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故乡有个朴拙的名字叫曹西榜。村子栖伏在石鼓寨宽厚的山脚之下。一条小河弯弯地绕过村庄,清浅澄澈。小河日夜淙淙流淌,恰是村子的一条银白的衣带。</p> <p class="ql-block"> 盛夏之季,小河便成了我们一群孩子日日奔往的天堂。河水清冽透明,小鱼们“皆若空游无所依”,水底沙子亦粒粒可数。柔软的沙滩在阳光下闪烁如铺陈的碎银。我们赤身裸体,在清凉的水里翻滚嬉闹,如一群水鸭子般尽情扑腾,水花四溅。有时俯身去摸鱼,水底的小鱼灵活地游窜,手掌在沙石间匆忙追逐,偶尔触到滑溜的鱼身,于是那银鳞闪闪的小东西们在指间挣扎,鳞光一闪,而或又逃脱了。现在方知欧阳修的醉卧山林之乐,竟然和酒无关。原来童年的欢愉,不在于能抓到几条鱼,而只在于汩汩的流水声之中而已。</p> <p class="ql-block"> 河埂上,矗立着几棵高大的木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冠撑开如巨大的绿伞,伞下斑驳阴凉。小伙伴们常坐在树下,仰观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倾听大树低声细语。或爬到枝丫上,听河水哗哗,蝉鸣不绝,望树叶在风中簌簌摇动。叶子如千只绿蝶鼓翼,遮天蔽日,自成一片清凉世界。</p> <p class="ql-block"> 石鼓寨山势不险峻,却自有其幽深之处。山间松树挺拔斗势,巨石嶙峋。乌龟石栩栩如生,如神龟坐化;蝙蝠洞神秘莫测,黝黑空旷。每当春回大地,山间便成了芬芳的展台,兰草吐幽香,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燃烧着灼灼的红色火焰。红绿相间之处,松石如墨,俨然杜牧笔下的“白云生处人家”,当然亦有几间茅屋炊烟袅袅,正是陶潜描写的“暧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p> <p class="ql-block"> 故土的天空,则永远湛蓝如洗,白云如絮。既使雨天,也能从云朵的缝隙里见到那蓝蓝的底色。仰头看天,如羊群般在河对岸缓缓飘浮,或似巨大的丝带从山顶上慢慢划过。每当闭上眼,风摇松间树叶的沙沙声,都会隐隐幻化成雄壮的乐曲声,清凉悦耳,终日不绝。</p> <p class="ql-block">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岁月如梭,光阴如电。这故乡如一幅我心底的地图,渐行渐远,却历久弥新。那里的一枝一叶,一山一石,都有我的足迹,成为标记方位的坐标。现在那白云之下的山坡河流,早已被开发成了俗套的景点,映山红与兰草也湮没于岁月,踪迹杳然。然纵使地貌更易,石鼓寨的轮廓却仍在我梦中清晰如昨。原来故乡的山水,早已不是地图上可以丈量的点线——它们是我灵魂深处的地理刻度,纵使河滩无觅、花树凋零,却依然在记忆的星空下排列成永不迁移的星座。</p> <p class="ql-block">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人一生行迹漂泊,常不免迷途;幸而故土风物已烙印成心中不灭的路标,正如王粲登楼所见,“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山川依旧,虽浪迹天涯,那流水映照的乡愁,正如心中亘古不落的北斗——无需张望,便知归途指向何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