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忠义人生血性成

李贵海

      七月的东山很热，已是下午四点太阳的热力仍然不减，依山傍海的风动石风景区游人如织。走过风动石，有许多男男女女徜徉在黄道周的雕像前及石室读书遗址，我也自觉地加入了这一张望的人群中。说真的，对黄道周的印象，早在少时的小人书里就留下了。黄道周是位抗清的热血斗士，在国灭族难之时毅然以老朽之躯与清军抗争，虽大势已去兵败被杀，但他的忠义气节一直在我心中矗起了高高的标杆，油然而生无比的崇敬之情。

      海风习习，我遥想起了黄道周所处的那个时代。黄道周经历了明朝天启、崇祯以及南明小朝廷。当时的明朝犹如迈入垂幕之年的老人，沉疴积痿，病入膏肓，边疆渔阳謦鼓，内部党争不断，内斗激烈，互相倾扎，在农民起义和满清铁蹄面前，尽现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本色，有识之士有志难伸。明朝的崇祯皇帝死后，不甘明亡的遗老们不是望风降清就是南下建立南明小朝廷，组织抵抗。福州的隆武政权，就是在郑芝龙、黄道周等人的簇拥下于顺治二年闰六月建立。隆武本是皇室藩王，一旦在国难之时被一群文臣武将拥立就自大起来，为了礼仪之争而与同是宗室的杭州鲁王监国政权搞起磨擦来，未遇强敌先内耗，朝中股臣大多投机观望，真正怀抱复国中兴的大臣没有几人，最要命的是支撑这个政权的郑芝龙手握重兵，不仅消极抵抗，而且与清军暗中勾结，加紧投降的步伐，隆武政权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疾风知劲草，国难见忠臣，在这国难呼唤忠臣的时候，从小在东山伴海侍读成长起来的黄道周不愿坐以待毙，毅然以62高龄的老朽之躯挺身而出，以拯救国家民族为已任组织义军抗清，激励了成千上万的热血志士，走向前线。他把希望寄托在仍与清军作斗争的活跃在长江中游一带的力量较为强大的明朝故将何腾胶部的会合。他认为，北京的明朝中央政权虽然没了，但在地方上仍有数十万忠于南明的军队，加上在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时转而与南明政权合作的数十万农民军，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中兴明室仍可一搏。

      也提戎马抗清军。当时的黄道周别无选择。黄道周是东山铜陵人，只因喜爱东山铜陵优美的自然环境，从小在铜陵石室潜心苦读，故被称为“石斋先生”。据史料载，黄道周“通籍二十载，历俸未三年”，除做官外，“一生精力主要从事著述、讲学。”铜陵石室依山面海，视野宽阔，他或携卷高山顶上，或倚松石，或极目远眺，或倾听潮水拍岸……这里不仅是他贬官失落之时的修身养性之所，也是他传道授业的清静之地，不论身处朝堂之上还是隐归乡野之间，他都留恋这块心中的净地。他在家乡的多数时间都是在铜陵石室度过。因此，他成为东山引以为傲的历史名人，铜陵石室也因了这一品行高尚之士而成了重要的人文景观。在这优美祥和海风和畅的自然环境里，黄道周成了一代儒学大师，当时，“海内从之问业者”达几千人，史称“学贯古今”。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饱学之士，在改朝换代之际被推上历史的顶峰浪尖，为了国家民族的中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演绎了一出令人荡气回肠的忠义人生。隆武政权受制于摇摆不定首鼠两端的郑芝龙。面临生死存亡，隆武帝派定虏侯郑鸿逵、永胜伯郑彩率兵二十万出仙霞关御敌。但郑鸿逵、郑彩听命于郑芝龙，而郑芝龙一面加紧与清军勾结积极准备投降活动，另一面密谕郑鸿逵、郑彩驻师观望。郑鸿逵、郑彩提师出关，未及百里，便索要粮饷，停滞不前。满朝文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而又束手无策。本无领军经历的文臣黄道周在无奈之际挺身而出：“江南多臣门故吏，必肯效死力者。且可连杨廷麟、何腾蛟等，伺动静作进取计。”（江日升《台湾外志》）黄道周当然知道当时的形势，但为了能起到振臂一呼的效应，激励更多的勤王之士，促进各派反清复明势力的整合，也只能心存这一点佼幸心了。就这样，黄道周拉起了队伍，他是为了忠义而去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挽救事业。就是这么一次毫无胜算的搏奕，却也成了隆武皇帝最后的希望。于是，在隆武皇帝的欢送下，黄道周率门生及子弟千余人从福州出发，走向抗清前线。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黄道周率着这一支临时动员、临时组合的队伍，一步一步地走向前线！他明明知道这区区一千之师在数十万如狼似虎的清军面前无疑于以卵击石，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向前进。他们走到南平就缺乏粮响，郑芝龙抗命就是不肯拨给粮饷，隆武无奈，黄道周也无奈，“明明天子悲孤立，衮衮公卿竞利忙！”他非常清楚明朝后期“六十年来事已非，翻翻复复少生机。”只好靠着“老臣拼尽一腔血，会看中原万里归。”的拼劲和责任心，来挽救垂亡的南明王朝。他拿出隆武皇帝的鼓励信，激励士气，带着这支没有经过战斗洗礼的队伍向着毫无把握的前方挺进。他一路挺进，一路号召百姓加入抗清复明挽救国家的行列。他的精神，他的宣传，他的号召，如风而至感染了沿途许许多多的百姓，他们纷纷加入到他的行列。他依靠一些热心绅士的支持，将队伍发展到一万多人。区区一万人马，又哪里是如狼似虎的清军的对手，他们刚到江西婺源就遭遇清军的冲击，损兵折将，队伍溃散，仅剩一千余人。他明知道隆武帝无法给予他支持，但还是要向隆武帝奏报战况，让他知道形势的严峻；他明知道自已身陷绝境，孤立无援，断水缺粮，仍决定“与其半途溃散，废却前功，不如决战以报朝廷。”大家都被他的忠义和顽强意志感动了。于是，在黄道周最后的一声呐喊下，大家再次鼓起余勇向婺源的清军发起最后的反攻，很快传来前方失利的消息。黄道周率领仅剩的300余人撤退，又陷入清军的重重包围之中，由于双方力量悬殊，且孤军奋战，全军覆没，黄道周不幸落入清军之手。

      中兴无望，黄道周抱着必死的决心忠于他为之奋斗一生的明室，在被捕后的三个月间多次绝食。黄道周是汉族名士、德高望重的学者，正是刚入主华夏大地的清王朝所需延揽的儒士。清军统帅贝勒得知黄道周被捕，如获致宝，委派许多“识时务者”前来劝降。已降清入相的明朝大学士洪承畴多次亲自劝降，被黄道周调侃“青天白日，何见鬼耶？松山之败，承畴全军覆没，先帝曾设御食十五，痛哭遥祭。死久矣。尔辈见鬼，吾肯见鬼么？”题联讽刺“史笔流芳未能平虏忠可法，洪恩浩荡不思报国反承畴”，将屈膝降清的洪承畴与忠贞报国的抗清斗士史可法作鲜明的对比。劝降不成反被羞辱的洪承畴在恼怒之余终向这个同门进士举起了屠刀。与黄道周一起从容就义的还有他的学生赖继谨、毛至洁、赵士超、蔡春溶等忠贞之士。黄道周死后不久，隆武皇帝就被凶悍的清军射杀于汀州府堂。

       黄道周的愿望落空了。正像大浪淘沙，走出历史的烟尘，我们无需为腐朽的明王朝被新兴的清王朝所取代而扼腕叹息，但不能忘却黄道周那气贯长虹、不惜牺牲的忠义报国精神，不论何时，我都要崇尚他的忠义气节。站在黄道周的雕像前，我充满崇敬之情，为他的嗟砣人生叹息。如果不是生在晚明时期，黄道周作为一个饱学之士，为人类贡献更多的精神财富，那该多好！但如果不是生不逢时，黄道周又哪有愤起抗清博起演绎人生最后壮丽悲歌的机会？只有无畏的勇士才能永远激发人们的斗志，博起世人永远的敬仰。当然，黄道周不仅是一位勇士，一位斗士，他还是一位真理的守护者，为真理不顾性命之虞，他为官正直，严操守，重气节，为纠正时弊，敢于直言进谏，却三次被革职，险遭冤杀，多次遭遇打击迫害，却始终忠君爱国，无怨无悔，数百年来一直受人敬仰。他说“死在忠义，如同寿终”。于是，这种性格，这种人格，决定他在国家民族危难之时，注定要振臂而呼，表现出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慨。他虽然没能挽救明王朝，并随明王朝悲壮而去了，但他的人格形象永远高大，永远激励后人。

    离开石室，我热血沸腾，想起抗金英雄岳飞在国家危难之时所发出的肺俯豪言“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何愁天下不太平？”黄道周不正是这样的热血忠义之士吗？正因为每当国难之时总有许许多多的忠义之士敢于挺身而出，我们的民族才能一直绵延下来，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他们是民族的脊梁。伴着海风呼处，我不禁默默吟诵起黄道周的临终遗言：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地知我，家人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