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不厌——敬亭山小记

阳光下的凤尾竹

　　山雨微濛，敬亭湖上烟波四起，仿佛天地间铺展开一张巨大水墨宣纸，正缓缓浸润、洇染开去。水天交界处，迷蒙成一片灰白，犹如人心深处无从梳理的愁绪，湿漉漉地笼住了整座山峦。

广教寺双塔就在湖畔，斑驳塔身之上，时光的刻痕纵横交错，如无数细密皱纹。那塔静静立着，风雨剥蚀下塔身虽斑驳，却更显出一种难以撼动的沉静，仿佛正以沉默对抗着时间。我仰头凝望，塔也俯视着我，我们无言相对，却似乎彼此早已了然于心。

草坪上几只喜鹊跳跃着，好像被脚步声惊扰到，翅膀扑腾着飞起，停在不远的树杈上，仿佛在审视着一个不速之客闯入它的领地。

山坡上，野花星星点点，草色青绿，苔藓在石头缝隙里铺展蔓延，如墨绿色丝绒，无声无息却又顽强坚韧。它们自开自落，自生自灭，似不知晓有人注视，亦或根本不在意。我俯身轻抚，指尖触碰到苔藓那柔韧细密的绒毡，清凉微润之感直渗心底。草木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它们兀自绿着，开着，枯着，全然不为欣赏者而生，亦不为谁的目光而活。

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清香，那是草木被雨水打湿后蒸腾的气息，是野花悄然绽放时散逸的微甜，也夹杂着泥土的腥气与苔藓被抚摸后释放出的幽冷气息。这山野草木之香，悄然渗入呼吸，继而弥漫周身，又无声无息地渗透了心腑。我站在这里，仿佛自己也化作了山野间的一缕清气，被雨水揉碎，被山风搅匀，最后无声无息地融入这弥漫四野的芬芳里。

孤寂的山峦，沉默的树木悄悄告诉我:孤独未必是无人相伴的空旷，孤独实则是万物皆在，却彼此独立而生的清醒。那塔、那鹊、那花、那苔藓，皆如镜，照出我之孤影。我们彼此相望，在各自的生命牢笼里，却又在相望里寻得了某种奇异而深邃的慰藉。

山雨渐歇，清气更浓，裹挟着草木万物的气息涌来。闭上眼，深深吸入那山野之息——原来这呼吸之间，我与山，山与我，竟也相看两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