼神平静,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岁月打磨后的从容。雨渐渐小了,天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来,在积水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有孩童的嬉闹声传来,清脆如铃。我忽然想起衣柜深处那件白色短袖,是几年前生日时买的,已经许多年不曾穿过了。料子是上好的真丝,绣着细碎的梅花,当年穿上它时腰围正好。如今即便勉强穿上,也再不会有当年的风彩了。但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并未带来太多伤感,反而有种释然。有些美丽,本就该留在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酒已见底,我将最后一口饮尽,舌尖泛起淡淡的苦涩。这苦味倒不令人讨厌,反而有种奇异的真实感。人生大抵如此,甜时少,苦时多,但总有些滋味值得细细品味。比如这杯中的余韵,比如雨后泥土的芬芳,比如某个黄昏偶然听到的一首老歌。雨停了。阳光照在湿漉漉的老槐树枝叶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我合上诗集,起身推开窗户。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远处,一道彩虹悄然架在天际,颜色淡得几乎看不清,却美得令人心颤。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不过是一杯薄酒,一场细雨,几页旧诗,和这稍纵即逝的晴朗罢了。但正是这些细碎的瞬间,如同散落的珍珠,串联起我平凡却珍贵的一生。我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手表,这是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冰凉的触感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这人世间的离别与重逢,失去与获得,最终都会化作记忆中的一缕烟,而我要做的或许就是在烟消云散前,好好感受每一刻的真实存在。傍晚时分,巷子里飘起炊烟。各家各户的厨房里,女人们正在忙碌。油锅滋滋作响,葱花下锅的香气窜出来,勾得人饥肠辘辘。张家的媳妇在训孩子,声音尖利;李家的老太太慢慢摇着蒲扇,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这些声音与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夏日里最平常却又最动人的乐章。</p> <p class="ql-block">  夜市上,小贩们支起了摊子。卖凉粉的女人手脚麻利地切着晶莹的块状物,浇上红糖水;炸串的油锅里,肉串翻滚着,渐渐变得金黄。小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穿着短裤拖鞋,头发随意地扎着。他们在摊位间穿梭,笑声清脆,像一串银铃摇响在闷热的夜里。我想起儿时,母亲总在夏日傍晚打一盆井水,让我洗去满身的汗与尘土。井水凉得沁人,我蹲在盆边,看水中的倒影随着波纹晃动,破碎又重合。母亲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毛巾,等我洗好了便轻轻擦干我的头发。那时的黄昏特别长,长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如今我也有了小孙女、小孙子。他们怕热,总是嘟着嘴抱怨天气。我便学着母亲的样子,在他们放学回家后,递上一杯冰镇的酸梅汤。看他们咕咚咕咚喝下,喉结上下滚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这一刻,我忽然懂得了当年母亲眼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温柔。夏日的烟火气,不在绚烂的绽放,而在这些细碎的日常里。我的人生多半如此。在灶台前被热气熏红了脸,在洗衣盆边揉皱了手,在孩子的啼哭与笑声中渐渐老去。但正是这些看似平淡的瞬间,构成了生命最坚实的底色。夜深了,暑气稍退。远处不知谁家还在亮着灯,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剪影,或许是个母亲在哄睡哭闹的婴儿,或许是个妻子在等待晚归的丈夫,又或许只是个失眠的人,独自望着星空发呆。夏日终将过去,但这些烟火底色里的温情与坚韧,会一直留在记忆里,像一块老棉布,越洗越柔软,越旧越贴心。</p><p class="ql-block"> 在书架幽深的角落里,一方褪色的蓝印花布静静蛰伏,如同岁月精心封存的信笺。布包里裹着那年我远行时采摘的野菊标本,时光的刻刀将花瓣雕琢得近乎透明,却始终未能抹去它们倔强的姿态。这些金色的精灵仍固执地攥着最后一缕阳光,像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在记忆的暗处兀自明亮。暮色四合时,我总要在廊下静静多站片刻。看归巢的燕子掠过老墙,瓦当上青苔的纹路又深了几许。当年垒的燕巢还在,只是檐角的风铃换了新绳,叮当声里却仍是旧时的韵脚。茶壶在炭炉上咕嘟作响,白茶的香气与记忆里的炊烟缠绕,恍惚间又见母亲扛着锄头从田埂归来,裤脚沾着露水,却先来吻我鬓角的霜。月光爬上西墙时,我总爱摩挲那件母亲织的旧毛衣。线已起球,针脚却还藏着初春的温度。他走后第七个立春,我在院角种下那株海棠,如今每年花开时总恍惚看见母亲站在花影里,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给我的野樱桃。原来有些深情,早已化作骨血里的暖流,在寒来暑往间静静流淌,让所有相思都成了不必言说的清欢。 </p><p class="ql-block"> 入夜时分,夏日的星空,更是无与伦比的浪漫。极深极远的夜,一盏盏星光镶嵌在天幕之上,仿佛散落的钻石,点点绽放微光。草丛中蛙声忽起忽停,灯影中的折扇像是与月光在轻柔对话。温度因夜的来临略减,却依然带着几分闷热,人摇扇、扇生风,风拂面,面带笑,如同一场属于夏日的风的舞会。悠悠夏日,长而悠远,带来了季节的律动,也唤起了心底的柔软。一柄扇子,自古以来就是诗人怀念的夏日意象,它带着携风的意趣,令人沉浸于时光的宁静与空灵。在热情与清凉交织的时节里,执扇而动,无论是擦亮疲倦的心灵,还是放缓匆忙的脚步,它总能从盛夏的浮躁中带出一丝隽永的美。小扇引着微凉,徐徐轻扇,日子也变得悠悠。夏天的美妙不在于它的炎热或繁华,而在于它的一帆清风、一扇微凉,和与之伴随的片刻闲适。于是,心生感叹:有风,有扇,有夏长,便足矣。不禁心生期盼,但愿这夏日,燕影轻飞,风凉悠悠,百蛙夜鸣,能一直伴随人们走过一段段长夏时光。在这喧嚣的世界里,我总是忙碌于功名利禄,忽略了身边那些最纯粹的美好。而这一树蝉声,却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我的心间,让我在浮躁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片宁静的港湾。它让我明白,岁月静好,并非是拥有多少财富和荣誉,而是在平凡的日子里,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每一份温暖与美好。</p> <p class="ql-block">  夏日的傍晚,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当白日的喧嚣渐渐退去,当炽热的阳光收敛起它那咄咄逼人的光芒时,世界仿佛一下被按下了慢镜头的按钮,缓缓地进入了一个充满诗意与浪漫的时段。风,是这场浪漫序章的前奏。它从远方的田野、山林间轻盈地掠过,带着青草的味道,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花儿的甜香,悄无声息地来到人间。这风,不同于清晨的微凉,也不同于正午的燥热,它是温润的,是轻柔的,仿佛一位温柔的母亲,用她那细腻的手,轻轻拂过我每一寸肌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惬意。它穿过巷弄,拂过屋檐,吹动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个古老的故事,又像是在哼唱着一首首动人的乐章。那些被风拂过的青草,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纷纷弯下了腰,似乎在向这温柔的风致意,又像是在随着风的节奏翩翩起舞。而那青草的味道,也随着风的流动,弥漫在空气中,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让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草原,感受着大自然最质朴的馈赠。太阳,是这场浪漫序章的主角之一。它还不肯回家,依旧高高地挂在天空,但已经收敛起了那刺眼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温暖。它的光芒不再像正午时那般强烈,而是变得柔和而细腻,像是被一层金色的纱幔轻轻笼罩着,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晕。它将那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洒向河流,洒向田野,洒向每一座房屋,洒向每一个角落,仿佛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那些被阳光照耀的地方,都变得闪闪发光,像是被镶嵌上了一颗颗璀璨的宝石。而那天空,也被这夕阳的余晖染成了绚丽的色彩。从橙黄到绯红,从浅紫到深蓝,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又像是大自然最精美的画卷。那些彩霞,像是被风吹散的云彩,又像是被火焰点燃的绸缎,它们在天空中自由地飘荡,自由地变幻着形状,时而像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时而像一座巍峨的山峦,时而像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让人目不暇接,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巷口,是这场浪漫序章的舞台。邻居们的笑语声隐约传来,为这宁静的傍晚增添了一份人间的烟火气。那些平日里忙碌的人们,在这夏日的傍晚,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出家门,来到巷口,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他们或坐或站,或聊天或嬉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而欢快,像是银铃般在空气中回荡,为这宁静的傍晚增添了一份生机与活力。老人们则坐在巷口的石凳上,摇着蒲扇,聊着家常,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从容。他们谈论着过去的往事,谈论着生活的琐事,谈论着邻里之间的情谊,那些话语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对未来的期待。而那些年轻的男女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谈情说爱,或畅谈理想,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激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他们。巷口的那棵老槐树,像是一个忠实的守护者,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为人们遮挡着夕阳的余晖,投下一片清凉的树荫。它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为这热闹的场景伴奏,又像是在诉说着它那悠久的历史与见证的变迁。世界准时进入浪漫时间,这夏日的傍晚,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如此美好,如此动人。那些被风吹过的青草,那些被夕阳染红的彩霞,那些巷口传来的笑语声,共同编织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让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是一天中最浪漫的时刻,是一天中最值得珍惜的时刻。在这夏日的傍晚,人们的心也变得柔软而宁静。那些平日里的烦恼与忧愁,似乎都被这温柔的风、这绚丽的彩霞、这热闹的巷口所带走,留下的只有内心的平静与安宁。人们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开始感受生命的美好,开始珍惜身边的人与事。这夏日的傍晚,仿佛是一个提醒,提醒人们要停下匆忙的脚步,去感受生活的美好,去享受当下的幸福。</p> <p class="ql-block">  这夏日的傍晚,也是大自然与人类和谐相处的时刻。那些被风吹过的青草,那些被夕阳染红的彩霞,都是大自然的馈赠,而那些巷口传来的笑语声,则是人类对大自然的回应。人们在这夏日的傍晚,与大自然共同呼吸,共同感受,共同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瞬间。这是一场大自然与人类的约会,是一场浪漫与宁静的邂逅,是一场生命与生命的对话。这夏日的傍晚,是一首动人的诗,是一幅精美的画,是一曲悠扬的歌。它用它那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每一个人,感染着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浪漫的氛围中。这夏日的傍晚,是大自然的杰作,是生活的馈赠,是世界的浪漫序章。在这夏日的傍晚,让我们停下匆忙的脚步,去感受这温柔的风,去欣赏这绚丽的彩霞,去聆听这巷口的笑语声。让我们在这浪漫的时刻,珍惜身边的人与事,感受生命的美好,享受当下的幸福。因为这夏日的傍晚,是大自然与人类共同创造的奇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刻,是世界准时进入的浪漫时间。当夜幕渐渐降临,夏日的傍晚并未就此结束它的浪漫。相反,它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变得更加深沉,更加迷人。月亮,像是一个害羞的少女,悄悄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将柔和的银光洒向大地。那月光,清冷而皎洁,与夕阳的余晖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光影效果。它照亮了夜空,照亮了田野,照亮了小河,也照亮了人们的心房。星星们也不甘示弱,一颗颗地闪烁起来,像是无数颗钻石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闪烁着神秘而迷人的光芒。它们或明或暗,或远或近,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又像是在与月亮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田野里,蛙声开始响起,像是在为这夏日的傍晚奏响一曲自然的交响乐。那些青蛙们,不知疲倦地唱着歌,它们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在表达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爱情的渴望。而那些虫鸣声,也加入了这场音乐会,它们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像是在为蛙声伴奏,又像是在与蛙声相互呼应。这蛙声与虫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自然乐章,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自然世界。小河里,水波荡漾,倒映着天空中的月亮与星星。那些水波,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像是无数颗珍珠在水面上跳跃。小鱼们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它们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像是在与水波嬉戏,又像是在与月光共舞。偶尔,一只青蛙会跳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打破了这宁静的画面,却又增添了一份生动与活泼。</p><p class="ql-block"> 人们并未因为夜幕的降临而结束他们的活动。相反,他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河边,来到田野,来到广场,享受着这夏日的夜晚。那些年轻人,手牵手漫步在河边,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光,享受着彼此的陪伴。他们低声交谈,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些孩子们,则在广场上奔跑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而欢快,像是银铃般在空气中回荡。他们追逐着彼此,追逐着萤火虫,追逐着这夏日的夜晚,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他们。而那些老人们,则坐在河边的石凳上,摇着蒲扇,欣赏着这美丽的夜景,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从容。他们谈论着过去的往事,谈论着生活的变迁,谈论着这夏日的夜晚,那些话语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对未来的期待。在这夏日的傍晚,时光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缓缓流转。起初,夕阳洒下如诗的余晖,那光芒似是被岁月晕染,而后月光悄然洒落,似一层薄纱,轻柔地覆盖大地。天空中,彩霞绽放出绚丽多姿的色彩,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在天际徐徐展开,随后,璀璨的星空登场,繁星点点,宛如镶嵌在夜幕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巷口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那是人们在这惬意时光里的尽情欢畅;而田野之中,蛙声与虫鸣交织成一曲和谐的乐章,奏响着大自然的独特韵律。人们的欢声笑语洋溢着生活的喜悦,而大自然则在这喧嚣之后,展现出它独有的宁静与安谧。 </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我携妻子,在傍晚携着蒲扇去溪边散步。暮色像泼了墨的宣纸,渐渐染透天际,而流萤点点,竟似谁撒了一把碎星在草丛里。遇见朋反在钓鱼,盆里已有几条,他笑着分我两条,说清蒸了下酒最妙。这烟火人间,原不必攀高比远,一蔬一饭里藏着真味,一颦一笑间见得本心,便胜过了万千风景。近来爱上侍弄花草。案头的茉莉开了,每日晨起,满室清香便抵过了所有虚妄的追逐。闲时替月季修修枝,给多肉浇浇水,看它们在骄阳下舒展叶片。其实,草木最是知趣,不与风争路,不与云比高,只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活得热烈而从容。人到中年,亦该如此,删繁就简,守心自暖。夜来得静了。坐在阳台看银河在天幕上流淌,听一曲古筝。想起前日收到朋友寄来的新茶,遂煮水烹茶,看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如蝶,汤色青碧似新荷初露。原来光阴最是公平,它不会给你多一分繁华,也不会少给你一寸宁静,关键只在你如何看待。若把日子过成一首五言绝句,删去多余的闲愁,只留平仄相间的清简,便是最妙的活法。忽有细雨叩窗。忙关了纱窗,任雨丝在玻璃上织就细密的帘幕。蜷在藤椅上读半卷旧书,书页间夹着去年的花朵,虽已褪色,却仍有隐约香气。原来有些美好,不必刻意追寻,它自会在时光里静静沉淀,如同这檐下的雨,落在地上,敲出的皆是从容的韵脚。世人总说,中年如茶,浓淡自知。我却觉得,中年更似夏日的莲,经历过春的萌动,便在这热烈的时节里,开得简静而自持……</p> <p class="ql-block">  此时,白日里蒸腾的暑热,此刻终于渐渐褪去。窗外街道上,行人稀落,脚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够听见鞋底与路面摩擦的沙沙声,恍如热浪退潮时,水汽无声蒸发于空气。街边小店的门板也已合拢,白日里喧嚣叫卖声,此时如同被夜幕吞噬一般,杳无痕迹。白日灼烧的痕迹却还顽固地存留于石阶、墙壁上,向空中散着余温,又悄悄被凉意浸透。庭院深处,浓荫如墨。白日里树冠是鸟儿喧嚣的王国,如今倒成了昆虫们独享的舞台。墙根下,草窠里,蟋蟀、蝼蛄之声此起彼伏,如细碎金属敲击,却又仿佛在寂静里织出一张疏密有致的网。风不知从何处溜了进来,在叶丛间游荡,簌簌地擦过叶片,抖落出低微的耳语,树叶们于是醒着,在暗中悄悄呼吸。庭中石凳上,我一人独坐,轻摇蒲扇,仰首望天。天幕蓝得深不可测,星斗如被一只无形大手随意撒开的碎钻,密密匝匝,闪耀着清冷的星光。偶有流星疾速划过,只一瞬,便撕开了这沉厚的夜,随即又复归完整。仰望久了,恍惚间便觉得星星离自己愈来愈近,仿佛伸出手去,便能够摘下那点点冰凉,然而终究是徒劳。星子们不声不响,只管悬在遥不可及的地方,俯察着这渺小庭院,以及庭院里这渺小的人。房檐下,一盏昏黄电灯,光芒微黯,却引得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扑撞着灯罩。灯罩微温,灯影在壁上晃动,蛾影亦随之晃动,扑簌簌地,搅起一阵微尘在光柱中迷蒙纷飞。灯影之下,人独坐的身影也被拉得细长,投在墙垣上,显得分外孤寂。</p><p class="ql-block"> 夜愈深愈静,静到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四壁之内,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的细微声响在悄悄浮起,又悄悄的沉没下去。心内便也生起莫名的思绪,纷纷扰扰,如同灯下那些小虫般,无端地撞进光亮里,又无端地撞在壁上。它们被明亮光线所诱,却只落得徒劳往返,终究被隔在澄澈光明之外。我最终也疲倦了,进屋熄了灯。黑暗骤然合围,屋外树梢上的星光便乘隙涌进窗棂,落在地上,如一层薄薄的寒霜。虫声与树叶的私语却更加清晰起来,它们似乎借这寂静,在暗处更自由地唱和着,仿佛在填补人走后的空白。窗外,夜气如深水,一切声响都沉入其中,湮没无痕。天地间唯有这无边的静默在悄然扩展,像水波般漾开。白日里的挣扎与喧嚣,竟都被这沉静的水所消融了;而人那些无处安放的思绪,也只能暂时随波逐流,任凭它们浮游于这深蓝的夜色,直到被黑暗浸透,沉向寂然无声的深处。夏夜之静,原来并非真空;它只是生命之流在日间奔突之后,终于淌入一片更深的河床。其中潜伏着无数微小的脉动,以及万物在暗里无声地潜行与生息。那些白日里无暇聆听的细微声响,在此刻才显出它们真正的分量。原来寂静并非空无,它是喧腾的背面,是生命在喧嚣间隙里深沉的吐纳。当人终于噤声,世界才得以完整地发出它自己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夜深至如此,一切声响渐次褪去,连空调的喘息也终于停歇下来。世界仿佛终于睡去,沉入了一片纯黑的无边海底。我的眼睛却在黑暗里睁着,四周一片彻底的寂寞了,连自己的呼吸都显得突兀起来。忽然之间,月光如一道细线,缓缓自窗口流淌进来,先是微微舔着窗棂,继而淹满了半个房间,明澈如水银,泻在枕畔。此时,夜真是静到了极致。我躺在床上,却清晰地感觉到万物屏息,连时间都好像被这寂静冻结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怦怦的心跳,如钟表般,正一下一下数算着这夜之深。静极之夜,仿佛万物皆沉沉睡去,唯有未眠者独自醒着,去倾听心跳如钟。原来最深沉的寂静,并非一无所有,它只是悄悄将一切喧哗都沉入了深渊,留下我与自己脉搏相认。这无言的深静,才让渺小的个体听见了自己存在于时间中的回响。当万籁俱寂,人反而听得见命运在胸腔里走动。仲夏就是这样,在蝉声里爬高,在烈日里蒸腾,又在星光中沉淀下来。它决非温柔轻悄的过客,而是以极端的热烈与极端的清凉,灼烫又抚慰着我的感官。这炽烈与宁谧的交响,是季节轮回中一次不容敷衍的浓墨重彩。岁月如流,仲夏却总在记忆深处循环不息。它提醒我,生命原该像那剖开的西瓜,纵然外部酷烈难当,内里却始终酝酿着一股不肯妥协的凉甜。这凉甜在黑暗中积蓄,只为某日迸裂而出,成为炎热人间的一脉清泉。季节的轮转,原来正是生命不屈的脉搏。即使被暑气围困,也必有甘冽深藏于内,正是这深藏的凉甜,足以支撑我穿越每一轮灼热,抵达下一个清凉的渡口。原来仲夏,是一首动人的诗,也是一幅精美的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二0二五年六月十二日延安家中。</p> <p class="ql-block">  白昼的燥热之气,犹自盘桓于城巿中不肯消歇,待到夜来,只勉强退却了那焦灼的锋芒,却依旧在街巷间蒸腾着。我悄悄推开门,踏入了小院。院子不大,几株树影在月光下铺展,如墨染之画。路灯隔墙透过来,将树影筛成了细碎的斑驳,轻轻洒在脚边。我拖过一张竹椅坐下,竹椅吱呀一声,在寂静中竟如裂帛般清脆。竹椅清凉的触感透过单衣沁入肌肤,似有若无的微风轻轻拂过,如温凉之水漫过脚背。白日里喧嚣的蝉声早已消尽,四周静得近乎虚薄。在这夜的万籁俱寂之中,我的耳朵却愈发敏锐起来,竟捕捉到一丝微弱的虫鸣,自墙根下发出,断断续续,如丝如缕,分明是夏夜里最细小的生命,在黑暗深处独自唱着歌。人声此时也隐遁了,隔壁邻家灯影闪动几下,终也熄灭,整条巷子整个小区沉入更深的岑寂。我仰头望着天,云隙之间漏出几粒星星,微光点点,疏疏落落,如同人散后偶然遗落的碎钻。它们悬在那么高远的黑暗里,无声地俯视着大地,俯视着这方小小院落里独坐的我。白日的浮嚣与奔忙,在夜气中渐渐沉淀下来。人这一世,便如这夏夜,虽被白昼的热闹驱赶着,终要沉入片刻的孤寂。白日里,人人皆被赋予各种名号,在身份中奔忙,在言笑中应酬,在所谓重要之务中打转。此刻,万籁俱寂,我独坐于小院中,倒真似脱壳而出一般,褪尽了白昼的种种外衣,只余下这个单薄而真实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静静坐在院中,四周的静寂愈来愈浓,仿佛一层薄脆的糖衣裹住了万物,连我自己也似被包裹其内。偶尔,远处传来一阵车声,如细针划过这层糖衣,但须臾又弥合如初。世界在黑暗中静卧,人的心魂也于悄然里沉潜下来。这般深静中,白日里的一切虚饰与喧嚣如潮水般退去,仅剩赤裸裸的灵魂与自身相对而坐。原来人人皆如星,纵使在白昼湮灭于光海里,也终需这夜之帷幕,才得显露自己那点微弱而本真的光尘。在万籁皆寂的夏夜深处,我坐于暗影,周身散逸着竹椅清冽的气息,竟微微感到凉意。我轻轻抚摸竹椅,那清凉纹路分明熨帖着皮肤,又分明沁入血肉深处,安抚着被白日烘烤得焦灼的魂魄。我抬头看星,它们自宇宙深渊中射出微光,在无边寂静里彼此呼应着,如独行者隔空颔首。白日里的喧闹,终于被这夜气洗刷、沉淀,复归为一种澄澈的安宁。原来人之一生,不过是于喧嚣与寂静之间摆渡。在闹中作戏,在静中卸妆,卸下所有角色、名号、面具,最终剩下的,才是那具赤裸裸在星夜下微颤、却终于呼吸顺畅的我。夜之静默如深水,洗尽白日的铅华。当所有身份沉入黑暗,灵魂才浮出水面,成为夏夜里一颗微芒自照的星。</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回到屋里,我打开老式台灯,灯影摇曳,将我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粉墙上,忽而拉长得触能到房梁,忽而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在演绎我起伏的一生。窗外,萤火虫提着小小的灯笼,在田埂上空画着断续的金线。我想,人的生命何尝不是如此?在深深的夏意里,我们都是提着微弱光芒的萤火虫,明知光阴易逝,却仍要在黑暗中舞出一段属于自己的光痕。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惊醒了池塘里的青蛙,此起彼伏的鸣叫中,夜露悄悄爬上茉莉的花蕊。夏夜渐渐变深了,露水打湿了茉莉花瓣,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钻石。明日太阳一出,它们便会枯萎。但此刻,在银辉里,它们依然洁白如初,花心含着晶莹的夜露,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仿佛我还是那个会在清晨收集花瓣的少年。檐角的风铃突然轻响,带着几年前母亲系上去的那缕红绸,仍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我独自坐在院中,仰头眺望夜空,星河浩渺,如同泼在深色绒布上的银屑,清冷地闪烁着。忽而想到,这星空不知已默默俯视了人间几千年,而我不过如浮尘一粒,渺小之极。银河横亘在天,恰如一道倾斜的冰河,流向无垠的不可知之处,在它无尽的注视下,我仿佛被剥落为天地间一粒微尘,渺小而孤寂。此时,露水愈发浓重,轻悄地沾湿了我的脚背,凉意渗入肌肤。这凉意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夜虽安详,却终究是寒凉的,天地终归于冷静,如同万古不变的肃穆法则。夜愈深,人声愈稀,凉意愈浓,如同从古井底深处汲取的寒意,渐渐沁透肺腑。我独自坐于这阔大无边的寂静里,竟不自觉地被无言的寒凉轻轻裹紧。夏夜如此清冽,原来并非为驱散白昼的余热,而是为着让人知晓,浩荡的宇宙深处,终归是永恒冷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