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忆

三木子

<p class="ql-block">达尔罕茂茂名安联合旗旗小文公山</p> <p class="ql-block">村民合影</p> <p class="ql-block">原太平庄公社所在地</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地图</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土地</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供销社</p> <p class="ql-block">原太平庄粮站院内</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商店</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街道</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街道</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幸福院</p> <p class="ql-block"><b> 太平庄公社往事</b></p><p class="ql-block"> (上)</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幼时,我的世界局限于村子的一方天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不知山外有山,村外还有诸多村落。每当我朝着村子西南方向眺望,公社大门垛子上那两个白灰砌就的圆球,宛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格外醒目。从那里不时飘来大喇叭的声响,带着不同于村里的气息,隐隐勾起我的好奇。妈妈轻轻指着那个方向,宛如微风拂过耳畔,轻声说:“那是太平庄。”作为公社所在地,那里公家单位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仿佛是另一个神秘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诱惑。</p><p class="ql-block"> 与太平庄的初次相遇,是跟着妈妈去看大戏。一踏入村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如汹涌的潮水,让年幼的我心生惶恐。我紧紧攥住母亲的手,仿佛那是我在这陌生环境中的唯一依靠,是黑暗中的灯塔,生怕一松开就会被人流冲散。走进唱戏的场地,台上演员们浓墨重彩地描眉画脸,唱念做打间,咿咿呀呀的腔调在空气中回荡,如同一首神秘的乐章,年幼的我听得云里雾里。突然,一个黑脸大汉亮相,夸张的扮相和粗犷的声音,宛如晴天霹雳,吓得我哇地大哭起来,急忙将头扎进母亲温暖的怀里,再也不敢抬头张望。散戏后,母亲买了四个香瓜,那香甜的滋味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仿佛是来自天堂的馈赠,我几口就囫囵吞下一个。看着弟弟慢条斯理地吃着,馋得我直咽口水,心里暗暗发誓,等长大了有钱,一定要买一马车香瓜,痛痛快快地吃个够。</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岁渐长,去太平庄的次数愈发频繁。即便兜里空空如也,我也爱往合作社跑,仿佛那里藏着无尽的新奇,是一座神秘的宝藏库。有一回,母亲给了我一毛钱,让我去买火柴。生性胆小的我,站在合作社柜台前,看着卖货人忙碌的身影,紧张得喉咙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愣是不敢开口说话,最后只好又把钱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父亲得知后,气得直骂:“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看你长大怎么过光景!”因为家境贫寒,直到九岁,别的孩子早已背着书包上学堂,我却还徘徊在校园之外。村里无人与我玩耍,我索性骑上队里的老母猪,晃晃悠悠地到邻村闲逛,一个人倒也自得其乐,仿佛置身于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由王国。</p><p class="ql-block"> 命运的齿轮在遇见王泽民老师后开始转动。同为山西朔州老乡的他,见我迟迟未上学,特意到家里劝说父亲:“老李,你该让娃娃去念念书,不要让他和你一样,当睁眼瞎。”还慷慨承诺不收学费。就这样,九岁那年,我终于踏入了梦寐以求的小学校门,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为了报答老师的恩情,我每天总是早早到校,掏灰打炭、生火扫地,将教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宛如精心呵护一座神圣的殿堂。晚上等帮老师把所有活儿都干完,才肯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子离开。王老师一人承担一至四年级的教学任务,开设语文和算术两门课。读完三年级,有些条件好的同学转到太平庄、苏计中心小学继续读四年级,而我只能在土格木读完四年级后,才终于有机会前往太平庄求学。</p><p class="ql-block"> 1966年8月底,刚结束繁重的秋收劳作,手上磨出的老茧还未消退,我便迎来了五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此前在西土格木小学,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转学到太平庄,心中满是忐忑,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不知能否跟上新环境的学习节奏。太平庄小学坐落在一个宽敞的大院里,一至六年级六个班级整齐排列,我们班在最西边。班主任是来自山东泰安、说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李建群老师,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仿佛是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舒适。学校东南方向有三间平房,那是甄老师的家;教室西边院外是操场,一副孤零零的篮球架矗立在那里,宛如一个孤独的守望者,北边则是两个略显简陋的厕所。我们班在全校六个班里人数最多,将近六十人,而年龄偏大的我,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只误入羊群的骆驼。</p><p class="ql-block"> 报名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始正式上课。学校给五六年级的学生布置了每人交200斤干柴的任务。十二三岁的我们,小小的身子背着大耙,步行前往数十里之外的地方搂柴。一路上,汗水湿透衣衫,稚嫩的肩膀被柴货勒得生疼,但没有人喊苦喊累,仿佛一群坚韧的小战士。再背着沉重的柴货艰难地返回学校,完不成任务的,就得由家里帮忙补交。短短一个星期,学校东南的空地上,柴火便堆成了一座巍峨的小山,仿佛是我们成长路上的一座丰碑。开学时,各村的秋收还未结束。那年天旱,莜麦长得矮小,无法用镰刀收割,太平庄村西南地里的低莜麦便交给了我们,让大家用手去拔。五十多名学生齐心协力,在田间弯腰劳作,整整干了两天才完成任务,仿佛是在书写一首团结的赞歌。</p><p class="ql-block"> 正式上课后,学习生活紧张而充实。李老师治学严谨,对我们要求极为严格,讲起课来却生动精彩,每一个知识点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星在我们的脑海中闪耀。三周后,她对班里同学的学习情况有了大致了解,郭凤英、郝贵、李红弟算术成绩优异,傅有伟、崔智明、蔡九明和我则在语文方面表现突出。出乎我意料的是,李老师突然宣布让我担任班主席,协助她管理班级事务。毫无经验的我,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重任”,常常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仿佛一只迷失方向的羔羊。李老师总是利用课间时间,耐心地教我工作方法,有时还会把我叫到办公室单独布置任务,眼神里满是信任与期待,仿佛是在为我指引前行的方向。有一次,我竟把老师交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生气地对我说:“以后把我交办的事用笔记下,再好的脑袋也不如一个烂笔头。”这句话,如同一颗种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六十多年过去了,依旧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人生的座右铭。遇上如此良师,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不辜负老师的期望,为自己、为家人争一口气。</p><p class="ql-block"> 然而,好景不长。国庆过后不久,“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如汹涌的洪水,迅速席卷而来,冲散了校园的宁静。课本才学了一半,学习便戛然而止。《毛主席语录》《老三篇》取代了课本,装进了我们的书包,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全公社掀起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潮,我们也将精力投入到背诵《语录》中。凭借较好的记忆力,我一口气能背诵170多条语录,还因此受到关注,被推荐到公社参加比赛,并获得好评,仿佛是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明。那时上学全靠步行,离家远的同学早出晚归,中午还得自带干粮。我们村离太平庄有五里路,一天要往返两趟。女同学郭凤英和我们同村,本应结伴而行,但受封建思想影响,傅有伟、郝玉成和我不仅没有照顾她,还故意与她错开路线,平日里也很少与她交流。如今提起这事,郭凤英还会笑着嗔怪,眼里却满是对那段岁月的怀念,仿佛是在回忆一段珍贵的宝藏。</p><p class="ql-block"> 随着“文革”的火势愈演愈烈,老师们纷纷外出串联,学校被迫放假。1966年11月,秦英老师带着李红弟、郭凤英、张维军、郝玉成和我,先后前往巨龙太小学和乌兰花第二小学串联。三天两夜的行程,对我来说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让我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第一次踏上乌兰花镇的土地,那里的汽车、楼房、马路、电灯、大喇叭,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又震撼,仿佛是走进了一个梦幻的世界。尤其是路边的松树,在寒冬里依然郁郁葱葱,我忍不住驻足凝视,反复抚摸着它的枝叶,怎么也想不明白它为何能在冬天保持翠绿,仿佛那是大自然赐予的神奇魔法。</p><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的风暴迅速席卷全国,太平庄也未能幸免。供销社对面公社房后的墙壁上,一夜之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字报,如同一把把利刃,矛头直指公社主要领导。我亲历了两次在公社和大队举行的批斗会,那些场景至今回想起来,仍让我心有余悸,胸口隐隐作痛,仿佛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被批斗的社领导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牌子,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批斗他们的农民兄弟,言辞混乱,毫无根据,脏话连篇。更有甚者,为了表现自己,对被批斗者拳打脚踢,看着他们在地上痛苦挣扎、惨叫连连,场面令人痛心不已,那一声声哭喊仿佛至今还在耳边回荡,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p><p class="ql-block"> 运动初期,“破四旧”之风盛行,地富反坏右成为重点批斗对象,他们被抄家、批斗。一些地方,古老的坟墓被平,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庙宇被拆,传统的烧纸祭祖习俗被禁止。人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转变,出门问路要背语录,婚礼也有了固定的流程。胆小的村民们为了避免惹祸上身,甚至将祖传的家谱、地契、字画付之一炬。原本悠闲自在的村民们变得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招来灾祸。只要一听到毛主席有最新指示发布,大家就会迅速集结,敲锣打鼓地举行学习游行,热闹的表象下,是人们不安又迷茫的内心,仿佛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旅人。</p><p class="ql-block"> 1967年下半年至1969年5月,自治区开展的挖“新内人党”运动,更是一场噩梦,让许多党员干部蒙冤受害,他们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无数家庭陷入痛苦的深渊,仿佛是一场人间炼狱。1966年12月15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农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指示(草案)》,农村学校停课“闹革命”,学生们作为红卫兵,将这场运动从校园扩散到社会,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动荡。1967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布《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要求学生返校复课,恢复招生,但“边上课边闹革命”的模式,让教育陷入了混乱。从1966年停课到1968年,三年间学生们年龄增长了,学业却停滞不前,大量青少年积压,无奈之下,政府只能将小学高年级学生直接升入中学,教育的齿轮在时代的浪潮中艰难运转,仿佛是一艘在狂风巨浪中前行的破船。</p><p class="ql-block"> 1968年春天,太平庄小学恢复招生,我和傅有伟满怀期待地报了名,渴望继续求学之路,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仿佛是两只渴望飞翔的小鸟。然而,父亲却坚决反对。当时家里五口人,仅靠父亲一人劳动挣工分,连口粮钱都难以挣够,是村里出了名的“三欠户”。这两年我没上学,好歹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两个弟弟年纪尚小,正在读书,若我继续上学,家庭经济压力将不堪重负。看着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和脸上的愁容,我理解了他的难处,最终忍痛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回到村里当起了农民,与父亲一起扛起了养家的重担。那一刻,梦想的种子被现实的土壤暂时掩埋,但心中对知识的渴望却从未熄灭,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p><p class="ql-block"> 16岁的我,开始在村里参加劳动,每年也能挣得200多个工分。起初因为未成年,夏天放牧,冬天喂牛,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仿佛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或许是发育较好,17岁的我看起来与成年人无异,一般的农活都能胜任。我天生热爱学习,虽然只念了四年多书,识字不多,但从未放弃提升自己。有空时,我就跑到韩建国家抄《新华字典》,把生字写在胳膊上,一边劳动一边记忆,汗水滴落在手臂上,也滴落在我求知的道路上,仿佛是在书写一首奋斗的诗篇。秋天放夜牛,上午闲暇时,我先到韩相教书的小学校向他请教,后又去滩里找晾羊的支建国学习。就这样,在傅有俊等村里文化人的帮助下,我的语文水平逐步提高,仿佛是在攀登一座知识的山峰。</p><p class="ql-block"> 在生产队里,我始终以热忱投入劳动,闲暇时手不释卷的模样,也让乡亲们印象深刻,仿佛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因踏实肯干的作风与随和的性子,我很快赢得了大家的信任,更得到队长的赏识。从西半村记工员开始,我认真记录着每一份付出与收获,仿佛是在记录一段珍贵的历史;而后担任民兵排长,肩扛起守护村落的责任,仿佛是一名英勇的卫士。</p><p class="ql-block"> 大队支书傅珍留意到我身上蓬勃的朝气与积极进取的劲头,对我格外器重。1971年,在他的举荐下,我走上了大队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的岗位。这份新的职责,不仅让我有机会为集体贡献更多力量,也为我创造了宝贵的学习契机。办公之余,我将心中对乡土的热爱与感悟诉诸笔端,大胆尝试向各级媒体投稿,希望能将家乡的故事传递得更远 ,仿佛是一只传递信息的信鸽。一次次被拒,又一次次重新提笔,功夫不负有心人,1972年7月,我的报道终于登上了《乌兰察布日报》和《内蒙古日报》。此事被公社知晓后,恰逢放大站的袁明俊借干,我幸运地接替了他的工作,命运的轨迹再次发生转变,仿佛是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p> <p class="ql-block"> <b>记忆里的太平庄旧事</b></p><p class="ql-block"> (下)</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1971年4月,中共四子王旗第五届代表大会召开后,全旗干部进行了大规模调整,许多老面孔纷纷调离。经历过“文革”洗礼的公社干部,大多素质过硬,工作起来充满干劲。栗树身书记资历深厚,精通农业,经常深入基层与社员们一同劳作,裤腿上沾满泥土,脸上却洋溢着亲切的笑容,深受大家敬重,仿佛是一位和蔼的长辈;王世昌主任热爱学习,理论水平高,对自己要求严格,在治理塔布河时,日夜奔波,成绩显著,仿佛是一位辛勤的园丁;韩三海副书记才华出众,人员好,把党建工作做的有声有色;张贵才主管治安,工作井井有条,任职期间全社未发生重大刑事案件和安全责任事故,是大家心中的“守护神”,仿佛是一道坚固的盾牌。杜生荣、王斌文、闫国亮、金德清、李振和、卢元满、袁明俊、张世淳、史效文个个都是好干部。那时的公社干部,总是奔波在基层一线,很少能在公社大院里见到他们的身影。尤其是在三秋时节,除了留下一名值班人员,其余干部全部下到生产队,帮助开展秋收工作。他们挽起袖子,与社员们一起在田间劳作,汗水湿透了衣衫,笑声却回荡在田野间,仿佛是一幅和谐的田园画卷。干部们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孩子,我便临时当起了“幼儿园院长”,带着七八个娃娃玩耍。我们在院子里做游戏、讲故事,孩子们天真的笑声,为那段艰苦的岁月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彩,仿佛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p><p class="ql-block"> 武装部长庞掌才是个孤儿,当兵退伍后担任武装部长一职。他为人老实厚道,工作兢兢业业,一心想做出成绩。但或许是性格急躁,事事难以尽如人意,长期的压力让他患上了神经官能症。病情随着焦虑日益加重,最终他选择持枪自杀,将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太平庄这片土地上。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大家都悲痛不已,那个总是满脸笑容、干劲十足的身影,永远地停留在了记忆里,令无数人为之惋惜,仿佛是一颗璀璨的星星突然陨落。</p><p class="ql-block"> 太平庄,这片承载着我无数回忆的土地,岁月在此留下了太多故事。从懂事到离开,我在这儿满打满算不过十年光景,而我所写下的,也不过是这片土地记忆长河中的点滴浪花。如今人到暮年,思乡之情愈发浓烈,那些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记录下这些故事,只为告诉世人,我曾是太平庄的一员,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段岁月,都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藏,仿佛是一串璀璨的珍珠,闪耀着永恒的光芒。</p> <p class="ql-block">太平庄唱大戏</p> <p class="ql-block"><b> 碌碡壕村赋</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夫碌碡壕者,踞虚宿分野,立生门吉壤。南望阴山如屏,北枕草原似毯,堪舆佳境,得天独厚。青龙蜿蜒于东,绿树叠翠藏祥瑞;白虎盘踞于西,坟茔静穆隐吉光;玄武巍峨于北,龙脉起伏作靠山;朱雀舒展于南,案山如砥映长空。前有明堂开阔,纳八方祥瑞;后倚龙脉逶迤,聚万载灵韵。天工巧琢,地脉天成,村落布局宛若北斗垂天。</p><p class="ql-block"> 其形东西延展五百丈,西列如斗柄昂然指天,东排似斗杓璀璨映地,村中碌碡坐镇,镇一方乾坤。村西灵泉自流,五路交汇,恰似五龙戏水;村前碧池澄明,白虎照堂,六十步外龙王庙雄峙,威镇凶煞。此间百七十口,钟灵毓秀,武有虎贲戍边,保家卫国;文有鸿儒研核,筑盾擎天。985、211才俊辈出,栋梁之材济济一堂。村民睦邻友善,仁风遍沐,荣膺四子王旗首富之村,实至名归,美誉传扬。</p> <p class="ql-block"> <b>碌碡壕福地记</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在四子王旗的广袤天地间,有一处被岁月厚爱的村落,宛如镶嵌在北国大地上的璀璨明珠。它承天地之灵韵,聚山水之精华,以独特的风姿诉说着传奇故事。</p><p class="ql-block"> 此地天分虚宿,地处生门,得天独厚的方位仿佛早已注定了它的非凡。前瞻阴山,雄伟的山脉如天然屏障,雄浑而壮阔;北依草原,那广袤无垠的绿色海洋,涌动着无尽的生机与希望。从堪舆之学来看,这里占尽先机,堪称风水宝地。</p><p class="ql-block"> 环顾四周,东有青龙盘踞,绿树成荫,枝叶婆娑间透着盎然的生机与活力,仿佛守护村落的绿色卫士;西立白虎,其处为吉地坟茔,静谧中透着神秘与庄重;北靠玄武,龙脊般的地势坚实可靠,给予村落安稳的依靠;南见朱雀,文案如砥,平坦开阔。前有明堂,视野无比开阔,可揽八方风光;后有靠山,高低恰到好处,沉稳而有力。整个村落天设地造,宛如北斗之形,布局精妙,令人称奇。</p><p class="ql-block"> 村落东西长五百米,处处皆是绝美之景。村西单列,如斗柄直指苍穹;村东四排,似斗杓巧妙排列。村中碌碡作为镇物,默默伫立,见证着岁月的变迁,为村落加持福运。村西流水潺潺,五条道路在此交汇,恰似五条巨龙汇聚,气势恢宏;村前一方小池,白虎照堂,距离不足六十步,龙王庙雄踞于此,以威严之势震慑白虎,守护着村落的安宁祥和。</p><p class="ql-block"> 这方土地虽只居住着一百七十口人,却人才辈出。武,有英勇的将才,奔赴边疆,保家卫国,守护山河无恙;文,有杰出的博士,投身核武科研,为国家的强大贡献智慧与力量。985、211的大学生更是比比皆是,他们从这里走出,在广阔天地间绽放光彩。</p><p class="ql-block"> 而这里的村民,皆以仁慈为本,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大家同饮一井水,共守一方土,在这片充满灵气的土地上,书写着幸福的生活篇章。四子王旗富裕第一村的美誉,于它而言,实至名归,当之无愧。</p> <p class="ql-block">李宏院落</p> <p class="ql-block">李宏院落</p> <p class="ql-block">送秧歌队上门</p> <p class="ql-block">李宏院落</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恒温菜窖</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恒温窖</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恒温窖</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恒温窖</p> <p class="ql-block">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李纪恒在宏宇合作社罗罗图基地视察</p> <p class="ql-block">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石泰峰书记在碌碡壕村视察恒温窖(现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p> <p class="ql-block">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石泰峰书记在碌碡壕村视察恒温窖(现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p> <p class="ql-block"><b> 时光褶皱里的书香</b></p><p class="ql-block"><b> 文 /李林</b></p><p class="ql-block"> 旧布缝就的书包,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变成了土灰色,可每一处针脚,都仿佛渗着母亲掌心的温度。我背着它,迈向西土格木小学的那个清晨,露水在裤脚凝结成细碎银珠,浸湿了一个少年对未知的惶恐与期待。韩家大院的土坯房,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泥抹的黑板上,还留着昨夜风雨吹打的褶皱。王泽民老师用粉笔写下的 “人” 字,在晨光中泛着玉质般的微光,仿佛在诉说着知识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私塾先生的启蒙</p><p class="ql-block"> 王老师总是穿着那件藏青对襟褂子,袖口磨得发亮,好似两片历经岁月的荷叶。他教我们用狼毫书写柳体,手腕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毛边纸上,洇出一朵朵淡雅的莲花。“执笔如握卵,用力须均匀。” 他带着朔州口音的话语,在土炕上悠悠回荡,惊起梁间的麻雀,扑棱棱地掠过窗棂。四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间屋子里,听他用算盘珠敲出《三字经》的节奏,看他用蘸水笔在油光纸上写下算术题,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春蚕啮食桑叶,细微却充满生机。</p><p class="ql-block"> 被狗咬的那个清晨,鲜血染红了作业本。王老师毫不犹豫地撕下衣襟,为我包扎伤口,他粗糙的手指在伤口上轻轻按压,说道:“疼就喊出来,读书识字的人,骨头得硬。” 他的话如同算盘珠子般清脆有力,让我暂时忘却了疼痛。从那以后,放牛时,我总会把生字写在田野的沙土上,看着牛群把它们踩进泥沙里,仿佛那些笔画都化作了希望的种子,在土地里生根发芽。</p><p class="ql-block"> 1963 年,新校舍像个略显笨拙的巨人般矗立起来,土墙根下长出了蒲公英。终于告别了坐在炕桌旁学习的日子,能伸直腿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主动搬到学校,和王老师住在一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掏灰生火。炉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舔着他批改作业的身影,他常说:“读书是把火把,能照亮几代人的路。” 这句话在柴草燃烧的噼啪声中,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成了我最初的信仰。有一晚,月光如水,我看见他在月光下小心翼翼地修补一本破旧的书,针脚细密如繁星,仿佛在把散落的文字重新缝进纸页,留住知识的脉络。</p><p class="ql-block"> 女教师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李建群老师的普通话宛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她教我们用拼音标注《语文》的段落,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像春雨轻轻落在青石板上,细腻又美妙。“再烂的笔头也比记性强。” 她把笔记本塞到我手里,扉页上 “持之以恒” 四个钢笔字,在油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像四颗浸了露水的红豆,满含期许。</p><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 的风暴裹挟着标语,气势汹汹地闯进教室时,李老师趁乱偷偷塞给我一本《新华字典》,低声说:“藏好它,知识不会背叛人。” 在红卫兵的口号声中,我怀揣着恐惧与坚定,把字典藏在家中的泥瓮里,看着土房子一天天被风雨侵蚀。多年后,当我在公社广播站写稿时,总会想起那本带着泥土气息的字典,想起李老师在月光下批改作业的剪影 —— 她的影子静静地投在土墙上,像一株坚毅静默的胡杨,在困境中坚守着知识的阵地。</p><p class="ql-block"> 串联的日子里,秦英老师带着我们前往乌兰花镇。第一次见到电灯时,我瞪大了眼睛,满心惊奇,以为是星星掉进了玻璃罩。马路边的松树,在雪地里依然绿得倔强,恰似王老师教我们背诵的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所描绘的那般坚韧。秦老师指着松针上的冰凌,轻声说道:“这就是大自然的标点符号。”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原来知识不仅书写在书本上,也镌刻在广阔天地间,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领悟。</p><p class="ql-block"> 未完成的课业</p><p class="ql-block"> 复课通知像一片轻盈的雪花,飘进了灶火。那时,父亲正在一旁修理杈杷,他粗糙的手掌不停地忙碌着,边修边无奈地说:“你哥死后,家里没有劳动力,挣不够口粮钱,你的两个弟弟吃什么呀?你别念书了,回来和我一起养家糊口吧。” 我望着灶火里跃动的火苗,想起王老师说的 “火把”,喉咙突然发紧,仿佛有根鱼刺卡在那里,难受又无奈。</p><p class="ql-block"> 学校停课的日子里,最后一次经过太平庄小学时,教室窗户玻璃有的已经损坏。院墙上的毛主席语录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唯有李老师教的 “好好学习” 几个字,还顽强地立在砖缝里,像几块不肯融化的坚冰,坚守着真理。我蹲在操场边,用树枝在沙土上默写了一段毛主席语录,风无情地把字迹吹得支离破碎,却在沙粒间留下了更深的凹痕,仿佛是岁月刻下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后来在部队当书记时,我总是把笔记本带在身边。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里,藏着王老师的算盘珠子、李老师的银铃笑声,还有那个在雪地里认真数松树年轮的少年。岁月的长河缓缓漫过记忆的沙滩,唯有那些未完成的课业,在时光的褶皱里,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始终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与敬畏。</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到西土格木村,老校舍的地基上早已盖起了民房,连一点曾经的痕迹都找寻不到了。闭目细思,仿佛又能听见王老师用朔州腔念着 “学而时习之”,李老师用山东泰安话教着 “a o e”。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日子,在土豆花翻涌成白色海洋的时候苏醒 —— 每一颗土豆,都是未被辜负的时光,在泥土深处默默生长,等待着被某个清晨的露水唤醒,就像那些珍贵的回忆,在心底悄然复苏 。</p> <p class="ql-block">村里小广场</p> <p class="ql-block"><b> 心底那缕不散的乡愁</b></p><p class="ql-block"> 文 / 李林</p><p class="ql-block"> 茶香袅袅漫过案头时,我总在泛黄的纸页间邂逅唐宋的月光。那些平仄交织的诗行里,忽然就会漫出一帧旧影——是老房子土灰色的轮廓,在记忆深处若隐若现,将岁月酿成回甘的苦酒,在心底漫出绵长的况味。</p><p class="ql-block"> 时光是一条永不回头的河,我站在这头凝望,老房子却在河的对岸静默成碑。它是一把温润的标尺,丈量着我与往昔的距离,每一道刻度都刻着数不清的晨昏。</p><p class="ql-block"> 大青山北麓的碌碡壕村,像一枚被时光遗忘的纽扣,系在沙土地褶皱里。我们一家六口曾蜗居在不足三十平米的土坯房里,这处没有产权的居所,用倾斜的梁柱撑起岁月的重量。屋内一根木柱顶天立地,撑起驼腰欲折的房梁,仿佛一位鞠躬尽瘁的老者,用最后的力气托举着我们的寒暑春秋。冬日里,潮湿的墙根滋生着墨绿的苔藓,像大地长出的绒毯;雨季时,房梁漏下的水珠在陶盆里敲出斑驳的节拍,叮叮咚咚,谱成生活的乐章。就在这方逼仄的天地里,我们走过了二十载光阴。</p><p class="ql-block"> 四季在老房子的檐角轮转,春燕啄泥,秋叶归根,却从未带走分毫眷恋。少年的梦曾在土炕上发芽,迷茫的夜也曾在油灯下徘徊,老房子用它斑驳的墙壁,收藏着我成长的每一道轨迹。它早已不是冰冷的居所,而是一段可以触摸的时光,是岁月为我缝制的温暖茧房。</p><p class="ql-block"> 那低矮的屋檐下,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屋顶的炊烟是母亲的呼唤,青灰色的烟霭升起时,总能看见她在锅台前忙碌的剪影;秋风穿过纸糊的木窗,在棂格间呜呜低吟,像一支古老的歌谣,唱着时光的苍凉;老木门的合页早已锈蚀,每一次开合都发出吱呀叹息,仿佛在诉说流年的风雨。</p><p class="ql-block"> 没有院墙的老院,至今仍回荡着母亲唤猪呼鸡的乡音,那声音穿过岁月的雾霭,清晰如昨;窗玻璃上的冰花年年绽放,六角的结晶里,封存着我对远方最初的想象;椽檩间掉落的虫蛀木屑,见证过无数个寒夜里,母亲在油灯下为我缝补衣裳的身影,针脚里穿梭的,是比星光更温暖的母爱。屋后矮墙上的豁口,曾是我求学的捷径,晨露打湿的裤脚,沾满了草籽与梦想;屋檐的雨帘在夏日垂落,如同一幅朦胧的水墨画,遮住了少年眼中的迷茫;屋顶被雨水冲刷出的沟痕,恰似人生路上的坎坷,深深浅浅,却都被岁月一一抚平。门前的草滩随季节变换色彩,春日的新绿、夏日的葱茏、秋日的金黄,是乡亲们耕耘的诗行;紫色的马莲花在阡陌间悄然绽放,暗香浮动,晕染着故土的温情。</p><p class="ql-block"> 多少次,我在梦中回到那方凹凸不平的屋顶,风还是当年的风,带着草滩的气息,掠过发梢,仿佛在寻找那个曾经追风的少年。多想再次伫立门前,看阳光在门楣上流淌,听木门的吱呀声里,飘出母亲的叮咛。若时光能倒流,我愿用所有的岁月,换得双亲健在,在老房子前定格一张全家福,让漂泊的灵魂,在熟悉的目光里找到归处。如今的老房子,已化作一阕泛黄的旧词,字里行间,依然飘着柴火饭的香气,那是时光最温柔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可那些浸透了烟火气的记忆,却成了我生命中永不褪色的风景。童年是一场单程的旅行,而老房子,是途中最璀璨的驿站。在这纷扰的尘世里,我愿怀揣一捧乡愁,将回忆酿成陈年的酒,让每一个思念的时刻,都有醇厚的温暖相伴。时光煮雨,岁月缝花,而我的心,永远皈依在那片水云之间——那里有老房子的剪影,有母亲的微笑,有永不凋零的乡愁。</p> <p class="ql-block"><b> 妈妈的年轮</b></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北风掀动台历的纸页,"清明节"三个字凝着薄霜。我又梦见母亲立在土坯房的暗影里,蓝布衫的补丁袖口被风掀起,像一枚褪了色的蝴蝶标本,永远别在时光的褶皱上——那是1932年的枪声过后,三岁的她蜷缩在山药窖底,月光把恐惧冻成琥珀的形状。姥爷的哭喊被枪声绞碎在窖口,她啃着渗血的指节,将尖叫咽成黏稠的夜,此后逃荒路上,八岁舅舅的脚印永远嵌在泥淖里,腐草混着尸臭漫过她赤脚的脚踝,那双布鞋陷进黄泥,成了异乡的第一捧坟土。</p><p class="ql-block"> 十三岁做童养媳,火铲在胳膊烙下新月形的疤。七月骄阳里她裹着冬衣劈柴,汗珠砸在猪圈石槽溅起细碎的银光,掌心的老茧是岁月磨出的茧花。父亲扛着糜子换亲时,猪饲料房改的婚房漏着雨,她把高粱秆编成帘子,未蒸熟的糠窝头掉进锅里,土炕上摆着笸箩当炕桌。生我那天中午,她在灶火前自己剪断脐带,剪刀在炕沿刻下浅凹的痕,三日后赤脚踩进积水的地里捞土豆,脚掌的纹路里嵌着黑土,像幅未完成的地图,每道褶皱都通往饥饿的深处。</p><p class="ql-block"> 灾荒年里,榆树皮和灰菜在锅里浮沉,母亲的脸肿得发亮,眼睛细得像两道线。油灯将她缝补的影子投在墙上,手势如同给黑夜打补丁。1962年,四个孩子全染上伤寒,小弟烧得嘴唇开裂,她咬破乳尖,血珠滴在补丁被面,晕成暗红的花苞。十三岁的大哥走后,破席裹着埋进土,她的哭声冻在腊月的风里,却在天亮后照常喂猪扫雪,说日子是棵树,断了枝桠还会发新芽。送我当兵那日,她站在西滩的公路旁,黄土落满鞋面,哭声被揉成小团塞进衣兜:"走吧,根在家里长着呢。"两年后三弟参军,同样的场景里,她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却把眼泪咽成了村口的老榆,站成永不弯曲的守望。</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她在碎布堆里拾捡彩虹,铁丝在指间绕成岁月的年轮。泥瓮里的月饼长了白毛,她说要留给南飞的雁;院里的葫芦蔓是丈量时光的绳,枯瘦的手指总在虚空里穿针,仿佛要把牵挂缝成百衲衣。临终前三年,她盯着葫芦蔓说等秋天结了葫芦给我们吃,直到最后一刻仍在摸索针线,像是要缝补时光的裂痕,把这辈子的苦与盼都穿进线里。</p><p class="ql-block"> 如今墓碑前野草又黄,我抚过风化的名字,刮风声里传来她补衣时哼的小调:"月牙弯弯挂门栓..."思念是把永不生锈的剪子,裁开记忆的布袋,未缝完的牵挂、未晾干的泪痕,都化作春日的雨,渗进年轮的缝隙。地畔野草开花,白瓣像她剩下的碎布头,若在天上遇见穿补丁衫的云,记得讨些线头——您种的葫芦还在菜园里晃悠,每个晨露未晞的黎明,我们都听见地里响着您年轻时的歌谣,混着泥土的气息,在岁月里轻轻摇晃。</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生辰嵌在八月流火的尾梢,1932年的碌碡壕村在土匪的阴影里打颤。奶奶被抓子刨伤的夜,姥爷在山药窖躲了三天三夜,之后带病逃荒,泥泞路上舅舅倒下,她的布鞋永远留在了异乡。解放那年,父亲用一斗糜子将她救出,猪饲料房改的新房矮得要低头,她却把土炕扫得发亮,窝头用树棍架着蒸,白布用灰菜水染,土房里永远藏着给我们攒的碎布头,每一块都裹着温暖的期许。</p><p class="ql-block"> 三年灾荒,她的口粮是麸皮拌野菜,却把掺了白面的饼子塞给我们。油灯如豆的夜里,她的影子在墙上飞成不倦的蝶,缝补着生活的破洞。大哥走的冬天下了三天雪,她的哭声冻在风里,天亮后仍去喂猪扫雪,说日子是棵树,断了枝桠还能发新芽。送我们当兵时,她在村口站成老榆树,布鞋沾满黄土,笑着说:"去吧,妈守着家呢。"那笑容里藏着多少不舍,却比阳光更暖,比岁月更坚韧。</p><p class="ql-block"> 如今春风又起,您攒了一辈子的碎布头,该够缝件没有补丁的新衣了吧?天堂若有星光,就顺着光走——您看,您种下的树都长大了,每片叶子都在喊:"妈,我们想您。"思念是棵没有年轮的树,根系在岁月里越深,那些没说完的话,都在年轮里长成了永恒的春天,永远温暖着我们的记忆,永远在时光里轻轻摇曳。</p> <p class="ql-block"><b> 父亲的年轮</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生日始终是团模糊的雾。他只记得属猴,生于庚申年,却不知晓具体的月与日。那些该是烛火摇曳、面香氤氲的日子,在他的生命里永远是空白。后来我常想,或许他的生辰早与苦难融在一起——十四岁那年的秋雨,淅淅沥沥漏进破瓦寒屋,奶奶临终前的蓝靛色指甲,嵌进他年幼的掌心,成了最初的胎记。</p><p class="ql-block"> 爷爷的旱烟在暮色里明灭了三宿,第七日的黑烟卷走了最后的庇护。六个叔伯蹲成一排,瓦罐里的玉米碴叮当响,四爷爷的刨刃按上他的手时,他听见二叔在牛圈里咳嗽,像漏了风的破风箱。三叔是百家奶喂大的,祖奶的小脚板踏碎四个门槛,蓝布衫兜着半块饼子走进高粱地,却再没出来。坟盘上的银发混着狼毛,碎骨沾着靛青,那是祖奶留下的陪嫁头巾色,从此成了他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痛。</p><p class="ql-block"> 十五岁学木工,霜晨月里爬阴山,暮色里晃进宁武城。四爷爷的墨线笔直如刀,刨花飞成雪片,可他握刨子的手总在抖,刻刀下的牡丹像爬满蚯蚓。三载光阴,斧头啃不动硬木,墨斗牵不直曲料,直到四爷爷摔了凿子:“你心思不在这儿。”他蹲在木屑里捡那把没磨快的斧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懂得,有些路,注定要自己走。</p><p class="ql-block"> 1937年的朔县在血泊中燃烧,八路军的队伍开进洪涛山时,他放下了斧头。军装裹住他单薄的肩,却裹不住连年的饥寒。水病袭来时,他不得不离开部队,回到盐碱地的破屋,与二叔、三叔在土炕上数星星。1942年二叔入伍,1946年他顶替二叔再穿军装,在延安的黄土坡上遇见生死劫——若不是那场误会,他或许早已化作烽烟里的一粒尘。命运的手轻轻一拨,让他在尸山血海中捡回一条命,二叔的军功章,在朝鲜的雪地里散着金光。</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六十斤玉米换来的童养媳。闷雷炸响的那天,她走进四爷爷家的东下房,土炕铺着玉米秸,锅上架着高粱秆蒸窝头。窗纸上的星光漏进来,照见她鬓角的碎发,照见他掌心的老茧。土改工作队送来一间正房时,他摸着结着冰花的窗棂说:“这回,算扎根了。”檐角的冰棱融化,滴在土地上,像一串喜悦的泪,却不知更大的风雪,正在北方的旷野里等着。</p><p class="ql-block"> 1954年2月,朔风卷着雪花扑打车窗。从山西去内蒙古的路上,母亲抱着患腮腺炎的我,在翻越大青山的牛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三老爷嫌我哭闹,说要扔掉,母亲的眼泪砸在我滚烫的脸上:“这是我的孩子。”她的怀抱像座温暖的岛,在风雪中飘摇却坚定。牛车碾过积雪的山路,大姨家的土房子亮起油灯,海生沟村的姚支书挨家挨户凑来的莜面小米,在瓮里堆的冒尖,那是异乡人最初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可碌碡壕村的门不向我们敞开。村干部堵在门口,狠话像冰碴子砸下来:“没你们的地儿。”父亲偏不信邪,背着木匠工具走村串户,斧头在寒冬里砍出口粮,刨子在春风里刨出希望。那些被边缘化的日子,母亲的补丁摞补丁,父亲的布鞋磨穿底,工分簿上的数字总追不上饥饿的速度。“三欠户”的骂名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直到大哥倒在拔麦子的田里,十三岁的生命化作一抔黄土,母亲的哭声,在寒夜里飘了很久很久。</p><p class="ql-block"> 苦日子熬到一九六七年,我和三弟的肩膀能担起生活的重量。工分本上的数字月累月往上蹿,年底决算时,父亲接过四十张五元票子,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像摸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快步回家,油灯下,母亲数着钱抹眼泪,锅里的饨羊肉咕嘟冒泡,那是苦尽甘来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和三弟当兵陆续走出农村,父亲的木匠工具早已生锈,却把更珍贵的东西留给了我们——是他面对刨刃时的坚韧,是他在风雪中挺直的脊梁,是他在被欺凌时不弯的傲骨。 </p><p class="ql-block"> 1982年土地承包,一百二十亩耕地在他脚下舒展,耕牛的蹄印踏碎往昔的苦难,两间新房的土墙上,晒着他晒了一辈子的太阳。</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父亲坐在门槛上,旱烟袋在暮色里明灭,像极了爷爷当年的模样。他不再提起那些苦,却常说:“人活一世,总得给子孙留些什么。”他没留下金银,却留下了比金银更贵重的东西——是母亲护子时的坚定,是兄弟相争时的退让,是在绝境中永不低头的倔强。这些东西,像他当年没磨快的斧子,在岁月里越磨越亮,砍开荆棘,辟出前路。</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站在父亲的坟前,看荒草在风中摇曳。他的一生,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每一页都写满艰辛,却在字里行间,藏着温暖的光。那些苦难早已化作年轮,刻进家族的血脉,让我们懂得: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避开风雨,而在于在风雨中,长成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树。</p><p class="ql-block"> 父亲没有生日,但他的生命,早已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纪念日。每当想起他,就想起那盏在土房里跳动的油灯,想起母亲怀里的温暖,想起那些在苦难中相互依偎的夜晚。这些,才是最珍贵的传承,是比任何生日礼物都更璀璨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b> 我的父亲我的家</b></p><p class="ql-block"> (上)</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小就没了妈,爷爷英年早逝。他只知道自己属猴,生于一九二零的庚申年,至于何月何日,直到去世前也没弄清楚。一辈子从没过过生日,省了不少钱。</p><p class="ql-block"> 父亲总说他的童年是泡在苦胆里的。那时节破瓦寒屋漏着秋雨,奶奶咽气前攥着他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给人浆洗时蹭的深蓝——那年他刚满十四,二叔瘦得像根麻秆,抱着八个月大的三叔只会往他破棉袄里钻。</p><p class="ql-block"> 爷爷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火星在暮色里明灭了三宿。直到第七天上,破房突然腾起黑烟,等邻里砸开门时,炕席下的草灰里只剩半截烧剩的旱烟杆。六个亲叔伯和老姑奶奶在地上蹲成一排,瓦罐里只剩半碗玉米碴子——四爷爷把父亲的手按在刨刃上时,他还能听见二叔在地主家牛圈里的咳嗽,像漏了风的破风箱。</p><p class="ql-block"> 三叔是吃百家奶长大的。祖奶的小脚板踏碎了四个叔奶奶家的门槛,破布襁褓在不同的土炕上换来换去,直到他七岁那年追着蚂蚱跑进高粱地。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祖奶的银簪子还别在鬓角,蓝布衫兜着给孙子留的半块饼子,却再也没走出那片青纱帐。后来人们在高粱地的坟盘上找到她的银发,混着几缕灰黄的狼毛,露水打湿的碎骨上还沾着没褪尽的深蓝——那是奶奶当年留给她的陪嫁头巾颜色。</p><p class="ql-block"> 父亲十五岁跟着四爷爷学手艺,霜晨月里爬山阴县,暮色四合才晃进宁武城,腊月里踏雪下右玉,百家饭里掺着玉米面的粗粝,寒夜里的咳嗽惊飞宿鸟。四爷爷那双手啊,墨线甩得笔直,刨花飞成雪片,榫卯敲得山响,方圆三十里谁家娶媳妇嫁闺女,都盼着他打一套描金家具。可父亲偏是块榆木——握刨子手发抖,拉锯总跑斜线,学刻牡丹花纹时,刻刀在木料上打摆子,倒像爬了满板的蚯蚓。春去秋来三载,斧头仍啃不动硬木,墨斗线总牵不直曲料。那天四爷爷盯着他锯崩的榫头,突然摔了凿子:"你这心思全不在这里,再学十年,也成不了气候”!说罢拂袖而去,留下父亲在满地木屑里捡那把没磨快的斧子。</p><p class="ql-block"> 1937年9月28日,侵华日军铁蹄踏入朔县城,展开了为期三天的血腥屠杀与疯狂抢掠,无数平民百姓和爱国官兵倒在侵略者的枪口之下,朔县大地笼罩在一片凄惨的阴霾之中。</p><p class="ql-block"> 在此民族危亡之际,八路军一二〇师三五八旅七一六团副团长宋时轮率领由一个主力营组成的雁北支队,毅然挺进到朔州地区。先后收复平鲁城、井坪镇,并以洪涛山区为依托,不断深入同太公路沿线,对南侵的日军进行伏击,给予敌寇沉重打击,极大地鼓舞了当地群众的抗日斗志。1938年2月,中共晋绥边特委从偏关移驻平鲁,进一步加强了对朔州地区抗日斗争的领导。在党的领导下,右南、朔平、山朔、大怀左、左右凉等抗日根据地相继开辟创建,洪涛山抗日根据地基本形成,成为晋西北抗日战场上的重要堡垒。</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父亲告别了四爷爷,前往距朔县县城东北四十华里的洪涛山,加入了八路军的队伍,投身到抗日救国的伟大事业中。然而,部队的生活异常艰苦,居无定所、饥寒交迫是常态。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不到一年,父亲就患上了疾病(水病)。由于当时医疗条件极差,病情长时间得不到好转,无奈之下,父亲不得不离开部队,回家养病。</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后,父亲的病渐渐好了起来。此时他已到弱冠之年,到了成家的年纪,无奈家境贫寒,穷得叮当响,没有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他。他便和二叔带着未成年的三叔,拾起爷爷留下的五亩薄田种了起来。然而那是片贫瘠的盐碱地,种什么都长势不佳,兄弟三人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p><p class="ql-block"> 1942年春天,八路军到村里招兵,按照当时“二抽一”的规定,二叔符合条件,被选中入伍。二叔走后,父亲无心种地,留下三叔,跟着四爷爷又干起了木匠活儿。</p><p class="ql-block"> 1946年年底的一天,乡政府突然找到父亲,说二叔在部队开了小差,要他去顶替当兵。于是,父亲第二次穿上军装,加入了王震的三五九旅。1947年3月,保卫延安战役打响。五月的一天,团里召开战斗动员大会,父亲在会场上意外见到了二叔,这才知道,所谓二叔开小差不过是误传。领导得知情况后,同意让兄弟俩一个留下,一个回家。他俩商量后,决定让二叔留下,父亲复员回家。组织批准后,父亲徒步从延安回到了朔州老家。</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二叔讲,在一次战斗中,父亲所在营担任突击任务,几乎全员牺牲。如果父亲当时继续留队,恐怕早已性命不保。命运的转折,让父亲得以在战火中保全性命,回到家乡。</p><p class="ql-block"> 回到村里的日子像无根的蓬草,在风里东飘西荡。1946年6月,晋中战役的枪炮声震碎了长夜,朔州城迎来解放的曙光。土地改革的浪潮掀起时,邻村的恶霸地主为抵算浮财,竟要将十五岁的童养媳作价卖掉。消息传到族里,李姓本家的叔伯们一起商量,你三斤糜子、他五斤谷子,六十多斤带皮的杂粮在土瓦盆里堆起来——这是他们能凑出的全部身家,要为我那三十岁还打着光棍的父亲换一门亲事。</p><p class="ql-block"> 母亲徒步走来的那天,闷雷在天空炸响,惊飞了房檐下的麻雀。新房是四爷爷家东下房,低矮的土坯墙没有白墙,被烟熏得发黑,屋里除了一盘土炕,就只剩墙角堆着的喂猪花子。炕上没有铺的,父亲就割了些晒干的玉米秸子铺在草席下;锅上没有笼屉,母亲就用高粱杆架起来蒸窝头,没有铲子,就用碎瓷片刮着锅底的糊糊。寒夜里两人合盖一床露着棉絮的被子,听着老鼠在房梁上跑过的声音,数着窗纸上透进来的星光。</p><p class="ql-block"> 直到土改工作队的同志踩着积雪进了村,分给我家一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三十多平米的砖房里,糊着新窗纸的木格窗透进暖光,土炕足能并排睡下五个人。母亲把蓝粗布包袱放在炕上时,父亲摸着结着冰花的窗棂说:“这回,算是在这土地上扎下根了。”檐角的冰棱在春日的阳光里融化,滴落在土地上,像落下一串喜悦的泪。</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穷人们总算过上了像样的日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吃饭问题解决了。一九五〇年的一天,村干部派我三叔去乡里送信。送到后,乡武装部长却不让他走了,原来信里说他是来应征当兵的——三叔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就这样,三叔参军走了。那时,二叔还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一年,哥哥出生了,三年后我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充满了温馨。</p> <p class="ql-block"><b> 我的父亲我的家</b></p><p class="ql-block"> (下)</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我的姥爷当年走西口,从朔州到内蒙古四子王旗安了家,在后山娶妻生子。后来,后山兵荒马乱,姥爷带着家人回到老家。可回来后还是难以维持生计,准备重返内蒙古时,却凑不出返程的路费。无奈之下,只好把我母亲送去做童养媳,换了二斗米当作盘缠。姥爷的三个闺女,有两个留在了后山,他思女心切,早就想把我们接过去,再说山西的生活条件也不如内蒙古。一九五四年二月,姥爷让三老爷和大姨夫到朔州来接我们一家去内蒙古安家落户。</p><p class="ql-block"> 1954年2月,天寒地冻,朔风呼啸。母亲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锁好门窗出发了。父亲牵着三岁的哥哥,母亲抱着七个月大、患了腮腺炎的我,从朔州登上了北行的火车。列车哐当哐当地驶过大同,最终抵达呼和浩特。在那里,大姨夫赶着一辆铁轱辘的牛车来接我们。牛车碾过积雪覆盖的道路,在凛冽的寒风中向大青山进发。</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风雪交加,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我们的衣衫。我因为腮腺肿痛,哭闹不止,不吃不喝,把母亲折腾得心力交瘁。她一边紧紧地抱着我,用身体为我抵御严寒,一边轻声抚慰,声音里满是心疼与疲惫。同行的三老爷嫌我哭闹麻烦,竟提议把我扔掉,母亲听了当场就红了眼圈儿,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能扔!”</p><p class="ql-block"> 在大姨夫的带领下,牛车艰难地翻越大青山,终于到达了大姨家。这段顶风冒雪的旅程,虽然吃尽了苦头,但母亲那温暖的怀抱和坚定的话语,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到内蒙后,我们并未直接投奔姥爷家,而是在距其二十多华里的海生沟村落了脚。这里坡多梁高,一条沟贯穿东西。大队支书姚良是位退伍军人,说话带着军人的爽利劲儿,见我们拖家带口背着铺盖卷儿犯难,立刻迎上来:“先别愁住处,村里乔愣换家有间土窑洞闲着,虽说是土璇窑,收拾收拾也能住人。”</p><p class="ql-block"> 那孔窑洞低矮却宽敞,窑顶还有几处亮光处。姚支书见我们家缸底朝天,二话不说揣上父亲的旱烟袋,拉着他挨家挨户叩门:“老哥哥,新迁来的邻居缺粮,匀出半升莜面吧。”“他大婶,把去年的陈麦舀两瓢,孩子们等着下锅呢。”挎着的面袋渐渐鼓起来,不到一天光景,屋里那口半人高的泥瓮就堆尖了——雪白的白面,细腻的莜面,金黄色的小米,在土窑的光影里泛着暖融融的光,足够支撑两个月的口粮。</p><p class="ql-block"> 更让人感动的是,住下还不到两个月,姚支书就带着乡上的落户本来了:“手续都办妥了,往后你们就是海生沟的正经住户了!”窑洞里的油灯跳动着,映得父亲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而我记得那天晚上,锅里新煮的山药蛋,咕嘟咕嘟冒着香气,比任何时候都要香甜。</p><p class="ql-block"> 1956年6月,三弟出生不久,正当我们打算在此地安稳扎根时,姥爷因身边无人照料,执意要我们搬到他所在的碌碡壕村。一来姥爷在村里有房有院,二来也好有个照应,于是当月我们便收拾家当启程。哪料到牛车刚到村口,几个村干部竟堵在姥爷家门前,横竖不让卸车,语气生硬地驱赶:“村里没你们的地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p><p class="ql-block"> 这个村子向来排外,几大家族把控着大小事务,生怕外来户分走有限的资源。父亲偏不信这个邪,硬是带着我们住了下来。可对方不肯罢休,隔三差五上门寻衅,甩下“趁早滚蛋”之类的狠话。接下来整整两年,我们被彻底边缘化——既不让劳动挣工分,也不分给一粒口粮。父亲无奈,只能背着从朔州带来的木匠工具走村串户揽活,赚些散钱贴补家用,缺粮时全靠姥爷救济。直到两年后,乡干部听闻此事,亲自过问协调,才帮我们在太平庄乡落下户籍,结束了这段艰难的漂泊。</p><p class="ql-block"> 1958年,人民公社的锣鼓敲响时,四弟在腊月土炕上呱呱坠地。父亲呵着冻僵的手在工分簿上画下歪扭的记号,家里六个张口吃饭的人,像四棵小苗围着母亲这棵老榆树——最小的弟弟还在襁褓里,我和大哥刚够得着生产队的饲养院窗台。父亲的布鞋底子磨得透亮,母亲的棉袄补了三层补丁,可工分簿上的数字总追不上口粮的窟窿,成了远近闻名的“三欠户”:欠口粮、欠公积金、欠集体借款。</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的眼神比腊月的风还冷,路过我家土坯房时总要呸上一口:“朔州蛋子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父亲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还沾着泥土,队干部来到我家,因为收工早了点就数落起来。父亲不服顶了几句,话音未落,麻绳就捆住了他——那是拴车的粗麻绳,带着草料的涩味,勒进他的两臂。我们缩在门口,看父亲被拖出门时,棉袄后襟还挂着块没补上的口子,露出脊梁上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母亲把我们搂进怀里,却堵不住大哥的抽噎声,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比黑夜更可怕。</p><p class="ql-block"> 平日里我们更像过街的耗子。我攥着大哥的衣角去村口井台打水,三娃子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堵住去路,土坷垃砸在我们脚边:“讨饭的还敢出门?”水桶摔在地上滚出老远,清水渗进冻硬的土地,三弟脸上挨了一巴掌,却不敢哭出声——怕招来更狠的打骂。</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一天晚上,队干部晚上开会吃夜宵,没有白面。副队长带了两个人闯到我家,二话不说,挖走了我家瓮里仅剩的五斤白面。母亲上前阻拦,被狠狠踢了两脚。</p><p class="ql-block"> 哥哥个子长的高,打小就要强,刚满十一岁,就跟着大人们下地挣工分,割莜麦拔麦子样样抢在前头。十二岁那年秋收,偏要和村里的精壮后生比速度,小身板儿铆足了劲硬撑,到底落下了努伤的病根。那年秋天拔麦子时犯了病,腰疼得直不起身,母亲心疼得掉泪,他却咬着牙说“不要紧”。生产队王组长踹开凉房门骂骂咧咧,说什么“三欠户还想躲懒,工分不挣指望喝西北风”,硬是将他从藏匿柴垛里揪了出来,逼着下地劳动。</p><p class="ql-block"> 1963年秋,伤寒像恶鬼似的缠住了我们兄弟四个。土炕上横七竖八躺了四具发烫的身子,没钱抓药,连块隔离的布帘子都扯不起,只能挨着炕沿喝些淡盐水硬抗。大哥躺了二十多天,起先还强撑着哄家人“快好了”,后来就说不出话了,眼窝凹得能盛住水。那天夜里他攥着母亲的手慢慢松了劲,十三岁的人瘦得像张纸。家里连口薄棺材都置不起,母亲撕了半幅旧被面裹住他,用草绳捆了床露棉絮的破被子就埋了。大哥病的时候哭着跟妈妈说:“村里有的人嫌咱们家人多,说怎就不死俩个”?</p><p class="ql-block"> 大哥没了后,母亲整宿整宿地哭,哭哑了嗓子就看着大哥穿过的旧衣服发呆。父亲整天攥着旱烟袋流泪,烟灰簌簌落在前襟上,烧出好几个焦洞也不知道。五岁的四弟还不懂事,总扒着门框喊“大哥回来吃饭了”,听得人心里像扎了根细针,日日钝痛。我和三弟虽说捡回条命,却也瘦得脱了相,软的连路也走不了。</p><p class="ql-block"> 苦巴巴的日子又熬过三个寒暑。我和三弟的肩膀能背起一背青草,四弟也能在草滩里拾粪蛋子了,担起罗头摇摇晃晃往家走。麦收时硬要拔一垄麦子在头里走。</p><p class="ql-block"> 1967年我停学后,和父亲一起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打那以后,我常年参加队里的劳动,病了也不肯休息。工分本上的数字月累月往上蹿。年底决算,我们终于摘掉了三欠户的帽子。记得分红那天,父亲早早到了队房子,看着队部土桌上堆着泛黄的工分表,张会计用算盘噼里啪啦拨拉,最后捏着四十张皱巴巴的五元钱票子递过来,父亲接过钱,高兴的合不住嘴,快步回家给妈妈报喜。</p><p class="ql-block"> 随着我们兄弟三人陆续成年,家境也渐渐有了起色。在村里时,我先是担任记工员,后来成为基干民兵排长,之后到大队任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1972年,我参加了乌兰察布日报社的业余通讯员培训,五月份到公社话务室工作,既要负责接转电话、管理广播放大站,同时还兼任公社团委副书记。到了十二月,我应征入伍,成为一名军人。1974年12月,三弟也追随我的脚步参了军。</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年代,村里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让孩子当兵,担心会有危险,我和三弟成了解放后村里首批参军的人。我们能够走出农村,一是得益于父母深明大义,他们目光长远,支持子女外出闯荡;二是遇到了许多好领导的栽培,从生产队的姚队长、大队的傅支书到公社的栗书记,他们都对我们关怀备至。尤其是傅支书,把我们家当作亲人,一直关注着我们的成长,在培养、帮助和举荐上花费了大量心血。</p><p class="ql-block"> 自从我和三弟当兵后,家中有两位军人服役,乡亲们对我们家多了几分敬重,过去曾欺负过我们的人也收敛了许多。四弟初中毕业后,留在村里和父亲一起务农。其实他也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只可惜当时我和三弟都不在家,多少影响了他的发展。但即便如此,他在村里依然干得有声有色,先后担任大队民兵连长兼团支书,后来还入了党,担任村长多年。</p><p class="ql-block"> 1982年土地承包到户时,家里六口人分得一百二十亩耕地与一头耕牛。父母带着四弟夫妇辛勤耕作,连年五谷丰登,家境逐渐殷实。先后盖起两处宽敞的正房、一排实用的凉房,还添置了农用机械。我和三弟在部队提干后,各自成家立业,在城里扎下了根。</p><p class="ql-block"> 父亲晚年丧失劳动能力,由我们兄弟三人共同赡养,得以安享无忧无虑的晚年,享年八十二岁;母亲也高寿七十八岁,走完了温暖的人生旅程。</p><p class="ql-block"> 回顾父亲波澜起伏的一生——他幼年失怙,从山西跋涉到内蒙古谋生,却始终秉持着坚定的信念。他胆大心细、目光长远,既敢直面生活的硬骨头,又能在困苦中隐忍坚韧。为了将我们兄弟四人抚养成人,他吃尽千般苦、受尽万种难,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从未动摇。记得四弟出生时,村干部执意要抱养,父亲斩钉截铁地说:“哪怕沿街乞讨,也要把孩子拉扯大!”这份永不言弃的担当,让我们兄妹得以在父母羽翼下完整成长。反观同期来此的山西同乡,不少人因吃不得苦、受不了气,将亲生孩子送养他人,四个孩子被送走三个的例子并不鲜见。</p><p class="ql-block"> 父亲虽未留下物质财富,却给我们留下了比金银更贵重的精神遗产:刚正不阿的品格、洞见世事的智慧、正派磊落的操守、踏实肯干的作风。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如同永不熄灭的灯塔,照亮着子孙后代的人生道路。我们定当世代传承、发扬光大,让父亲的精神血脉在家族长河中永远奔涌不息。</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望,父亲的一生是拓荒者的一生,是守护者的一生。他用双肩扛起生活的重负,用脊梁撑起家庭的希望,更用精神的火种点亮了代代相传的家风长卷。这份浸润着坚韧与担当的传承,终将在后世子孙的践行中生生不息,让我们在岁月长河中,永远记得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向何处去。</p> <p class="ql-block"><b> 冷清的村庄</b></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提起农村,经历过的人都有着深厚的情感与记忆。五十多年前,中国的广袤土地上,农村占据着极大的比重,城市的规模远不及现在。而我的童年与少年时光,都在乡村的泥土与炊烟中悄然流逝,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深深镌刻在我的生命里。</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村子,和大后山众多村落一样,自开垦至今,已走过百年风雨。新中国成立后,它紧跟时代步伐,历经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大跃进、“文革”,直至土地承包责任制等重要历史阶段。这波澜壮阔的七十年间,村子在时代的浪潮中浮沉,饱尝人间的悲欢离合,俨然成为中国农村发展变迁的一个生动缩影。</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四十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自治区推行的“十个全覆盖”工程,让农民的居住条件和村容村貌实现了历史性跨越。漫步在硬化、绿化后的街巷,整齐美观、窗明几净的砖瓦房鳞次栉比,恍惚间仿佛置身于繁华城镇。谁能想到,世世代代居住在土窑土房里的后山农民,竟能迎来如此美好的生活。带着满心的喜悦与好奇,我在村子里四处转悠,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唏嘘不已:曾经二百多人的村子,如今只剩下不到六十位年逾花甲的老人留守,询问缘由,才知村里年富力强的人大多进城谋生活去了。望着空荡荡、冷清清的村落,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五十年前。</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村子坐北朝南,四十多户人家错落分布,一字排开,每家都有宽敞的院落。院子里,正房、凉房、畜圈、草圐圙一应俱全。村子被广袤的草滩环绕,草滩一直延伸到田间地头,与碧绿的庄稼地连成一片,宛如一幅自然和谐的田园画卷。</p><p class="ql-block"> 作为大队所在地,我们村设有卫生室和小学。村子作为生产小队,是大集体时期最小的生产单位,却有着完备的领导班子,队长、副队长、妇女队长、民兵排长、会计、组长、保管员各司其职。小队办公室位于村子中央,旁边还建有饲养院、仓库、场面和牛羊圈。饲养院里,正面是一间宽敞的大房子,屋内土炕温暖舒适,这里既是临时开会、办公的场所,也是饲养员夜间照料牲口的地方,桌椅、油灯等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饲养院东面,十几处土圪蛋有序排列,用于存放粮食。而队里近百亩大的场面,一到秋天就成了碾打庄稼的“主战场”。</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实行工分制,锄地、收割等农活按数量记工分,杂活则由集体评定。社员完成分配的任务后,记工员会根据出工时长或劳动量记录工分,每月汇总交给会计核算,到了年底,大家再依据所得工分进行分红。</p><p class="ql-block"> 每天清晨,饲养院便是生产队出工的集合地。队长准时来到这里分派任务,随着组长的一声吆喝,社员们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只听队长洪亮的声音响起:“青壮年跟副队长打井去,女人们跟妇女队长撮花子,四个老汉跟我到堰子地垒石头!”话音刚落,社员们便各自奔赴岗位。转眼间,辽阔的田野上,送粪车“吱吱呀呀”缓缓前行,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耕磨地的人们,口中喊着“号、号、哩哩、嗒嗒”的号子,手中的鞭子甩出“叭叭”的脆响,此起彼伏,宛如一首气势磅礴的乡村农耕合奏曲,勾勒出大集体时期特有的田园劳作图景。</p><p class="ql-block"> 在锄地、秋收、打场这些农忙时节,村里95%的人都会聚集在劳动现场。男女老少并肩劳作,田间地头,欢笑声、谈天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那时,村民们组织纪律严明,一切行动听指挥,想要外出并非易事。而且交通不便,出行基本靠步行,三五十里的路程,对于村民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老人和儿童出门,往往要向生产队借马或驴代步。</p><p class="ql-block"> 大集体时期,农活一桩接着一桩,一年四季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一过“五一”,从翻粪开始,大家便忙碌起来,一直要忙到年三十。不种地的时候,就忙着打井、平整土地、上山刨石头。长期的集体劳动与生活,让村民们养成了相聚的习惯,即便没事,也喜欢凑在一起唠家常。冬天夜长,难以入眠时,大家就围坐在一起听人“叨书”,《杨家将》《呼延庆打擂》《刀马金枪南北宋》《大八义》《小八义》《五女兴唐传》等故事,常常一讲就是半个月。更多时候,大家喜欢串门聊天,家长里短、奇闻轶事,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温暖了漫长的冬夜。</p><p class="ql-block"> 要说村里最热闹的时刻,非过年莫属。从腊八喝红豆粥起,一直到来年二月二,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村子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除夕守岁、接神、迎喜神、过破五、游八仙、办社火、闹元宵、看大戏,走亲访友……各种活动轮番上演,人们常常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前,村里家家户户人口众多,一般家庭都有三四个孩子,和我同龄的孩子就有十几个,大家几乎整日形影不离。春天,我们一起去野外挖甜草苗、摘醋柳柳;夏天,到田间地头捡雀儿蛋、逮蚂蚱、割柴草;秋天,跟着大人拔麦子、割青草、拾柴火、扎耗子洞;冬天,套麻雀、逮沙鸡、追野兔,或是在冰面上滚铁环、捉迷藏、打陀螺、滑冰、踢毽子。村里有小学,公社有初中,小孩子们上学不用出村,大孩子们也不过是去公社就读,抬头不见低头见,玩耍的时间自然不少。那时的孩子们还有些封建,十五岁之前,男女之间很少往来,说话也羞羞答答的。</p><p class="ql-block"> 每到傍晚,村里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成群结队的孩子聚在一起,嬉笑打闹,直到夜幕降临,在大人的声声呼唤中,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夏日的黄昏尤其令人难忘,微风轻拂,村中积水的大水坑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面金光璀璨的镜子。劳累了一天的太阳,褪去了耀眼的光芒,变得温柔起来,天空也因此愈发绚丽多彩。晚霞如白练、似黄绸、像红绸、若紫缎,五彩斑斓,时而如一条蜿蜒的彩色小路,伸向天际;时而似一只只灵动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劳作归来的村民们各自忙碌着,有的洗菜淘米,有的烧火做饭,有的喂鸡喂鸭。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炊烟袅袅升起,一缕缕、一丝丝,沿着屋顶,缠绕着树梢,缓缓升向天空,婀娜多姿。空气中弥漫着炒莜面、煮山药、熬糊糊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牛羊群慢悠悠地回到村边,有的抬头凝望天空,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忙着给幼崽喂奶,有的低头寻觅着食物。水坑里的青蛙“呱呱”地叫着,仿佛在催促黑夜快点降临。猪、狗、鸡也各自奔向家中,校园门前,孩子们依旧沉浸在游戏的欢乐中,直到家长唤他们回家吃饭,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大家都知道,这如诗如画的黄昏美景,很快就会被黑夜吞噬。</p><p class="ql-block"> 冬天是孩子们最期盼的季节。场收结束后,天降大雪,山上的候鸟纷纷飞到村里觅食,百灵、画眉、叫雀儿、姑姑舅、麻雀等鸟儿随处可见。这时,男孩子们便会到队里的马粪堆捡拾掉落的马尾,拿回家搓成套,固定在破席子或破木板上。然后到场面扫开积雪,将套子埋进土里,撒上糜子、粟子、小麦等粮食,接着便躲在远处静静等待。不一会儿,一大群鸟儿便飞了过来,“套住了!套住了!”看到鸟儿被套住,挣扎着扑腾,孩子们欢呼着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套子,把鸟儿取出来,然后又回到原地,等待下一批“猎物”。有时,大家在寒风中一站就是一整天,收获满满。回家后,将鸟儿处理干净,用酥油炸着吃,那香味,至今想起仍令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 后山的冬天,人们一天只吃两顿饭。下午四点多吃完饭后,便没了农活。大人们纷纷出门串门聊天,孩子们却不惧严寒,在外面扎堆玩耍,打陀螺、滑冰、踢毽子,笑声回荡在村子上空。此时,牛羊群也陆续回家,羊儿们一散群,便“咩咩”叫着,欢快地奔跑起来,急着回去给小羊喂奶。村中的井台上,饲养员正忙着给即将入圈的牛马驴骡饮水,挑水的村民们担着水桶,脚步匆匆地往返于小路之上,为夜晚的生活做着准备。</p><p class="ql-block"> 大集体的时候,日子虽穷,家家户户都不宽裕,谁家也难拿出多余的米面粮油,但村民们重情重义,民风淳朴。尊老爱幼是大家共同遵循的美德,兄弟之间手足情深,姑舅姨表也格外亲近。只要有亲戚朋友上门,即便自家缺吃少穿,也要想尽办法热情招待,临走时更是依依不舍。记得有一次我出远门,在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子路边,与一位割莜麦的老汉闲聊,得知我们村有一家和他是本家,老人家二话不说,硬是把我拉回家中。家里没有白面,他就去邻居家借了二斤,给我做了一顿疙瘩子,吃饱喝足后才放我离开,这份情谊,至今想起仍让我感动不已。</p><p class="ql-block"> 那时,谁家起房盖屋,全村人都会主动前来帮忙;谁家办红白喜事,来帮忙操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整个村子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大家团结友爱,互帮互助。遇到讨饭的或过路的陌生人,不管走进哪家,都会受到热情款待,有水喝、有饭吃。</p><p class="ql-block"> 然而如今,社会飞速发展,后山农村也焕然一新。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漂亮的新房,种地搞起了设施农业,实现了机械化,日子越过越红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村子的日渐冷清。由于粮食蔬菜市场价格波动大,行情不稳定,耕地质量下降,再加上村里的学校逐渐消失,孩子们无处念书,有能力的村民纷纷外出打工,有的甚至将土地出租,举家搬到城里,买房买车,过上了现代化的都市生活。年轻人或是外出求学,或是打工谋生,留在外地工作定居,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如今,有的村子甚至出现了死人找不到抬棺材的人、杀猪没人帮忙按住猪的尴尬局面。还有老人在村边放羊时,遭遇骑摩托的人抢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扬长而去,无力追赶。</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亲情似乎也变了味道。人们开始以金钱多少、是否有用作为衡量亲疏远近的标准。父子、兄弟、姊妹之间,少了那份血浓于水的深情;姑舅姨表、叔伯亲戚之间,亲情也变得淡薄;邻里乡亲之间,更是冷漠疏离,“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成了常态。亲戚之间的往来不再频繁,人情世故也日渐淡薄,即便过年走亲访友,也只是走个过场、走个形式,简单寒暄几句,便没了更多话题。曾经不太亲近的亲戚,更是渐渐断了联系。曾经以憨厚老实闻名的后山人,如今却变得如此冷漠,着实令人痛心。</p><p class="ql-block"> 真心期待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能够早日落地见效,切实解决农村空心化问题,让社会主义新农村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也盼望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能深入人心,让理性与温情回归社会,重塑后山人憨厚老实、热情好客的淳朴本性,让记忆中那个温暖、热闹的村庄,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p> <p class="ql-block">油菜花</p> <p class="ql-block">永峰面粉加工厂远景</p> <p class="ql-block">永峰面粉加工厂</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宏宇马铃薯种植合作社招待所</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宏宇马铃薯种植合作社招待所标间</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宏宇马铃薯种植合作社餐厅</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宏宇马铃薯种植合作社餐厅</p> <p class="ql-block">碌碡壕村宏宇马铃薯种植合作社会议室</p> <p class="ql-block">莜麦地</p> <p class="ql-block">土豆地</p> <p class="ql-block">土豆地</p> <p class="ql-block">葫芦地</p> <p class="ql-block">村民院落</p> <p class="ql-block">西土格木西队</p> <p class="ql-block"><b> 记忆中的饲养院</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在往昔的岁月里,每个生产队都有那么一处特别的所在,或唤作饲养院,或称作队房子。它宛如生产队跳动的心脏,集政治、经济与文化功能于一身,规模依村子大小而各异。</p><p class="ql-block"> 我所在的生产队,41户人家,205口人。1953年高级社时始建的饲养院,地势逼仄,房舍简陋。到了1970年,一座占地20多亩的新饲养院拔地而起。它坐北朝南,呈不规则四合院状。正面的饲养房、饲料库与农具库排列有序;西墙下,十几个晾马窑拴静静伫立;南面最为热闹,近百亩场面后头,冬季牛马暖圈、草圐圙和草房一应俱全;东面南侧,放籽种的圪蛋整齐排列,北侧则是羊圈。牲畜暖圈有40多个单间,圈长200多米,单向牛马槽分列走廊两侧,远远望去,颇具美感。距此100米处,那口水井,默默滋养着村民与牲畜。</p><p class="ql-block"> 饲养院里,常年住着一位五保光棍老头守房。冬日喂牲口时节,人便多了起来。喂牲口的社员,皆是事业心强且经验丰富之人,其中也不乏村里的三欠户。喂牛马驴骡的、管接羔保羔的、看场下夜的,都在此居住。“马不吃夜草不肥”,他们夜里不得安睡,隔两三个小时便要起身添草,白天还要饮水、打扫棚圈。近百头牲口,一斗一斗吊水,零下30多度的严寒,井口与水槽冰层厚积,需用冰椽一块块凿开。棚圈里,粪便要收起担出,尿湿处得垫上干土,辛苦非常。喂羊的饲养员同样不易,接羔阶段,整夜不敢合眼,悉心照料母羊,唯恐集体财产受损。</p><p class="ql-block"> 大集体时,饲养院是劳动派工之地。农闲时,社员们每日在此等候分派营生。冬春之际,尤为热闹。木匠修理农具,皮匠搓绳整套,毛匠弹毛擀毡,兽医劁猪骟羊,保管员搅拌籽种,种地的赶来驮籽种,归来的送回牲畜与口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打场时,社员们也常来此轮歇待命。</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时期,开会是生活的重要部分。三天一大会,两天一 小会,白天社员开,晚上干部开。开会内容丰富多样,传达上级精神、学大寨动员、忆苦思甜、斗私批修、讨论队里大事、让地富反坏右作检讨、评工记分等,不一而足。那个年代,还流行让农民学政治,田间地头、饲养院里,学两报一刊社论、大寨经验、王国福事迹,读毛选学哲学,学小靳庄赛诗。只是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社员来说,学哲学似儿戏,倒是学小靳庄编顺口溜,多了几分趣味。社员们爱开会,会前聚在一起开开玩笑,讲讲家长里短,说些俏皮话、黄段子,惹得哄堂大笑。女人常成玩笑对象,被说得难听便出手报复。开会时,有人纳鞋底,有人闷头抽烟,屋内各种味道混杂,难闻至极。</p><p class="ql-block"> 饲养院里,盘着顺山大炕,放着破炕桌,灶台上安着七稍大锅。平日里灰冷,偶有突击饭时才红火一阵。这里卫生不佳,因是集体场所,无人爱护。住在此处的多为男人,不爱整洁,东西乱堆,墙上挂满零碎,炕上牛毛大毡灰尘厚积。常住的除看门五保户、夜倌和值班饲养员外,还有队里雇来的手艺人。老光棍和饲养员的被子从不叠,卷起展开便睡。满地烂草,墙壁黢黑,炕倒是烧得热乎,谁想躺便躺。</p><p class="ql-block"> 那时村里大多没电,社员们点煤油灯。冬季夜长,喝完糊糊便聚到点着马灯的饲养院,明亮许多。大家抽烟拉家常,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家长里短。饿了便在炉坑烧山药,外脆里黄,香气四溢。饲养院还是文化娱乐之地,七十年代,说古书、唱讨吃调、演二人台渐次兴起。因地方有限,常是唱讨吃调和叨书之人在此。有个南方讨吃子,大家叫他胡夸子,会唱讨吃调,还讲走南闯北见闻。村里会叨书的也常来,《隋唐演义》《三侠五义》等诸多古书,听得人如痴如醉,散场常至后半夜,个别光棍嫌家冷,便留下睡在饲养院。</p><p class="ql-block"> 票证年代,物资匮乏,多数人家粮食不足,一天两顿熬糊糊煮山药,难得见荤腥。饲养院养着牛羊猪,八月十五和过年时,队里杀牛羊分肉,改善生活。有一年秋天,队里拉回瓜果蔬菜分给社员,十八岁的我,第一次尝到西红柿,满心新鲜。场收结束后的会计决算,是大家最期待之时。一连几日,饲养院灯火通明,算盘声脆,炖羊肉与炸油饼的香气飘散。分红那天,饲养院热闹非凡,分到红的欢喜回家,没分着的则暗自盘算冬日营生。</p><p class="ql-block"> 后来,队里在饲养院东南盖起新队房,设有会计室、会议室、油房和面粉加工房。队房虽给干部工作提供便利,却也滋生腐败。干部常以开会加班为由大吃大喝,社员不满,劳动积极性受挫,农业生产下滑。七十年代中期干旱,粮食欠收,队里贷款增加,村民吃上返销粮,分红更是无望,那年全村仅一光棍分红五分钱。</p><p class="ql-block"> 1981年,社改乡,队改村,社员变村民。土地、庄户、牲畜、农具等大集体的一切被分,饲养院、队房、棚圈被拆,椽檩、土坯墙、地基墙院石头也未能幸免。三十年建成的一切,不到半月拆尽分光,如今只剩遗址,在风雨中渐失旧痕。耕地分成小块,至今难以连片作业,给农事带来诸多不便。那承载着无数回忆与岁月痕迹的饲养院,终是消失在时光的洪流里,只留一抹淡淡的怅惘,在记忆深处徘徊。</p> <p class="ql-block"><b> 麦 芒</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1954年深冬,七个月大的我裹在灰布襁褓里,像粒被寒风吹散的麦种,随着牛车在大青山北麓的冻土上颠簸。大姨夫手中的鞭梢甩出点点火星,如同坠落人间的碎星,转瞬便被无垠的夜色吞噬。这些飞溅的火星,此后常在我梦中萦绕,与二十年后哥哥坟前未熄的纸钱灰,织成一片斑驳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四子王旗东八号乡海生沟村,租住的土窑洞在腊月清晨吐着白雾,恍若大地未愈的伤口。姚良支书领着父亲,叩响一扇扇斑驳木门,为一家四口讨来白面、莜面和杂粮。母亲盯着装满面粉的泥瓮,眼中的泪凝成盐粒,那年开春的莜面窝窝,便带着挥之不去的咸涩。</p><p class="ql-block"> 1956年夏末,姥爷的牛车再次启程。我趴在吱呀作响的车板上,看绿油油的麦田在风中起伏,本该是生命的蓬勃,却见父亲跟在车后,脊背弯成一把生锈的镰刀,割不开命运的枷锁。那时的我们不懂,作为居无定所的外乡人,生活的风霜早已在前方等候。</p><p class="ql-block"> 在姥爷的土房里,生产队长的呵斥冻住了六月的阳光。“朔州蛋子”像把生锈的剪刀,剪断了最后的希望。父亲攥着木匠工具的手青筋暴起,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那是他与命运抗衡的唯一武器。深夜,月光漫过土炕,父母辗转反侧,看着三个孩子,心酸的泪悄然滑落,打在生活的褶皱里。</p><p class="ql-block"> 家中孩子多、劳力少,父亲拼尽全力也挣不回口粮钱。十一岁的哥哥扛起高过头顶的锄头,脊梁上的汗渍蜿蜒如贫瘠土地上的细流,在黄土上刻下生活的艰辛。他小小的身影在田间晃动,像株在风中摇晃却不肯倒下的麦苗。</p><p class="ql-block"> 1962年秋雨连绵,伤寒如恶狼般扑向家中四个孩子。我们卧在土炕上,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哥哥的体温烧干了最后一丝生机,月光爬上他凹陷的眼窝,那样苍白,那样冷。母亲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声破碎如荒原上受伤的狼嚎,刺痛了整个寒夜。我们缩在墙角,看月光一寸寸漫过哥哥的额头,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带走了我们生命中最温暖的那束光。</p><p class="ql-block"> 命运的转机藏在大队部昏黄的煤油灯里。当我的钢笔第一次在广播稿纸上落下字迹,傅珍支书的手掌落在我肩头:“后生,这笔杆子能刨开冻土层。”1972年春天,《乌兰察布日报》的油墨香飘进土房,我抚摸着铅字,忽然想起哥哥临终前在空中挥舞的小手,那是他未说完的话,未做完的梦。油墨里混着麦糠燃烧的气息,让我想起在麦地里拾荒的日子,那是贫穷岁月里最温暖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参军前夜,北斗七星在麦场上空闪烁。父亲塞给我一支榆树皮钢笔,带着榆钱的清香,笔杆上刻着歪斜的“正”字,像他一生未弯的脊梁。汽车穿越大青山时,车窗起雾,我用指尖写下:被风霜磨利的麦芒,终将刺破苍穹。</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当看见麦浪翻滚,总会想起那个蜷缩在牛车上的婴孩。命运将我们抛在冻土上,却不知麦芒的种子,本就该在苦难中扎根。那些被泪水浸泡的岁月,那些在寒风中挺立的日子,都成了生命的养分,让我们在贫瘠的土地上,长成了逆风而立的麦芒,用尖锐的倔强,在天地间写下属于自己的诗行。</p> <p class="ql-block"><b> 拔 麦 子</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北国的秋总在麦浪里醒得迟缓。大青山的阴影如一匹青灰绸缎,正被时光之手轻轻卷向西麓,漫山遍野的麦秆便褪去蝉翼般的青衫,在风里翻卷出金绿交织的锦缎——那是七十年代后山的八月,"以粮为纲"的标语在土墙上泛着石灰的呼吸,连田埂都被小麦与莜麦挤得歪斜,几簇野草在日头下闪着碎银似的光。</p><p class="ql-block"> 晨露未晞的麦穗垂着毛茸茸的穗尖,水珠像碎钻缀在发梢。第一声拔麦的脆响劈开寂静时,泥土与根须的私语便在田垄间流淌。老把式们蹲成一张满弓,布鞋陷进湿土发出"噗嗤"的轻响,手指握住麦秆的瞬间,粗糙的叶鞘滑过掌纹,带着晨露的凉与秸秆的涩,像握住了整个季节的阳光沉淀。</p><p class="ql-block"> 拔麦子是人与土地的默剧。农人拧腰、挺胯,腕子骤然发力,麦秆离土时拖出悠长的"嘶——",恍若大地轻轻叹息。脚腕顺势一磕,根须上的泥土簌簌掉落,露出浅褐色的麦根。他们深谙土地的脾性:雨后的土软如棉,麦秆带着潮气轻易出鞘;旱天的黄土硬似铁块,须得气运丹田,借全身筋骨之力方能撼动。在麦垄间进退时,两步前两步后,拔麦的节奏与心跳共振,踏出无声的土地赞歌。</p><p class="ql-block"> 日头爬上中天,麦芒开始锋芒毕露。细密的绒毛扎进袖口,在胳膊上绣出淡红的印记。汗珠混着麦秸碎屑滚落,在脖颈结成咸涩的晶痂。脊背被弯腰的重量压得发沉,直起时颈椎发出"咔嗒"轻响,手指的血泡就在这时悄然鼓胀——起初是灼热的暗示,继而化作钝痛,摊开手掌时,透亮的水泡里裹着血丝,像盛着半滴夕阳。老辈人说这是土地给的勋章,"男人拔麦子,女人坐月子",每道磨痕里都藏着麦粒灌浆的絮语,每个血泡都映着麦浪翻涌的光影。</p><p class="ql-block"> 最热闹的是"拔麦大比拼"。青壮们甩了布衫,古铜色脊背在麦垄间游走如游鱼。拔麦声密如急雨,吆喝声此起彼伏:"三娃子,你那垄麦子咋跟醉汉似的?""二后生,抓根要准,别让土地爷拽住裤脚!"拔得快的人,脚印像士兵列队般齐整;拔得巧的人,连杂草都清理干净,田垄间露出浅褐色的地脉。工分簿上的数字在汗水中跳跃,而麦香与笑骂声早已酿成岁月的酒,在收工的黄昏里,随着炊烟飘向青青山梁。</p><p class="ql-block"> 那些在麦浪里反复弯曲的腰,最终成了土地上的雕塑。掌心的老茧叠着老茧,刻下千万次拔麦的轨迹;麦芒划过的伤痕,在时光里褪成淡褐色的纹章。拔麦从来不是简单的劳作,而是人与土地的对谈——你懂泥土的软硬,它便给你沉甸甸的麦穗;你尊重作物的节律,它便在你掌心垂下金黄的头颅。暮色漫过田垄时,成排的麦个子站得笔挺,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夕照从秸秆间漏下,给它们镶上熔化的金边。</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后重访故地,收割机的轰鸣碾过记忆。金黄麦粒直接涌进车厢,田垄间再无麦个子的身影。可每当走过麦田,指尖仍会泛起隐约的灼痛——那是掌心的老茧在苏醒。蹲下时看见蚯蚓在泥土里画着弧线,蚂蚁在麦根上搬运细碎的光阴,仿佛时光只是换了个姿势,在掌纹里静静流淌。那些被汗水泡透的细节,早已酿成岁月的蜜,在每个秋风轻拂的时刻,温柔叩打心门。</p><p class="ql-block"> 麦海依旧翻涌,只是拔麦子的人已成为土地的一部分。当最后一缕夕照沉入山后,泥土里的故事仍在继续——关于弯腰时的坚毅,关于掌心的勋章,关于人与土地永不褪色的深情。</p> <p class="ql-block"><b> 跟 车 拉 炭</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前的深夜,车马店的土炕上,一个女人嬉笑打闹着钻进刘根柱的被窝。窸窣声响惊破暗夜,我吓得将头埋进棉被,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那女人离去,我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长舒一口气。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历经岁月的冲刷,却依旧鲜活如昨,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在耳畔反复萦绕。</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的呼和浩特市后山地区,生活的艰辛超乎想象。家家户户做饭缺柴少薪,全指望生产队的胶车从武川县的马王庙和流通壕拉臭炭回来。我们村离炭窑足有二百多里,三辆胶车日夜不停地往返奔波,也难以满足全村四十多户人家的需求。那时,庄稼秸杆都被生产队收去喂牲口,村民们每年只能分到一丁点儿麦糠。屋里没有炉子,冬天仅靠火盆取暖,即便房顶铺了厚厚的柴禾,屋里依然冷得像冰窖。蒸饭时,满屋白气蒸腾,墙壁潮湿得竟长出了嫩绿的草芽,唯有那烧得温热的土火炕,能给人带来一丝暖意。</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的胶车,是当时极为重要的运输工具。这些装着橡胶轮胎的胶车,由队里饲养的马骡拉动,一年到头都闲不下来。春天,它们载着粪肥和种子驶向田野;夏天,拉着泥土和石头修建房屋;秋天,装满金灿灿的庄稼,运送粮食交公粮卖余粮;冬天,则拉着草料,奔波在运输的路上。1970年夏天,我被分配跟着刘根柱跟车拉炭,这在当时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差事。不仅能出门看看外面的风景,每天还有二毛钱的住店补助。跟车人的活儿又杂又累,车停帮着卸马,夜里还得起来给牲口添草料,下坡时要用力拽磨杆,没什么事的时候,也得在车上时刻留意四周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从炭窑到流通壕拉炭,一个来回得花四天时间,要走两个白天,住两个晚上。夏天为了让马能吃到新鲜的青草,我们常常选择在野外休息。自带锅灶和食材,在地上挖个简易的炉坑,就开始野炊。车倌在车底下铺上毡子睡觉,跟车的则负责守夜放马。记得那年夏天,我放马时实在太累,靠着电杆就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马早已没了踪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野滩上,我急得团团转,摸黑四处寻找。幸好最后在村里的莜麦地里找到了马,好在没被人发现,我偷偷地把马赶了回来,天还没亮就匆忙上路。为了这微薄的补助,村里的王科老车倌常年在外奔波,最后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腿疼得连路都走不了,早早地离开了人世,留下老婆孩子无依无靠。</p><p class="ql-block"> 后山人常说“当车倌的没好人”,觉得车倌这行当鱼龙混杂,容易让人学坏。可实际上,车倌们常年在外,见多识广,胆子也大。而开“车马店”的人更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遇得见。刘根柱中等身材,黑红的脸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和善。他总爱穿着中式对襟白汗衫、黑勉裆裤,趿拉着通口黑布鞋,汗衫扣子从不系上,一根黑腰带随意地系在腰间,露出紫铜色的胸脯。他的腰间斜插着铜嘴铜锅的长烟袋,还系着个长烟袋荷包,走起路来,烟袋在身后有节奏地摆动。他倒背着手,模样潇洒极了。他赶了八年胶车,沿途开店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南苏计村店里搓莜面的赵改花,和他相好多年,每次住店,两人都毫不避讳地腻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赶大车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得有真本事才行。车倌们在生产队的地位特殊,工分高、待遇好,让人羡慕。同样的牲口,会赶车的人能把它们驾驭得服服帖帖,不会赶车的人,牲口根本不听使唤,还容易受惊。刘根柱在车倌里是最年轻的,也是最厉害的。他的鞭子甩得又准又响,一鞭子下去,能削去牲口耳朵梢子,这手艺要是放在现在,都能上电视台表演。再难驯服的牲口,到了他手里,用不了多久就变得老老实实。队里每年从牧区新买的草马,都得先让他调教一番,才能交给别人使唤。</p><p class="ql-block"> 赶车都有不少讲究。用车前,得先把牲口喂饱,然后才能套车。车倌给辕马背上放鞍子、系绳子,跟车的则把另外两匹套马套在边套上。套好车,车倌一甩鞭子,吆喝几声,牲口就迈开蹄子出发了。到了目的地,倒车也不容易,得让牲口听懂口令。车倌一边往后推车,一边吆喝,再用鞭子轻轻抽打牲口,把车倒到合适的位置,停车打起支架,才能开始装货。装满后,收起支架,松开刹车,又是一声响亮的鞭哨,车便继续上路了。车把式纵身一跃,稳稳地坐在车辕上,在“嘚、哦哦、吁、吁”的吆喝声中,赶着车驶上大路。</p><p class="ql-block"> 行走在路上,车要是偏了,车倌得赶紧拽套、打马、吆喝;上坡时,车倌跳下车,用力挥鞭,大声呼喊着给牲口鼓劲;下坡时,车倌拉紧套马,跟车的则死死地拽着磨杆,车闸和车毂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倌们都爱惜牲口,很少真的下狠手打。拉完货卸了车,都会让牲口就地打滚,放松解乏,然后再让跟车的拉去饮水。他们也格外爱惜自己的鞭子,精心挑选木棍做鞭杆,手柄缠上胶皮,用好绳子做鞭绳,牛皮条做鞭梢,再拴上红缨穗,既好看又耐用。甩出的响鞭清脆响亮,那叫一个威风。</p><p class="ql-block"> 当马车行进在平坦的公路上,刘根柱坐在车前,手执长鞭,在空中甩出清脆悦耳的响哨,鞭梢轻轻打在马耳根上,马疼了,撒开蹄子欢快地奔跑起来。他的身体随着车身有节奏地颠簸,头发向后飞扬。这时的他,要么吧嗒吧嗒抽起呛人的旱烟,要么扯开嗓门吼起爬山调。那粗犷的歌声在乡村旷野上久久回荡,透着自在与豪迈,让人感受到一种古老的苍凉,还有诗意般的悠远。</p><p class="ql-block"> 而我这个跟车的,这时便可以半躺在车箱中间,悠闲地抽着旱烟,欣赏沿途的田园风光。清晨,乡村云雾迷蒙,宛如仙境;小路上泥土芬芳,野花五彩斑斓;生产队的社员们在田间劳作,时不时传来粗犷的山曲儿声,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中午,烈日炎炎,禾苗叶子都卷了起来,小狗热得直伸舌头。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红霞满天,神秘的火烧云笼罩着大地。太阳落山后,天空依然明亮,白云被霞光披上金色外衣,小鸟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回到鸟巢休息,偶尔有受惊吓的小鸟,拖着长长的叫声,划过天空。</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马车常常在不知名的小村路边停下,卸马挖灶,准备晚饭。之后,我又得在漆黑的夜晚开始放马的工作。如今,时代变了,各种车辆层出不穷,机械的、电动的,无人驾驶的应有尽有,马车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前几年,还没到冬天,去后山卖煤的车就络绎不绝,有的煤老板直接把煤运到后山,供们选购,村民们烧的都是从鄂尔多斯运来的精煤,老乡们再也不用为没烧的而发愁了。这两年,为了节能环保,政府加大补贴力度,给村民们安上了电暖气。电暖气、水暖炕、太阳能、煤气灶,使用起来简便又省心。那段与马车、车倌相伴的岁月,却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成为了一道难以忘怀的独特风景。</p> <p class="ql-block"><b> 放夜牛记</b></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晨雾还在草叶上凝结时,我已站在牛圈前。三十双浸着露水的眼睛望过来——黑牤牛的犄角在雾里投下灰蓝的影,像一柄被晨露洇湿的铁剑;蜂咀牛的尾巴正扫过脊背,尾梢长毛掠过皮肤时带起细碎的噼啪声,惊落几片沾着露水的草叶;最娇贵的花肚乳牛将三个月大的牛犊护在腹下,粉红的蹄子轻点地面,仿佛怕踩碎了沾在蹄甲上的朝露。</p><p class="ql-block"> 牛群出圈时带着蓬勃的骚动。大牤牛的犄角顶开木栓的瞬间,木屑飞溅,率先踏出的蹄子在泥地上碾出湿润的印子,像盖了枚带着青草香的邮戳。我扬着鞭子轻赶,看它们在土路上铺成流动的色斑:十二头黄毛牛像移动的麦垛,晨光尚未穿透雾霭,它们的毛已泛出暖金的光;六头黑毛牛是沾着朝露的墨块,走动时墨色在雾里洇开,连蹄印都染了层淡淡的青;十三头杂毛牛的碎花纹理间,还留着母牛舌头梳毛时的温柔印记,那些细密的绒毛上,仿佛还凝着未干的唾液。最后是那头小牛犊,总爱跟着我走,粉湿的鼻尖扫过指腹时,让我想起春天刚发芽的苜蓿草,带着股清冽的甜。</p><p class="ql-block"> 行至东南爬牛壕畔,太阳正挑在榆树杈上,像枚刚剥壳的咸蛋黄,把金光洒了满地。牛群散入草滩的刹那,龙须草便顺着它们的脊背起伏——黄牛低头时,颈间垂肉晃出细碎的光,像挂了串未穿好的银箔;二牤牛甩头时,铜铃晃出细碎的清响,惊起的白灵扑棱着翅膀,将紫色的苜蓿花粉抖落在牛背的绒毛上,像给它们别了朵会发光的花。我数着牛背上的光斑,听它们咀嚼时下颌骨发出的咯嗒声,竟与生产队的石磨声暗合,恍若时光在此处打了个湿润的结,把过去和现在轻轻系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下午两三点的暑气蒸得黄土泛白,牛群便躲进沟底的阴凉。小牛犊挨着我卧下,左前蹄的伤处结着浅褐色的痂,像块风干的蜂蜜。任我用棉棒蘸着紫药水涂抹时,温热的鼻息总拂过我挽起的裤脚,带着股青草混着奶香的气息。榆树的影子碎在牛背上,像撒了把树叶,大黄犍牛反刍时的低吟混着山雀的唧啾,在蒸腾的暑气里织成比收音机更鲜活的乐章——那些被阳光晒暖的牛毛,摸起来像晒透的棉被,带着草木的清芬,让人忍不住想把脸埋进去,蹭一蹭这带着温度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放牛最怕遇见雨天。黑云压顶打雷时,大多数牛突然竖起耳朵,像树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雨淋在它们身上,湿漉漉的,很快就变成了水牛,毛紧贴着身子,像穿了件不合身的黑衣。遇上连阴雨,牛照吃不误,在雨地里甩着尾巴,吃得津津有味。我裹着羊毛做的雨披,脚浸在水里,随着牛群移动,靴底踩过泥泞时,发出咕啾咕啾的声响。调皮的小公牛,吃饱后聚在一起打着玩,浑身沾满泥浆,像几团会移动的泥巴,湿润的眼角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却让这雨天多了份鲜活的热闹。后来每逢天色发暗,我便提前赶牛回到村子周围的草地上,雨大时,立即赶回牛圈,牛蹄踩在石头上的嗒嗒声,像首急切的归家曲。</p><p class="ql-block"> 暮色降临时,牛群会自动排成队,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牤牛的嚎叫声,惊飞了老榆树上的归鸟,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和着渐浓的暮色,织成了张温柔的网。路过村口,董大爷的旱烟锅在树影里明明灭灭,像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李二婶的新布鞋带着艾草香,鞋底的牵牛花歪歪扭扭,说是给花脸乳牛下奶的谢礼,针脚里藏着说不出的温暖。这些带着体温的暖意,混着牛群身上的草香,在每个黄昏酿成记忆的甜,像坛埋在地下的老酒,越久越醇香。</p><p class="ql-block"> 我最喜欢看牤牛打架。有时候,我故意将牛群赶到临村的草滩上,和别村的牛群合放。每个牛群都留有一至两头牤牛。混群后,这些牤牛会主动挑战对方的牤牛。蜂咀牤牛前蹄刨起阵阵黄土,绷着头,扯开嗓子嚎叫着向红毛牤牛走来,红毛牤牛不断甩动着尾巴,鼻孔里喷着粗重的白气迎接对方,很快两头牤牛用犄角抵在一起较劲,犄角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两个牛一会儿你前进两步,一会儿它后退三步,抵抵停停,不分胜负。战到最后,蜂咀牤牛突然发力,把红毛牤牛顶得连退三步,蜂咀牤牛前蹄在地上重重一踏,脖颈上褶皱的肌肉像山丘般隆起,猛地将红毛牤牛掀翻在地,红毛牤牛败下阵来,快速爬起,灰溜溜地向自己的牛群跑去。蜂咀牤牛追了几步停下来,昂起高高的头继续嚎叫挑战……</p><p class="ql-block"> 社改乡,队变村那年冬月分牛到户,空荡的牛圈里还留着牛粪的气息,那是时光留下的印记。我摸着墙上的牛鼻环,突然想起每头牛的脾性:大牤牛左角缺了半寸,是去年顶架时留下的勋章;红白花尾巴尖的白毛总沾着草籽,像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小牛犊的鼻息总带着奶香,是初到这世界的温柔。当最后一头牛被牵走时,它回头的眼神像块温润的琥珀,映着那年的晨雾、草滩、还有我十五岁的影子,那影子里藏着无数个与牛相伴的清晨与黄昏。</p><p class="ql-block"> 土地下户,集体财产被分后,三十多头牛走到了家家户户。村里的草地上再也见不到牛群的影子了,张三拉一个,李四牵两个,有的各放各的,有的几家联合起来轮流放。曾经的热闹与喧嚣,渐渐被岁月的风冲淡,只留下些零碎的记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如今机械化代替了牛马,耕牛成了肉牛。当我在菜市场看见整齐的牛肉块,总忍不住驻足。那些冷硬的肌理上,再找不到阳光晒出的暖黄,闻不到混着晨露的草腥,更听不见那串曾缀满整个少年的牛铃。原来有些时光,早已随着牛蹄踏碎的晨露,永远凝固在饲养院的牛圈里……在那里,三十多个会呼吸的伙伴,曾用最质朴的方式,把责任与牵挂,刻进了一个少年的骨血里,成为岁月里永不褪色的温润印记,每当想起,心里便泛起股暖暖的潮,像回到了那个晨雾未散的牛圈前,手里攥着鞭子,眼前是三十多头带着晨露的眼睛</p> <p class="ql-block"><b> 扎耗子窖</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秋收后的旷野像一张揉皱的金箔,秸秆茬子在风里簌簌作响,仿佛大地在轻轻颤抖。父亲总说,老辈人管这叫"地皮子打颤",正是扎耗子窖的好时候。那时我不过七八岁,跟着大哥和三弟,手握磨得发亮的榆木柄铁棍,肩头斜挎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口袋,在麦茬地里踩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铁棍顶端的铁箍磕在石头上,迸出细碎的火星,惊起几只灰扑扑的蚂蚱,像是给藏在地下的秘密粮仓报信。</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的灶台上,盔子总是锃亮,能照见人影。四个半大男孩的饭量像无底洞,母亲蒸的莜面窝窝在蒸笼里越码越矮。直到看见张老汉家的泥瓮里泛着新麦的金黄,大哥才领着我们摸进野地。黄耗子的洞口总藏在麦个子周围,地上有它们走出的细窄道路,大小不等的土堆旁散落着细碎的麦壳,像撒了把碎金子。大哥说这是"耗子的糖渣儿",顺着这痕迹找,准能寻到它们的地下粮仓。</p><p class="ql-block"> 那些藏在土层下的迷宫,比戏文里的地道还要精巧。黄耗子的前爪仿佛会绣花,挖出来的育儿洞铺着软和的草絮,逃生洞斜斜通向地面,最绝的是储粮洞,洞壁被啃得溜光,麦穗码得比粮站的囤子还整齐。有一回挖到个"富窖",成串的糜子穗吊在洞顶,像挂满了金黄的灯笼,三弟蹲在坑里直起腰时,头发上还别着两穗没掉粒的莜麦,倒像是戴了顶古怪的帽子。</p><p class="ql-block"> 最有意思的是看它们运粮的情景。晌午的日头把地晒得发烫,公鼠母鼠就在麦码子底下搭起"传送带"——母鼠仰面朝天,四爪紧紧抱住麦穗,肚皮绷得发亮,公鼠则咬住同伴后颈的皮毛,拖曳着往洞穴挪动,留下两道平行的拖痕,像用尺子量过似的笔直。老辈人说,这样的"夫妻鼠"背上的毛早被磨得稀光,是常年拖运粮食磨出来的印记,仿佛是它们给自己烙下的"粮仓主人"的印章。</p><p class="ql-block"> 挖耗子窖的营生总带着赌运气的意味。铁棍插下去,若是"扑"地陷进半寸,手心能觉出土层下的虚浮,那便是撞见了粮窖的顶。扒开土时得屏住呼吸,生怕惊跑了地下的宝贝。有一回大哥的铁棍突然歪了个角,我们仨扒土扒得指甲缝里全是泥,却看见黑洞洞的窖口里蜷着只毛茸茸的臭鼬,正叼着半截麦穗打盹。那家伙被翻出来时"吱"地喷出一股臭气,熏得三弟抱着布袋直往后退,却把藏在深处的半窖莜麦衬得格外清香。</p><p class="ql-block"> 初雪落下前的那场霜冻,彻底冻住了最后一丝秋意。我们在枯黄的麦田的圪楞上看见个晃悠悠的影子,走近才发现是只大黄耗子,后腿挂在蒿枝上,尾巴垂下来扫着冻硬的土块。村里的赵大爷蹲在地上抽烟,火星子明灭间说:"耗子通人性呢,窖里粮被挖光了,就寻这绝路。"我摸着那老鼠已经僵硬的皮毛,尾尖上还沾着没蹭掉的麦皮,突然想起上个月从它窝里挖出的二十斤麦子,此刻正躺在我家的瓦缸里,缸沿上还凝着母亲新盖的棑子。</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走在深秋的田野,看不见挎着布袋的孩子,也寻不着藏在麦田里的洞口。地膜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收割机碾过的地里连麦茬都留得整整齐齐。但每当闻到新麦打场的香气,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蒙着金黄尘雾的午后——大哥举着铁棍站在地头,阳光从他肩头漏下来,在他脚下的土块上投出个长长的影子,像根直指地下的指针,而我们仨蹲在旁边,正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着某块泥土下,或许还藏着属于那个年代的,关于生存与倔强的秘密。</p> <p class="ql-block"><b> 吃 莜 面</b></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阴山北麓的风蚀丘陵间,莜麦以匍匐的姿态在沙土里扎根。当晨霜还凝结在田野的麦芒上,这种禾本科作物已在北纬40°的苍茫大地上抽穗拔节。从石磨冷碾的原香到蒸笼蒸腾的氤氲,莜面以千变万化的形态,编织着人与高寒土地的生存契约——每一道褶皱里,都封存着北方农民与自然博弈的智慧密码。</p><p class="ql-block"> 内蒙古西部农家的土炕上,和好的莜面季子在掌心跳跃,如一轮轮银月。主妇们指尖流转的弧度,是蒸制系列的开篇诗:拇指与食指推旋出的窝窝,在笼屉上立起中空的锥体,层叠如微型蒙古包阵列,等待蒸汽穿透那蜂窝状的气孔;掌心搓揉的鱼鱼,化作两头尖细的玉梭,仿佛下一秒就会游进沸腾的汤池;裹着山药泥的饨饨卷成月牙,蒸后绽开麦香的褶皱;用手抓捏的"山药宛宛",将粗粮压出花瓣般的纹路,让贫瘠土地的馈赠也有了绣花般的精致。</p><p class="ql-block"> 木质饸饹床的杠杆起落,奏响压制系列的古老和鸣。莜面季子在杠杆的张力下化作均匀的圆条,落在蒸笼里如琴弦崩断。当蒸熟的山药泥与莜面联姻,搓成的鱼状在笼里列队成阵,出锅后绵密沙糯的口感里,沉淀着黄土高原的憨厚底色。</p><p class="ql-block"> 创意系列藏着民间的巧思:莜面铠甲包裹的羊肉玻璃饺饺,蒸至皮色透亮如琥珀;被称为"傀儡"的素纱,是莜面为土豆块段织就的薄衫,蒜香爆香时溢出狡黠;铁锅里熬煮的拿糕冷凝成膏,刀切成块坠入冷酸汤,是灾年里粗粮细作的温柔;指头大小的煮鱼子在肉汤里浮沉如珍珠,每一颗都吸饱了骨汤的醇厚。</p><p class="ql-block"> 羊肉臊子是莜面的原生密码。草原羯羊肉,在铁锅里与葱姜共舞,酱油焖至酥烂,红亮的汤汁裹着肥瘦相间的肉粒,浇入窝窝的蜂窝或是渗入鱼鱼的肌理,麦香与脂香的缠绕,重现游牧民族与农耕文明的初次握手。夏日冷盐汤则是变奏:老陈醋打底,加蒜泥、山药、茄子、香菜、黄瓜丝,蘸着饨饨吃,酸味激活的瞬间,恍若信天游掠过麦浪。</p><p class="ql-block"> 当莜面走进现代厨房,开启了味觉的跨界之旅:芝麻酱与黄瓜丝赋予其胡同的市井气;披萨底托着芝士彩椒,在烤箱里完成中西合璧;炒黄糕时加入的鱼鱼,让红糖的焦香裹着麦麸的颗粒;最妙的是泡羊肉汤——吸饱汤汁的莜面在浓郁的汤底里舒展,每个气孔都成了滋味的容器,既是对传统的致敬,也是对速食时代的温柔抵抗。</p><p class="ql-block"> 从魏晋时期《齐民要术》记载的"青稞麦",到今日后山的科技赋能,莜麦的种植史是一部生存史诗。这种"种一坡,收一车"的作物偏爱沙土地,根系深扎以汲取深层水分。五月拌药晒种,播种深度精准至5厘米;三次中耕各有章法:浅锄破板结,深锄护根脉,细锄除杂草。九月霜降前,金黄的麦穗在晴日里收割,石磨以每分钟15转的低速研磨,在低温中保留β-葡聚糖与亚油酸,让千年谷物的营养密码得以延续。</p><p class="ql-block"> 在乌兰察布的坡梁与固阳的大田之间,莜麦用三个多月的生长期完成对高寒的应答。它伏地生长的姿态,恰似北方农人谦卑而坚韧的身影——将贫瘠化作馈赠,把粗粮酿成诗篇。当莜面的麦香再次漫过土窑与毡房,那是土地与人类最动人的和解,是跨越千年的味觉契约在时光里轻轻回响。</p> <p class="ql-block"><b> 山 药 蛋</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在大青山北麓的方言里,“山药蛋”二字,恰似沙粒摩挲陶罐,带着质朴的粗粝质感 。当别处的人们谈论着马铃薯、洋芋或者土豆时,我们却独爱这带着沙土气息的小名。仿佛唯有如此称呼,才能紧紧牵住那根从安第斯山脉,蜿蜒至塞北黄土高原的藤蔓,让这来自异乡的作物,在沙土地里,真正扎下带着乡音的根。</p><p class="ql-block"> 回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粮食匮乏,山药摇身一变,成为庄户人餐桌上的主食。我们家人口众多,且都是男孩,口粮缺口极大。为了一家人能够活下去,父亲每年都会在自家两亩大的院子里,精心种下山药。在他悉心的照料下,年年都迎来丰收。除了日常当作饭食,多余的山药还会被磨成淀粉,做成粉条拿去换钱,补贴家用。</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年年干旱,后山的沙土地却成了山药的乐土。在那青黄不接的艰难岁月里,这些裹着泥土的山药,无疑是庄户人挂在嘴边的“救命粮”。那年开春,山药窖里的存货早已所剩无几,母亲把最后半袋干山药干磨成粉,熬成稀汤时,汤面上仅仅漂着星星点点的白渣。年仅八岁的我,饿得心慌意乱,跟着母亲去村里串门。在一间土坯房里,看到一位老人正往猪食锅里扔小山药,那些拇指大小的疙瘩带着青斑,在铁锅里翻滚着。热气升腾而起,我的喉咙像是着了火一般,趁老人转身的瞬间,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烫得舌尖发麻也顾不上吐,连皮咽下去时噎得直翻白眼。老人回头瞧见,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颤巍巍地从锅底捞出几个稍大些的,说道:“娃娃,慢些吃,锅里多着呢......”她那粗糙的手掌擦过我嘴角的渣子,比母亲的手还要冰凉。</p><p class="ql-block"> 后山人吃饭,几乎顿顿都离不开山药,吃法也是多种多样,煮、烩、馏、烧、晒,各有风味。那些年,铁锅总是飘着诱人的山药香。清晨,糊糊锅里的山药白汽弥漫,揭开锅的瞬间,热气漫过土炕,母亲把锅里带皮的山药捞出来掰成两半,让我们对着热气哈气,甜丝丝的淀粉味混合着柴火香,直钻鼻腔。晌午,多是烩山药,大块的山药泡在野菜汤里,煮熟捞出来,拌上半勺盐,就能填饱辘辘饥肠。</p><p class="ql-block"> 其中,最爱吃的便是烩山药,大块的山药泡在牛羊猪的肉锅里,煮得咕嘟咕嘟直冒泡,吸饱了肥瘦相间的肉香后,用筷子轻轻一戳,就碎成了沙状,吃起来那叫一个香。若是农忙时节,母亲便会快手擦出细如银丝的山药丝,在开水中一焯,放上少许粉条,再拌上胡麻油和盐,清爽可口,令人回味无穷。最难忘的是秋天和冬季,人们在柴火灰里或火炉子下面埋上几个山药,让火的热意慢慢将其煨熟,直到外皮焦黑开裂,而内里的绵白却烫得如同能融雪一般。掰开时,升腾而起的热气中,似乎连麦面馍都染上了淡淡的香味。</p><p class="ql-block"> 在后山,一般人家除了在外面建有能存几千斤山药的大窖外,为了日常食用方便,还会在家里的地下建个小地窖。地窖的木门总是带着潮凉的土腥味,却藏着一家人一年的富足与希望。母亲常说,山药是有记性的,它记得沙土地的松软,记得山风的味道,所以即便被藏在暗角,到了开春,也能冒出新芽,那是后山人对土地深深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后山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坡地上,沙土在日照下升温迅速,又因良好的排水性,在雨季也不会变成黏腻的浆糊。昼夜的温差在这里被沙粒放大,白天积蓄的热量,化作催生藤蔓的能量,夜晚的清凉,则让地下的山药放慢生长节奏,将更多的养分沉淀成绵密的口感。农人们常讲,沙土地种山药,连翻土都省劲,铁锹下去,只消轻轻一撬,泛着潮气的土块便自动散开,露出底色来。</p><p class="ql-block"> 别看沙粒土看似“贫瘠”,只要掺上几筐后山腐熟的草木灰与牛羊粪,便摇身一变,成为滋养山药的黄金基质。沙粒的透气性,让有机肥的养分能够均匀渗透,却又不会让山药患上“富营养病”。它们必须稍微“努力”一点,让根系在沙粒间穿梭寻觅,这样长出的山药,表皮光滑紧实,切开后黄心透亮,蒸煮时粉糯飘香,炒丝则爽脆利落,这正是沙土赋予的独特禀赋。</p><p class="ql-block"> 当秋风轻轻掠过后山,起山药的时节便到了。沙土慷慨地松开怀抱,轻轻一扒拉,圆滚滚的山药便带着细沙滚落出来,少了黏土田块里裹着泥巴的繁琐,连表皮的坑洼里都干干净净。这些在沙土中长大的山药,承继了山风的清爽、沙土的通透,还有农人指尖的温度,成为厨房里百变的食材,更是后山土地对耕耘者最质朴的馈赠。</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每年种山药,都选在六一前后。下种前,先打开菜窖,仔细挑选种子,把小的、带疤的挑出来,切成薄片晒成山药干。坏的和小的山药蛋,则留下喂猪。下种前,要请出祖传的铁犁。父亲赶着牛拉的铁犁,在土地上划开一拃深的垄沟,80厘米的间距,像是给大地梳了粗辫子。母亲端着笸箩跟在后面,把种薯和熟粪埋进新翻的垄沟,牛俱返回时再翻盖上熟土,如同护着襁褓里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二亩多地,不到半天就种完了。</p><p class="ql-block"> 苗儿破土的那几日,后山的风还带着白霜。蜷曲的叶片顶开土层时,像初生的小羊羔抖落身上的草屑。父亲蹲在地里薅杂草,手指划过山药叶背面的绒毛,说道:“等见了花蕾,得给它们穿棉裤。培土用后山特有的“平板锹”,铲起半湿的沙土往根上培,5厘米厚的新土堆成小坟包,父亲说这是给地下的薯块搭暖棚,免得长大露出地来让日头晒绿了皮。</p><p class="ql-block"> 山药花开时,后山的天蓝得仿佛能舀出水来。白色的花序像落在绿叶间的雪,此时父亲拎着木桶追钾肥,腐熟的牛羊粪混着硫酸钾,在垄沟里散发出醇厚的腥香。后山的牛羊多,这肥效比城里买的还要足。</p><p class="ql-block"> 到了处暑,山药叶子开始泛黄。父亲提前半个月断了水,说沙土地存不住水,得让山药学会自己攒劲儿。起山药的那天,他扛着刃口特别宽的铁锹,往地里一挖,轻轻一撬,圆滚滚的山药就带着沙粒滚出来,有的三五个连成串,磕掉沙土后泛着温润的光,就像后山人晒红的脸。捡山药时要小心翼翼,沙土地的山药皮嫩,蹭破了就不好窖藏。父亲让我们把最大的山药挑出来,说是要留着明年做种薯。</p><p class="ql-block"> 后山人说起山药时,眼里闪烁的光,是沙土地里的晨露,是灶火里的炭火,是母亲盛在粗瓷碗里的悠悠岁月。这颗来自安第斯山脉的土圪蛋,在阴山脚下扎下了根,成了一代人舌尖上的乡愁,成了无论走多远,都能循着味道找回的,家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走进呼和浩特的超市,看到整齐码放的山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后山的沙土地。父亲的手背上,留着被铁锹磨出的茧,像山药的芽眼般粗糙却又饱满。他常说:“后山的山药是喝着风沙长大的,沙粒磨过皮,日头晒过心,才攒得出绵密的淀粉。”如今,依然梦见他蹲在田头抽烟的背影愈发佝偻,可自留地里的垄沟依旧笔直,就像他用半生在大地上写下的诗篇。关于土地的秘密,都藏在春播时的细沙里,藏在秋分时的山药香里,藏在后山人世代相传的掌纹间。</p><p class="ql-block"> 如今,在城市的超市里,看到保鲜膜包裹的“山药”,整齐的摆放间,却失了沙土的呼吸。但每当切开表皮,淀粉的滑腻漫过指缝,蒸汽模糊了眼镜的瞬间,总会看见父亲犁头下翻涌的金沙,母亲围裙上沾着的山药碎屑,还有那个在猪食锅前哽咽的老人。原来,有些情结,早已随山药的藤蔓,在血脉里长成了忘不掉的年轮。从安第斯到阴山下,这颗土圪蛋带着四海为家的勇气,最终在方言里、在锅台上、在一代人的胃里,酿成了名为“故乡”的酒。</p><p class="ql-block"> 如今,在后山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农业生产正经历着一场深刻的变革。山药种植告别了肩挑背扛脚挖的传统模式,全面迈入机械化时代。大型播种机、收割机往来穿梭,翻土、播种、收割一气呵成,效率得到了大幅提升。</p><p class="ql-block"> 与此同时,高垄田的推广应用成为一大亮点。不同于世代沿袭的平作方式,高垄种植不仅改善了土壤通气性和排水性,还能有效增加土壤的昼夜温差,为山药生长创造了更加优越的环境。新品种的引进更是为山药种植注入了新活力,这些经过科学选育的品种,不仅抗病能力强,而且淀粉含量高、口感好。</p><p class="ql-block"> 滴灌技术的普及也发挥了重要作用。通过精准控制水量,滴灌系统实现了水资源的高效利用,让每一滴水都能直达山药根系。这种灌溉方式不仅节约了水资源,还能有效减少病虫害的发生,为山药的健康生长保驾护航。</p><p class="ql-block"> 多重技术革新的叠加效应,让后山的山药产量实现了质的飞跃。曾经的“靠天吃饭”已成过去,如今的后山正以崭新的姿态,向着现代农业大步迈进 ,续写着属于这片土地与山药的新故事。</p> <p class="ql-block"><b> 割 莜 麦</b></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哥哥站在那高山顶上,身穿着白布衫衫红布腰腰,手握着镰刀,出溜出溜割莜麦……"后山爬山调裹着秋风掠过阴山北麓,金黄的麦浪便泛起层层叠叠的光阴涟漪。海拔1500米的山梁上,镰刀与莜麦的和鸣从未停歇,这是土地写给人类最深情的农耕诗篇。</p><p class="ql-block"> 沙壤土层如母亲温厚的掌心,托着莜麦根系在岁月深处探寻。中温带季风在山梁刻下时光的刻度:年均4.2℃的清凉里,莜麦用90余天的无霜期酝酿淀粉的醇香;360毫米夏雨织就生命之网,让拔节的声响漫过田垄;当秋阳为高原镀上琥珀色,籽粒在紫外线里凝成晶亮的诗行。</p><p class="ql-block"> "一梁一沟"的褶皱是大地的智慧图谱。圪梁拦住暴雨的莽撞,低沟收藏晨露的私语,不同海拔的小气候让莜麦从山麓到山巅次第成熟,如同一曲缓慢展开的弦乐四重奏。自清末第一粒种子坠入泥土,百年时光里,莜麦始终是这片土地的主角——集体生产时三分之二的耕地泛着银辉,莜面窝窝的热气里,藏着后山人代代相传的味觉基因。</p><p class="ql-block"> 磨镰声是秋收的前奏。粗粝的磨石与镰刃相击,迸出的火星点亮了农家小院的晨曦。十五度的斜角里,叠着三代人的掌纹——祖父的老茧压着父亲的指纹,在磨石上刻下"前推后拉"的韵律。当刃口洇出霜雪般的冷光,檐下麻雀扑棱棱飞向晴空,它们知道,一场金色的盛宴即将开场。</p><p class="ql-block"> 三人小组在田垄间排开雁阵。中间的"拉行子"如船头破浪,左右镰刀似双桨划开麦浪。"翻接沿"的轮作里藏着对土地的慈悲:上行割麦如笔走龙蛇,返回捆扎似线穿珍珠,每一次转身都带着对作物的轻吻。左脚跨出半步,身体前倾成45度的优美弧线,右手镰刀便如游鱼切入麦秆根部,手腕轻抖间,银白的莜麦已在掌心聚成星群。</p><p class="ql-block"> 捆扎的技艺是指尖的芭蕾。挑两株高挑的莜麦头对头交叉,顺时针拧转成天然的绳索,动作精准如钟表匠校准齿轮。15公斤的麦捆卧在地上,错落有致地让秋风自由穿行,阳光在麦捆间跳跃,完成最后一道自然的烘焙,仿佛给莜麦穿上了透气的金装。</p><p class="ql-block"> 中秋的风掀开金色绸缎,莜麦穗沉甸如远古金箔,荞麦燃烧着灶膛的火焰,胡麻花铺展晨雾的素笺。五十多个割麦人散落田间,碎花衫与白汗衫在麦浪中起伏,似撒落金绸的七彩星子。年轻姑娘的笑骂惊起蚂蚱,新郎歪戴的帽子下,口哨声惊飞了打盹的麻雀,刀刃擦过麦秆的"唰唰"声,与远处耕地的"嘚嘚"鞭声应和,谱成山野的奏鸣曲。</p><p class="ql-block"> 刀法里藏着岁月的年轮。小伙子的"一撒镰"如闪电出鞘,十多株莜麦应声倒地,惊起细碎的草香;老汉的"钩镰"似老僧入定,镰刀轻勾间,麦秆便温顺地卧成诗行;田尾的小脚老太太裹着蓝围裙,一步一挪间让时光慢了下来,扎羊角辫的娃娃举着比人高的镰刀,急得鼻尖冒汗,嘴角里迸发出清脆的笑声,惊起了草丛里的百灵鸟。</p><p class="ql-block"> 暮色为镰刀镀上青铜色时,最后一捆莜麦倒在地上。老汉磕着烟袋锅,铜嘴映着夕阳,刃口的草汁在暮色里洇成翡翠。归途中的脚步惊起归鸟,啼鸣撒在炊烟里,与灶台上揉莜面的蒸汽相遇——竹帘掀开的瞬间,晨光里的弯腰剪影与眼前的麦香重叠,凝成后山人瞳孔里永不褪色的琥珀。</p><p class="ql-block"> 当城市霓虹漫过夜空,总有人记得磨石的余温与镰刀的冷光。那些在麦垄间弓起的脊梁,那些磨石与刀刃碰撞的火星,早已刻进农耕文明的基因链。金属会锈蚀,石磨会风化,但每当秋风掠过阴山,莜麦香里总会浮现:掌纹里的老茧与麦芒共舞,汗滴在穗尖折射彩虹,三代人共用的镰刀柄上,凹痕里积着不同年份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这是土地与人的千年契约,以四季为纸,镰刀为笔,在莜麦粒里写下生存的哲学。当机械的轰鸣渐起,后山的镰刀依然在晨光中闪烁——有些文明的星火,必须以掌心的温度传递;有些岁月的沉香,只能在弯腰的姿态里酿成。毕竟,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总有一缕莜麦香,能唤醒我们对土地最原始的眷恋。</p> <p class="ql-block"><b> 脱 麦 子</b></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生产队迎来了简易脱粒机,这一“新家伙”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打麦的传统方式,让秋粮收获的速度大幅提升。在此之前,所有粮食作物的脱粒,基本都依赖碌碡碾压,小麦也不例外。碾麦前,需先用铡草刀去掉麦根,便于后续处理。十六岁那年,我亲身参与其中,连续两年负责攨麦子的工作。一把铡刀,每日要处理一千多捆麦子,长时间双膝抵着麦捆、不停弓腰发力,甚至让我的肚脐眼都向外凸出了一公分,许久才恢复原状。</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近四千亩土地产出的庄稼,都集中在一个近百亩的场面里。麦垛错落林立,金黄的麦垛、翠绿的秸秆相互映衬,色彩斑斓,宛如一幅独特的田园画卷。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四十多位社员在此忙碌,单双马碌碡齐上阵,鞭声、劳作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仿佛奏响了一曲热烈激昂的交响乐。大家争分夺秒地碾打,只为在春节前完成场收,顺利决算分红,欢欢喜喜过大年。</p><p class="ql-block"> 麦子收割后,捆成麦个子,晾晒几日。下午无需耕地的犁头们,会将麦个子按人字形,十二捆一组码放整齐。待地里其他庄稼收完,再用车拉回场面,依照不同品种分类垛好,静静等待碾打时刻。</p><p class="ql-block"> 秋收秋打,是农人们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节。大家起早贪黑,全力以赴,只为将辛苦种植的珍贵粮食收入粮仓。而使用柴油机带动脱粒机脱麦子,更是一项又脏又累的苦差事。人工拔倒的麦子带着根,沾满泥土,脱粒时尘土飞扬,四周天空被染成一片灰色。飞扬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防护不当的话,麦毛钻进衣服里,又痒又难受。</p><p class="ql-block"> 脱粒机启动后,众人分工明确,运捆、解捆、擩捆,形成一条紧凑的流水线;抖秸、收粮、背秸的人也各就其位,默契配合。我担任擩手,站在脱粒机最前端,负责将麦捆送入机器。这份工作不仅辛苦繁重,还暗藏危险,稍不留神,手就可能被脱粒机的入口卷入,造成严重伤残,类似的不幸消息在那时并不鲜见。挨着我站的人解开麦捆,放在脱粒机操作板上,我便迅速将麦捆擩进机器。机器轰鸣作响,麦秸如缕缕青烟般飞出,宛如一条巨龙,喷吐着尘土与秸秆,场面颇为壮观。其他人拿着四股杈,将麦秸抖到五六米开外,确保麦粒尽数脱落,随后背秸人再把干净的麦秸背到三百米外的大草垛上。劳作过程中,飞扬的尘土让每个人都满身泥垢,尤其是站在脱粒机口的人,被呛得满脸黢黑,仿佛从煤窑里出来一般,连眉眼都难以分辨。那时防护条件简陋,大家不过用头巾裹住头部聊作防尘,清洗时,洗脸水都变得黑乎乎的,呼吸道也吸入不少尘土。作为第一擩手,我离脱粒机最近,浑身沾满尘土,鼻子、嗓子里全是黑痰,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模样活像戏里的黑包公。除了劳累和尘土的侵扰,麦芒还会不断刺扎双手,留下一道道划痕和倒刺,又痒又疼。要是遇上脱莜麦,那滋味更是难受至极。我算是比较熟练的擩手,只要我一上机,与脱粒相关的人都会紧张起来,因为我的速度快,工作量大增,大家也得跟着加快节奏,忙得不可开交。此时的柴油机满负荷运转,冒着黑烟,发出刺耳的轰鸣。</p><p class="ql-block"> 莜麦粒上的小毛毛极具“杀伤力”,只要在旁边站一会儿,毛毛就会钻进衣服,让人奇痒难耐。要是干上一整天,眼睛都会被扎得通红,布满血丝。那时后山地区贫穷,人们没有太多衣服换洗,洗澡更是奢望,只有乌兰花才有澡堂,即便被莜麦毛折磨,也只能默默忍受。如今,有人说现在的莜面不如从前好吃,后山人调侃是因为剥皮莜面少了那些毛毛,不知这话是真是假。</p><p class="ql-block"> 背秸子的大多是些不太会干场面活儿的年轻男女,他们虽有力气,却不擅长擩麦子、抖秸子,也不太会使用杈杷扫帚。每人背着五六十斤重的秸子,爬上一丈多高的草垛,一趟下来,腰酸腿困,手被绳子勒肿,肩膀也磨得通红。可年轻人聚在一起,却没一个喊苦喊累,反而干劲十足。因为夜里脱麦子时,大草垛周围一片漆黑,环境扑朔迷离。大家在上下草垛的过程中,年轻男女偶尔相遇,趁着抽绳垛草、短暂休息的机会,或许能鼓起勇气,实现拉手、亲吻的青涩浪漫。</p><p class="ql-block"> 1970 年,军管会为加快秋粮入库进度,采用军事化手段抓场收,还起了个形象的名字——“刮台风”,旨在用最短时间完成交公粮、粜余粮的任务。接到命令后,生产队开启轮班作业模式,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大家加班加点拼命干。作为队里的民兵排长,我带头响应。然而,军事化管理在农业生产中效果并不理想,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没日没夜地劳作,谁都难以承受。到了夜里,出来干活的人越来越少。为吸引更多人参与会战,生产队想出加班管饭的办法,专门建起食堂,每天不是宰牛就是杀羊。半夜时分,只要来干活的人,都能领到一份炖肉和两张油饼。一碗炖肉足有一斤多,牛羊现杀现做,油饼用现榨的葫麻油烙制,新鲜可口,别具风味。但军管会的命令并未达到预期效果,社员们并不买账。不少人只是为了吃饭而来,吃完饭就离开;更有甚者,趁人不注意,躲在柴禾堆里睡觉,等开饭时再出来。这场会战虽然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场收却没能按时完成,庄稼也遭受了不少损失。那时村里没有电,照明全靠马灯,夜晚一片漆黑,人都看不太清,更难把麦子拾掇干净,只能返工重干,既浪费粮食,又白费人力。</p><p class="ql-block"> 在大集体时期,由于生产方式和管理方法存在问题,社员们劳动积极性不高。生产队的耕地面积逐渐缩减,三秋时节越拖越长,大家出工不出力,最终连温饱都难以保障。土地下户后,情况截然不同。村民们责任心大增,干劲十足,耕地面积不断扩大,秋收秋打根本无需他人催促,早早就能完成。如今,收割机广泛使用,收割和脱粒在地里一次性就能完成,农民彻底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再也不用为拔麦子、脱麦子而受苦受累,日子也越过越红火。</p> <p class="ql-block"><b> 我家的羊皮袄</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去年深冬收拾凉房,木梯碰着横梁蛛网时,鼓囊囊的麻袋簌簌落灰。抖开瞬间,陈旧羊毛混着时光的静,裹着件琥珀色羊皮袄,像个揣着后山风雪的老友,轻轻跌进掌心。</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的大青山北麓,“莜面山药烂皮袄”是刻在黄土坡上的活计。漫山灰扑扑的身影里,皮袄翻领的黑白围巾飘成标点,霜雪凝在毛领上,晨光里闪闪的,是后山人行走的图腾。布票比月光稀的年月,这袄是抗寒的甲——西伯利亚寒流卷着碎雪掠过荒滩时,唯有裹紧毛茸茸的皮袄,才能在裂石般的风声里,守住体内那点暖。</p><p class="ql-block"> 十七岁看村里青年穿皮袄行走,粗羊毛蹭着晒黑的脖颈,心里涩涩的。土炕上母亲补衣裳,锥子在油灯下闪,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袖口总磨出毛边。直到1969年春分,姥姥牵进院的大母羊油光水滑,羊耳朵蹭过手背,绒毛细得像碎金,攒羊皮的念头,就在冻土似的家境里冒了芽。</p><p class="ql-block"> 老辈人说“母子下母子,三年下五个”,这话比山核桃实在。头年一羔,次年三胎,第三年深秋,最后一片杨叶落羊圈土墙时,母亲在土炕上摊开一张油皮——缺的那张,是邻居张大爷踩着晨霜送来的,皮子留着烟袋锅的焦痕,绒毛里藏着麦秸香。</p><p class="ql-block"> 立冬头场雪,山西右玉籍姓任的毛毛匠走进了家门。他的工具箱用牛皮绳捆着,铜剪子磨出包浆,在麻绳上晃出细碎的光。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羊皮,像摸光阴的纹路,“咔嗒”一声剪破寂静,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这是盼了三年,关于温暖的开场白。</p><p class="ql-block"> 鞣皮时,老匠人用盔子盛莜面糊拌硝石,青灰色糊抹在生皮里,涩味混着土腥。七天后皮子硬如老榆树皮,他跨坐榆木架,铁铲刀45度切入,油脂筋膜如残雪化了,露出细密毛囊,像春末刚冒头的草。扯着皮板在木架上拉,皮子渐渐薄得透窗纸,却绷着倔劲,指腹按下去,弹回的都是后山的风。</p><p class="ql-block"> 整毛最见功夫。毛面翻过来像腊月新雪,任匠人抄起梳子,手腕一抖,打结的毛团就顺着梳齿滑开。遇见草屑,他凑近用嘴唇轻吹,白气掠过羊毛,草屑便飘向阳光,留下顺服的毛茬,泛着缎子似的光,像母亲梳我锈住的头发,柔得能化在掌心里。</p><p class="ql-block"> 剪裁全凭眼。老匠人不用纸样,剪刀顺着皮子弧度走,羊腿弯处打个旋,刀刃碰皮板“沙沙”响,像冬雪落晒谷场。拼接时毛面对齐,粗针扎出密孔,骆驼筋泡软的线穿过去,特意让毛茬朝一个方向倒,针脚藏绒毛里,远看像羊皮自己长出的纹路。</p><p class="ql-block"> 最后是揉皮。缝好的袄铺在羊毛毡上,马臀皮裹的木槌“噗噗”敲,皮板褪了灰白,浮出蜂蜜色光泽。匠人拍着袄喊:“试试?”衣襟扫过脸,蓬松羊毛带着晒透的暖,混着淡硝味,像把后山的阳光全揉进了针脚。扣上羊角扣,袖口刚好贴手腕,领口收紧,像姥姥当年牵我的手,暖得踏实。</p><p class="ql-block"> 这两年,我和父亲起早贪黑地打拼,家里的光景总算缓过劲儿来。我又买了张山羊皮照着赶马车人的样子,给做了顶能护住耳朵的山羊皮帽子。到供销社挑了双厚实的翻毛皮鞋,把常年冻惯了的脚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穿上这身行头,整个人就像换了副骨架,脊梁骨不自觉地挺直了,走路时靴底砸在冻土上咚咚作响,仿佛连脚步声都带着股子利落劲儿。指尖摩挲着皮袄上整齐的针脚,感受着皮毛带来的温暖,心里满是说不出的踏实与满足。</p><p class="ql-block"> 这件皮袄陪我走了整个青春荒原。腊月野地放牛,牛蹄踩碎薄冰,皮袄摩擦的窸窣声,织成冬日民谣;后腮林忽洞刨石头,铁杵撬石头溅出的火星,在衣角烫出小焦痕;赶碌碡时,它挡住脸上刺骨的寒风,让我看清碌碡碾麦秸,在雪地画的年轮;去乌兰花镇的夜路,霜花凝毛领,暖着怀里揣着分红得来的几十块钱,——那是母亲让我换过大年新衣服的盼头。</p><p class="ql-block"> 岁月在皮袄上留的印子,都是会呼吸的故事。袖口毛边磨得发亮,是劳作时与农具的摩挲;衣襟暗扣的线脚,是母亲怕灌风偷偷加的针;被树枝刮破的小口,父亲用羊皮补得仔细,补丁处毛茬长些,摸起来像块暖胎记。这些“伤痕”让它更亲,每道褶皱藏着后山风雪,每个磨痕都是光阴的落款。</p><p class="ql-block"> 如今衣柜里的羽绒服轻便,却没了羊毛裹身的踏实。抖开这袄,陈旧气息漫上来,恍惚看见姥姥数羔子的背影,听见毛毛匠木槌敲毡子,还有母亲油灯下缝补,针尖划过指甲的轻响。它不再是件衣裳,是把老钥匙——轻轻一拧,结着冰花的木窗开了,1972年的阳光混着莜面香,漫进满是现代物件的屋子。</p><p class="ql-block"> 摸着皮板温润的包浆,忽然懂了:有些温暖永不过时。指尖划过磨亮的绒毛,触到年轻时的自己,触到后山的风、亲人的手,还有那些贫寒里饱满的日子。这羊皮皮袄早超越了御寒,是母亲把爱鞣进皮子,姥姥将盼头编进毛茬,旧时光在针脚里沉睡——穿上它,就能听见岁月低语,看见时光里的自己,永远年轻,永远被温暖裹着。</p> <p class="ql-block"><b> 我家的羊毛毡</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我家住在大青山北麓的山北地区。改革开放前,这里天旱少雨,土地贫瘠,耕种沿袭老办法,人们的生活普遍穷困。我们家更是穷上加穷——父母从朔州迁居后山,连落脚的宅院都没有,只能挤在姥爷家一间歪斜的土坯房里。屋子中间支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柱,地上摆着几个泥瓮,六口人挤在土炕上,仅有的三床被子补丁摞补丁,棉絮硬得不成样子,常常是直接躺在土炕上睡觉。</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总把土炕用黄泥抹得平平整整、光光溜溜。为了好看,她还会用白面打成浆糊,拌上地里采的灰菜,调成草绿色刷在炕面上。可难办的是,弟弟们年纪尚小,夜里经常尿炕,第二天早上泥皮就粘在身上,得用手一点点抠下来,被灰菜染绿的炕面也往往被蹭得斑驳不堪,露出底下的黄土原色。</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缺铺少盖,多想有条炕席、毡子、褥子啊,可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奢望。公社没有初中,上初中得去旗里的乌兰花镇住校,需要自备行李。看着家里连块完整的炕席都没有,我早早就把上初中的念头埋在了心底。</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后期,随着我们兄妹几个渐渐长大,尤其是我休学回家帮父亲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后,家里的日子才慢慢有了起色。父亲带着我在院里垒起猪圈,母亲把老母鸡下的蛋都收在瓦罐里——那些圆滚滚的鸡蛋舍不得吃,攒了整整三个月,才换来炕上第一块新席子。浅黄的苇席铺在土炕上那天,母亲反复摩挲着席边说"娃们再也不用睡土炕了"。后来又卖了头出栏的肉猪,母亲扯了几尺粗布,就着旧棉花絮,熬了几个通宵缝出两床新被、三条厚褥子,针脚密得能数清,被子上还特意用绣了朵歪歪扭扭的马莲花。</p><p class="ql-block"> 1971年秋后分了工分红,父亲揣着皱巴巴的票子,带着我坐上了敞篷解放牌汽车经武川县下到了呼和浩特市。在旧城大北街的旧货市上,挑了口掉漆的旧店铺用的榆木柜——虽说柜门上的牡丹花纹褪得发白,铜拉手也缺了一只,但总算换下了多年放衣服的白泥瓮。自打姥姥给了那只适龄母羊后,我精心照料着。天天按时喂草料,冬天夜里守在圈边等着接羔。三年下来,羊从一只变成五只。攒了三年的羊毛,又向邻居借了点儿,足够擀两块二五款的羊毛毡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特意请朔州同乡王毡匠师徒二人来家。他们背着擀毡的竹帘、弹弓和鬃刷,一进门就说"后山羊毛质量好,能擀出好的毡子"。母亲高兴的做炒鸡蛋烙油饼和莜面白面给他们吃,王师傅边吃边说:"铺着毡子睡觉,潮气不太容易进身体,炕少烧点火也不凉。"</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徒弟弹毛弓悬在凉房椽檩间的刹那,时光便有了形状。这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工具——长弓、拔子、手扦,在毡匠布满老茧的手中,将羊毛编织成温暖的诗篇。</p><p class="ql-block"> 师徒两挑拣羊毛是晨光里的序幕。他们指尖翻动,筛去沙砾与杂色,只留雪色纯净。竹杆抽打下,毛团舒展如醒转的云,尘埃落定处,是对品质的最初苛求。八尺长弓震颤,"嘣噔"声里,羊毛乘着凉风飞升,土屑从竹帘缝隙跌落,留下轻盈的絮羽在空气中浮沉。</p><p class="ql-block"> 他两铺毛如执笔作画,手扦起落间,羊毛在竹帘上叠成素笺。清水薄雾般漫过,胡麻油浸润纤维,让毡结的秘密在分子间生长。卷帘时俩人协作,膝头压出岁月的韵律,踏压搓滚中,毛坯渐次成型如同时光在掌心凝结。赤足蹬拉门板,洗辫在毛毡上画出年轮,师徒二人一两个小时的往复,让纤维筋骨毕现,终成耐磨的铠甲。最后以开水洗礼,脏污随脚蹬排出,晾晒的毡子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完成从纤维到温暖的蜕变。</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师徒踩着立秋的节拍离开后,新擀的毛毡便妥帖地铺在家里的炕上。夜晚的灯光映得毡子泛着米黄色的光泽。打那以后,父亲常年劳损的腰杆往这又厚又软的毡褥上一躺,晨起时竟能直着腰板担水了;母亲每逢阴雨天就发作的腿疼,也在这暖融融的贴合里渐渐舒展。</p><p class="ql-block"> 随着家里日子越来越好过,几块白底子绣着云纹的小毡子相继落炕,接着是一款五尺见方的满炕大毡。此后出远门的行囊里带着毡子,哪怕是数九寒天住店,抖开这带着家体温热的羊毛毡,也能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焐出个暖窝子。</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我成婚时,父亲特意挑了上等羊毛,请最有名的毡匠,专门擀制了一块适配双人床的灰色大毡。那毡面压得平展如缎,边缘用藏青色毛线细细锁了边,铺在新房的木床上,竟比城里百货大楼卖的床单还要体面。这块毡子跟着我度过了十多个岁月,直到市面上兴起了印花地毯,才渐渐退出了日用舞台,如今还收在老家的樟木箱底,偶尔翻出来,羊毛里还藏着经年不散的太阳味。</p><p class="ql-block"> 往昔的毡匠背着工具走村串户,炕毡、雨毡、毡帽、毡鞋曾是生活的经纬。但机械的轰鸣碾碎了弓弦的韵律,土炕渐成记忆,手工毡的温润抵不过流水线的冰冷。当最后几位老匠人放下拔子,年轻的目光不再停留于翻飞的羊毛,这项传承千年的技艺正像褪色的炕毡,在时代的角落里渐渐蜷曲。</p><p class="ql-block"> 弹毛弓的余音仍在老屋梁间萦绕,那些赤足踏过的岁月,那些在羊毛粉尘中度过的晨昏,都成了即将失传的密码。或许有一天,擀毡会成为博物馆里的标本,但指尖的温度、弓弦的震颤,以及羊毛在匠人手中复活的奇迹,终将作为文明的基因,永远镌刻在时光的毡毯上。</p> <p class="ql-block"><b> 老家的记忆</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在时光的长河里,老家的回忆如同璀璨星辰,每每忆起,都能勾起心底最柔软的情愫。</p><p class="ql-block"> 曾经,每到农忙时节,老家的田野便成了一片忙碌的海洋。天还未亮,村民们就披着星辰,骑着自行车,或是开着老旧的三四轮,奔赴田间地头。拔草、割麦,汗水浸透衣衫,粗茶淡饭虽是日常,却也难掩大家眼中的希望与喜悦。看着一片片田地逐渐被收割,身后成垛的羊草点缀在广袤的田野,捆扎整齐的麦子像士兵般列队而立,丰收的图景仿佛已然展现在眼前,那是一种踏实而又满足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那口井,承载着无数岁月的痕迹。井口的青石,被绳索磨出了深深的凹槽,那是时光留下的印记。曾几何时,这里是全村的水源中心,清晨傍晚,挑水的村民络绎不绝,木桶撞击井壁的清脆声响,村民们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一曲独特的乡村乐章。而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那口井渐渐被遗忘,少了人们汲水的身影,多了几分冷清与寂寥。</p><p class="ql-block"> 那条蜿蜒通向村庄的小路,是游子归家的期盼,也是孩童嬉戏的乐园。过去,人们脚踏黄土,沿着这条路来来往往,或扛着农具去劳作,或背着行囊归故里。路边的野花野草,见证了无数脚印的来来去去。可现在,柏油路、水泥路取代了泥泞小道,车辆呼啸而过,却再也不见那三三两两漫步归家的身影,少了那份悠然与闲适。</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天空,依旧湛蓝如洗,白云悠悠飘荡。儿时,我们在这片蓝天下尽情奔跑、嬉戏,放风筝、捉蝴蝶,无忧无虑。可如今,曾经的玩伴四散天涯,田野间少了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那份童真与欢乐,也随着岁月渐渐远去,只留下空荡荡的蓝天,诉说着往昔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那方土炕,是冬日里最温暖的港湾。曾几何时,奶奶、姥姥坐在炕头,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给我们讲着古老的故事。她们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们,离别时那充满牵挂的眼神、不停的叮咛嘱咐,还有站在村口久久眺望的身影,成了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而如今,土炕依旧,却再也没有了她们忙碌的身影,那份温暖,只能在回忆中追寻。</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人啊,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为了生活,大家东奔西走。曾经热闹的村落,如今大多门户紧闭,留下的只有老人和空荡的房屋。生我们、养我们的老家,成了心底深处最思念的地方,可生活的羁绊,让我们难以常常回去,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翻开记忆的相册,重温那些美好的过往。</p> <p class="ql-block"><b> 我的家乡——碌碡壕</b></p><p class="ql-block"> (上)</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对于游子而言,世间最亲切的莫过于故乡的那一声乡音,最眷恋的是故乡的那一抹乡情,最温暖的是家中摇曳的那一盏灯火,最难忘的是母亲在村口守望的身影。“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故乡,永远是游子心底最珍贵的水墨画卷,是疲惫心灵停泊的温馨港湾。走过万水千山,历经岁月沧桑,无论游子的足迹迈向何方,萦绕心头的思乡之情从未有丝毫消减。故乡,恰似一根无形的丝线,牢牢牵引着游子的心,无论走得多远,都难以挣脱它的羁绊。每当雁群南飞,每当明月高悬,每当风起雨落、大雪纷飞,游子的心便会不由自主地飞向故乡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故乡,是游子心中永远吟唱不完的诗篇,填不满的词阙,谱不尽的曲调,唱不够的歌谣。在游子的情感世界里,世间任何地方都无法与故乡相媲美,任何事物都不能将其替代,任何距离都难以将其割舍。“常回家看看”,这简单的话语,既是故乡对游子深情的呼唤,也是游子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渴望。即便山高水远,即便迷雾茫茫,那一份思乡之情,无关寒暑,无关悲喜,在山水云雾间悄然生长、浸染芬芳,最终化作一首悠扬的歌。无论游子是平凡百姓,还是达官显贵,故乡始终以包容的胸怀、温暖的微笑迎接每一个归来的人。海角天涯,故乡永远是游子心头难以割舍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在大青山北麓,内蒙古自治区武川县可可以力更镇北面35公里,四子王旗乌兰花镇西南方向30公里处,有一个独特的村庄——碌碡壕。这个村庄以农具命名,在四子王旗八百多个自然村中,它曾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然而,近年来,因其快速发展,逐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甚至邻村人都戏称它为“流油壕”。</p><p class="ql-block"> 碌碡壕村坐落在一片低洼之地。明清时期,这里是四子王部落的图克木牧场。民国初年,清政府对乌兰花以南牧场进行放垦,退职官员刘玉臣等10人先后来到此处,从武川县垦务局购地耕种。那时,这片区域都被称为图克木(土格木),东边有东图克木,北边有西图克木,按照方位,这个新建的村庄本应叫南图克木。但见过世面、饱读诗书的刘先生另辟蹊径,依据在草场中发现的古老碌碡,为村庄取名“碌碡壕”。从1919年建村至今,碌碡壕村已走过九十余载春秋。</p><p class="ql-block"> 碌碡壕村东接东土格木、兴隆庄村,南连东赛林忽洞、后赛林忽洞村,西邻太平庄、罗罗图村,北毗西土格木村。村后,一条连接四子王旗103道、武川S104道直至呼和浩特市的三级公路穿境而过,为村庄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自建村以来,碌碡壕村历经民国、日伪统治、解放战争、土地改革、合作化运动、人民公社化以及家庭联产责任制等多个重要历史时期,从旧中国的甲长制,到解放后的农会制,再到公社化时期的生产队制,以及改革后的自然村制,行政制度多次更迭。如今,它隶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大黑河乡土格木行政村。</p><p class="ql-block"> 1982年前的碌碡壕村,与后山众多村庄一样,深陷贫穷落后的困境。这里耕地虽广,却地处干旱地带,风沙肆虐,无霜期短,农作物产量极低,只能靠天吃饭。先辈们曾多次尝试改变现状,却都以失败告终。那时,村民们生活困苦,连温饱都难以解决,更别说有闲钱改善生活。“牛粪是煤矿,鸡屁股叫银行”,这句俗语正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大集体时期的票证制度和低标准口粮分配,让村民的日子愈发艰难,每年都要靠借“探前粮”度日,遇到灾年,更是只能依赖返销粮。甚至连喂猪的沙蓬、灰菜,以及原本用来喂老鼠的粮食,都成了人们餐桌上的食物。村里到处是破房烂院,难以抵挡风雨,打光棍的人几乎占了村子的一半。</p><p class="ql-block"> 在大青山以南的人眼中,后山就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他们戏称后山人为“山老大”。后山人以山药、莜面为主食,居住在简陋的土窑里,穿着皮袄、蹬着嘎蹬鞋,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方言,一进城便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穿着大裆裤、裹着白皮袄,腰系麻绳,因不懂城里的规矩,常常被人嘲笑。在商店里,他们东张西望,连路都找不到,成了城里人戏弄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进入80年代,随着土地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农村迎来了新的变革。土地到户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困扰村民已久的温饱问题终于得到解决。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粮食产量虽有所提高,但价格过低,再加上各种税费负担,村民们依旧面临着“有饭吃没钱花”的困境。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孩子上学、老人需要赡养、病人需要照顾,或是要盖房娶媳妇的家庭,更是被钱所困。无奈之下,许多村民只好弃地转行,举家前往城里打工谋生。一时间,村里变得冷冷清清,人走屋空,门窗紧锁,房顶上杂草丛生,院子里空荡荡的,只能看到零星的牛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机。</p><p class="ql-block"> 实践证明,种地农民想要致富,需具备六个关键条件:土地要有规模,灌溉水源要有保障,农业机械要配套,农作物品种要优良,科技种植不能忽视,市场信息要畅通。后山地区地广人稀,这是发展农业的天然优势,但靠天吃饭的传统耕作方式、老化的农作物品种、较低的机械化水平以及闭塞的信息渠道,却成为制约当地发展的主要瓶颈。</p><p class="ql-block"> 2009年,在国家惠农政策的大力支持下,碌碡壕村开启了设施农业建设之路,并取得了显著成效。首先,经过严谨的可行性研究,村里投资550万元,打了15眼机电井,安装了3套圈灌设备和10套膜下滴灌系统,使全村3600多亩耕地实现了水利灌溉全覆盖。其次,调整种植结构,将以往以小麦、莜麦为主的种植模式,转变为以山药和葵花种植为主。再次,购置了以904拖拉机为首的多种先进农业机械,推广高垄田种植技术。第四,每年更新农作物品种,采用科学的种植、管理和收割方法。第五,打造农产品品牌,积极拓宽销售渠道。第六,家家户户修建了容量在10吨到30吨不等的山药窖,进行农产品的反季节销售。短短六年时间,碌碡壕村便实现了从贫穷到富裕的华丽转身,村民们过上了富足的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我是土生土长的碌碡壕人,父母在世时,我常常回家尽孝。双亲离世后,浓浓的乡情依旧牵引着我,让我总想回到故乡看看。20岁离开家乡,如今已过花甲之年,四十多年来,看到外面的农村日新月异,我心中满是焦急,做梦都盼着老家也能发生巨变。2005年之前,碌碡壕村变化甚微,依旧保持着旧日模样,这让我忧心不已。而2009年耕地实现水利灌溉后,村里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旧貌换新颜。乡亲们富裕起来了,衣食无忧,手头宽裕,日子越过越红火。</p><p class="ql-block"> 碌碡壕村现有耕地4000多亩,人均达20多亩。大集体时期,小麦亩产仅120斤,莜麦90斤,山药900斤。土地下户后,产量虽有所提升,但每斤粮食0.12元、每斤山药0.02元的价格,使得每亩地收入能达到200元就算是丰收年景。即便产量增加,村民的收入却难以提高,这也迫使他们不得不另谋出路。1996年,村民们痛定思痛,改变传统种植模式,开始种植适合后山气候的山药,并改变以往不施肥的习惯,开始使用化肥。这一改变效果显著,每亩地收入提高到300多元。2009年耕地通水后,农作物产量更是大幅增长,达到原来的3倍,每亩收入突破2000元。2013年,村里开始大面积种植葵花,每亩又增收700多元,收入进一步提升。前些年行情好的时候,种植2个人的40多亩地,年收入可达近5万元。村里80%的农户拥有100亩以上的土地,最多的甚至达到160多亩。按照每亩2000元计算,种植100亩地年收入就能超过20万元,种植1 - 2人份的土地也能有5万 - 10万元的收入。短短几年间,家家户户都有了存款。俗话说“财大气粗”,钱包鼓起来后,村民们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都变成了现实。他们说话有底气,做事大方,为人诚信,就连城里人都对他们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 说起住房,曾经的后山人因生活困苦,在居住方面只能将就。过去,想要盖房,一没钱,二缺椽檩。80年代前,全村90%的人都住在土房里。这种土房屋顶低矮、土炕宽大、窗户狭小,一家人挤在炕上,屋内气味难闻;门窗在风中吱呀作响;院子没有围墙,牲畜四处乱跑;厕所墙矮,风沙大时连路都看不清。那时,谁家要是有座好房子,定会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家里的摆设也十分简陋,条件稍好的人家,能摆个大红柜就算是富裕户了,大多数家庭只能用泥瓮凑合,上面搭块木板当作柜子使用。</p><p class="ql-block"> 碌碡壕村住房的巨大变化,始于内蒙古“十个全覆盖”工程。2014年,政府出资帮助村民建房,让村民们住上新房的梦想得以实现。许多50岁以上、子女已成家或在外定居、原本不打算建房的村民,也积极参与其中。短短两年时间,80%的家庭都盖起了新房。有的建住房,有的修库房,有的砌院墙,有的垒畜圈,村庄面貌实现了历史性跨越。曾经的土房土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设计新颖、舒适美观的新房。彩瓦屋顶、大玻璃窗、太阳能设备一应俱全;水泥路直通家门,铁艺大门气派十足;屋内卧室、厨房、卫生间功能齐全,暖气、吊灯、家电应有尽有;车辆有车库停放,牲畜有圈舍安置,围墙整齐美观,守护着一方家园。</p><p class="ql-block"> 过去,村民们生活拮据,只能精打细算过日子。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平日里几乎看不到有人穿新衣服,就连过年,穿新衣的人也寥寥无几。生活用品极度短缺,全村仅有2个饸饹床、3个盘子称,大家只能借来借去。为了一点小事,村民们常常斤斤计较,甚至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争吵不休。如今,生活富裕了,村民们家中物资充足,再也不用互相借东西。家家粮仓满满,顿顿有肉吃,家里的东西多得都没地方放。遇到急事,向邻里借个三五千块钱也十分容易。村民们衣食无忧,尽情享受着美好生活。为了体验城市生活,有的村民不仅在村里盖了新房,还在呼和浩特、乌兰花等地购置了楼房,农闲时进城居住,农忙时回村劳作,成了往返城乡的“雁行人”。还有的村民不惜花费几十万,帮子女在北京、南京、呼和浩特、包头等大城市购置房产。50岁以下的村民生活观念也发生了巨大转变,他们追求宽敞的住房、营养的饮食、时尚的穿着,办事讲究排场,生活品质得到了极大提升。每到年关,村民们便结伴进城采购年货,家家户户的花销都超过万元。</p><p class="ql-block"> 富裕起来的碌碡壕人在农业生产上舍得投入,家家户户都购置了农业机械。904、554、404、354拖拉机,点播机、中耕机、植保机、土豆挖掘机、葵花精点机、葵花收脱机、瓜子脱粒机等设备一应俱全。兜里有钱后,60岁以下的村民纷纷学起了开车。如今,全村拥有小轿车40多辆,80%的家庭都实现了“家家有车”,有的家庭甚至拥有4辆车。车库里停着车,种地开着车,出门坐着车,车辆往来穿梭,一派繁荣景象。</p><p class="ql-block"> 过去,村民们为了填饱肚子整日奔波,无暇顾及其他。如今生活富裕了,大家的追求也越来越丰富。进城买楼房、购置汽车、购买电脑、使用智能手机已成为常态,近年来,旅游又成了村民们新的生活追求。农闲时节,大家都渴望走出村庄,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后山人祖祖辈辈与土地打交道,房屋是土砌的,围墙是土打的,道路是土垫的。老一辈人建房时,缺乏整体规划,为了方便自己,房屋东一家、西一家随意分布。有的院子用土圪塄围起来,有的则是石头墙,房子周围还被开垦成耕地。有的地方乱挖坑,地势高低不平;垃圾随意倾倒,道路杂乱无章,整个村子脏乱差现象严重。2014 - 2015年,借着“十个全覆盖”工程的东风,碌碡壕村按照“留得住草地,看得见过去,忘不了乡愁”的理念进行改造。街巷铺设了水泥路,沿路建起了美观的花栏墙,房院外墙进行了粉刷,还铺设了进院人行砖道,新建了公共厕所,更换了菜地栅栏,公路边栽种了松树。一系列改造项目的实施,让村庄焕然一新,变得更加美丽宜居。</p> <p class="ql-block"><b> 我的家乡——碌碡壕</b></p><p class="ql-block"> (下)</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碌碡壕村近年来能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主要得益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党的政策好。如果没有党对“三农”工作的大力支持,仅靠村民自身的力量,很难办成这些大事。二是有三任优秀的村长。第一任村长姚存贵,在设施农业建设期间,废寝忘食、日夜操劳,短短三个月就瘦了20斤,为耕地通水立下了汗马功劳;第二任村长支涛,在“十个全覆盖”工程中,积极争取项目、筹措贷款、狠抓工程进度,功不可没;第三任村长李宏,善于精打细算,将村子管理得井井有条。三是村民们的大力支持。在村庄整治和危房改造过程中,尽管上级拨款有限,但村民们积极配合乡镇和行政村的工作,严格按照规划拆除旧房、按时建设新房,没有一个人给政府出难题。在危房改造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大家主动想办法,有的跑银行贷款,有的向亲戚朋友借款,互相帮助,共同克服困难。全村累计投资230多万元,顺利完成了改造任务,实现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目标。</p><p class="ql-block"> 碌碡壕村发展变化的深层次原因,源于其深厚的文化底蕴。村里的居民大多是山西移民后裔,初来此地时,家境贫寒,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障,更无力供孩子读书。然而,山西人骨子里自强不息的精神和勤俭持家的传统,很快在这里生根发芽。在碌碡壕村,无论贫富,供孩子读书都成了村民们的共识。70年代初,村里首批6名有志青年通过自身努力,获得了稳定的工作,吃上了“皇粮”,为后来的孩子树立了榜样。从此,刻苦读书、立志成才在村里蔚然成风。恢复高考后,每年都有学生考上大学。如今,全村有大中专毕业生和在校生35人,其中学士10人、硕士8人、博士3人。有30多人在党政军机关和民营企业工作,担任着处、科、股级干部,或是企业老板、经理、主管等职务。这些在外求学、工作的人见多识广,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家乡的父母长辈,为村庄发展出谋划策,发挥着重要的智囊作用。</p><p class="ql-block"> 尽管碌碡壕村与过去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地处少数民族欠发达地区的它,依然面临着诸多挑战。地域经济的落后,意味着致富之路才刚刚开始,新农村建设依然任重道远。目前,村里基础设施建设缺乏整体规划,存在诸多短板;土地分散在各家各户,小块分割的耕种模式,制约了农业机械化水平的进一步提高;水资源的无序开采,也潜伏着生态隐患。未来的发展,仍需政府持续给予支持与指导。只有遵循国家“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五大发展理念,持续发力,碌碡壕村才能早日实现全面小康,续写更加美好的发展篇章。</p> <p class="ql-block">西土格木</p> <p class="ql-block"><b> 碌碡壕记忆</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新砌的砖墙时,我总错觉会看见光着头的少年从草滩那头跑来,裤脚沾着小草的碎蓝。硬化路面泛着冷光,太阳能路灯的影子在水泥道上拉得老长,像极了五十年前土坯房前晾着的莜麦秸秆。文化广场的石凳上,老人们的拐棍一下下敲着石砖地面,敲出细碎的回响,仿佛在数算着村口老榆树上的年轮——那些年轮里,藏着整个后山的光阴。</p><p class="ql-block"> 村庄坐北朝南在草滩上铺开时,像块被岁月揉皱的粗布。土房的窗棂糊着麻纸,阳光透进来,在开了无数口子的毡上织出菱形的光斑。草垛的莜麦秸堆得比人高,风过时会落下细碎的草芒,混着畜圈里干草与粪便的气息,成了后山人记忆里最妥帖的香。队部饲养院的土圪蛋囤着小麦和莜麦,场面上的碌碡还沾着去年的麦秸,被日头晒出暖烘烘的草木味。</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长的吆喝是每天的晨钟:"打井的带三卷麻绳,撮花子的拿好箩筐!"送粪车的轱辘碾过结着白霜的土坷垃,车轴发出老牛反刍般的呻吟。耕牛脖子上的铜铃叮当,男人们甩着缀着红布的皮鞭,"号号哩哩"的喝令惊跑田鼠,帮楼女人们的蓝布衫在耕地里起伏,头巾下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年轻后生们挎着笸箩,跟在犁铧后面撒粪点土豆,偶尔撞见刚出壳的鹌鹑雏鸟,绒毛上还沾着碎蛋壳,惊惶的唧啾声混着泥土翻涌的腥气,成了春天最鲜活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端午过后的太阳刚把出土不久麦苗晒的浅黄,田垄上便浮动起此起彼伏的锄头。老榆树的浓荫还未漫过房檐,社员们的布鞋底已在地里踩出细碎的土烟。青壮劳力总爱把白汗衫往腰间一扎,露出被日头吻成古铜色的脊背,锄头落下时带起的泥土里,偶尔能看见蚯蚓惊慌地翻卷进新翻的潮土。女人们的蓝布衫沾着晨露,红头巾在青苗间碎成跳动的火苗,她们总爱把锄头攥得低些,腕子轻晃时,锄刃便灵巧地避开麦苗的嫩根,只消两三下就能把疯长的小草削成两段。</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是锄地时的声响——几十把锄头啃咬泥土的沙沙声里,混着人们故意拖长的吆喝,惊得布谷鸟在远处杨树上“布谷布谷”地应和。小孩子攥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踉跄着跟在爸妈身后,鞋帮上沾满的湿泥坠成小块,啪嗒啪嗒砸在新锄出的垄沟里。</p><p class="ql-block"> 立秋的风刚掀动小麦叶,田野就染上了斑驳的彩妆。豆秸的青灰与麦穗的金黄在田畴间交织,像是谁打翻了调色罐。女人们早在半月前就坐在炕头上纳布手套,碎布头在竹匾里堆成彩虹,她们飞针走线时,总把闲话织进针脚:“李家闺女跟王家小子总往一块儿凑,拔麦子时可得盯着点。”</p><p class="ql-block"> “八月秋忙,秀女下床”的老话刚在队部的喇叭里响起,秋收的号角便在晨雾里吹响。天还蒙蒙亮,地头已聚满了拔麦子的人影,露水打湿的布鞋在沙土上踩出串串脚印,像一串未干的诗行。壮劳力们握起比人高的麦秆,手臂肌肉绷成绷紧的弓弦,只消一使劲,麦穗根部的脆响便连成一片,惊起蛰伏的蚂蚱。女人们跟在后面,一步踏着一步前进,发辫上沾着的麦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最有趣是看那些青年男女,小伙子总故意把麦秆拔得飞快,却在回头时假装被土块绊倒,惹得姑娘们的笑骂声惊飞了梢头的麻雀。</p><p class="ql-block"> 晌午的日头把麦地照得发烫,男人们们光着膀子捆麦个子,古铜色的脊背在麦秸堆里起伏,像游弋在金色海洋里的鱼。暮色漫过田垄时,最后一捆麦个子终于捆好了,像猪一样躺在那里。不知谁家烟囱飘起第一缕炊烟,混着新麦的清香,在渐凉的午风里轻轻摇晃。</p><p class="ql-block"> 那些在土地上流淌的时光啊,是锄头与泥土的私语,是麦秸与手掌的摩挲,是汗滴摔碎在田埂上溅起的笑。当暮色染红最后一片云彩,归路上的脚印渐渐被夜露湿润,每个社员的心里,留下了永不褪色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场收时的场面是流动的油画。碌碡碾过麦穗,金黄的麦粒蹦跳着跌进笸箩,连枷起落间挑起的麦秸,在阳光里像撒了把碎钻。会计的算盘在队部土炕上噼啪作响,工分簿上的墨迹未干,就被串门的老汉们用旱烟袋敲着调侃。冬夜里的饲养院最是温暖,煤油灯的光晕裹着《杨家将》的故事,老饲养员的烟袋锅明明灭灭,雪粒子扑在窗纸上,倒像是给故事配了天然的白噪音。</p><p class="ql-block"> 甜草苗是春天的秘宝,我们蹲在天平梁向阳的坡地上,指尖抠开浅黄的草根,放进嘴里慢慢嚼,清甜从舌尖漫到喉头。夏天的醋柳柳长在田地上,青的茎杆一咬就酸得眯眼,却总被我们用衣襟兜回村,讨得大人一句笑骂:"小屁孩儿又去糟践地啦!"最得意的是套鸟的冬日,用马尾搓成的细套支在破席子下,撒把糜子就能引来成群不知名的鸟儿。当第一只鸟扑棱着翅膀被套住时,我们的欢呼声能惊飞场面上空的喜鹊,酥油在铁锅里滋滋响,鸟肉的香气勾着老支书的裤脚,他笑着来讨:"给我这老头子留两只,下酒正好。"</p><p class="ql-block"> 黄昏的大水坑是天然的调色盘,夕阳把云染成铁锈红,水坑便盛了半池碎金。牛羊的咩叫混着归圈的蹄声,炊烟从各家烟囱里钻出来,先是笔直的一线,接着被风揉成棉絮,缠着树梢往天上飘。炒莜面的焦香、煮山药的绵甜、熬糊糊的麦香在空气里打架,诱得孩子们把游戏抛在脑后,只等家里的呼唤声响起。井台上的冰面结了薄霜,陀螺抽下去能转老半天,冰碴子溅在裤脚上,化成点点水渍,却不及老饲养员打水时,木桶撞击井壁的"咚——咚——"声来得悠长,那声音穿过暮色,像后山哼了一半的民谣。</p><p class="ql-block"> 过年是全村的狂欢节。腊八的红豆粥咕嘟冒泡,腊月二十三的麻糖粘住孩子们的门牙,除夕夜的旺火腾起的红光映红了半边天,火星子乘着夜风直往星河钻。秧歌队的锣鼓从村头响到村尾,旱船里的姑娘抹着胭脂,脸蛋红得比灯笼还艳,骑毛驴的老汉甩着响鞭 ,毛驴蹄子在冰面上踏出"嘚嘚"的节奏。正月十五的灯笼挂在大门口,踩高跷的人摇摇晃晃走过,月光落进他们的戏服褶皱里,连蹲在墙头的狸花猫都看得入神。</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街巷静得能听见风擦过铁门的声响,铁锁在门环上结着薄锈,砖瓦房静默如被岁月风干的茧。年轻人的摩托车声消失在村口的公路后,只剩下老人和土狗守着空院子。学校的铁门挂着"禁止入内"的木牌,黑板上的"人口手"被雨水冲成模糊的笔画,卫生室的玻璃药瓶落满灰,老村医的白大褂还挂在门后,却再没人来讨止痛的药片。</p><p class="ql-block"> 塑料大棚在田里铺成银灰色的海,无人机掠过覆膜的山药地,却惊不起当年的鹌鹑。粮食价格像天上的云,说变就变,化肥把土地喂得浮肿,留守的老人对着电话屏幕抹泪,说孙子又问"爷爷的村子怎么没有小朋友"。红白事宴成了流水席,借面要记在手机备忘录,抬棺材的人掏出二维码要转账,当年拉着陌生人回家吃饭的老汉,坟头的草已经青了又黄。村边的公路上车灯闪烁,却照不亮后山人心里的那盏煤油灯。</p><p class="ql-block"> 文化广场的雕塑下,"乡村振兴"的红漆字被阳光晒得发亮,电商直播间的年轻人举着手机,镜头扫过刚出锅的莜面窝窝,蒸汽模糊了镜头,却清晰了老人们眼里的光。村东的养老院盖起了暖廊,光伏板在屋顶铺成深蓝的河,返乡的青年在大棚里侍弄菌菇,棉手套上沾着白色的菌丝,像捧着后山的新希望。老支书的孙子带着无人机拍雪景,镜头掠过当年套鸟的场面,如今那里种着成片的藜麦,穗子在风里摇成紫色的海。</p><p class="ql-block"> 或许有一天,草滩上会建起带玻璃顶的民宿,游客们围着老饲养员听他讲互助组的故事,手机里存着莜面鱼鱼在笼屉里开花的视频。学校旧址的博物馆里,工分簿、马灯、连枷成了展品,孩子们摸着粗糙的莜麦秸,听讲解员说"这是你们爷爷的玩具"。暮色里,老人们的拐棍敲着新铺的柏油路,不再是叩问,而是打着拍子,等远处风电叶片送来的,那首混着麦香与机器声的新谣。</p><p class="ql-block"> 风穿过草滩时,我又听见了五十年前的欢笑,只是这次,笑声里多了年轻的嗓音。后山的炊烟终究会再升起,在光伏板的反光里,在直播镜头的光晕中,织成比当年更美的,永不褪色的田园诗。</p> <p class="ql-block"><b> 雪 夜 听 房</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西北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如万千银针刺透老羊皮袄。土坯墙缝里传来呜咽的风吟,将有根哥新房里昏黄的煤油灯光筛成碎金,零零落落地洒在院角的柴垛上。窗棂上的红喜字被狂风撕咬得簌簌发抖,黄漆剥落的窗框结满冰花,映出炕上晃动的剪影——新娘子的红棉袄像团跳动的火焰,在炕席上灼灼燃烧。</p><p class="ql-block"> 我和二圪蛋蜷缩在窗台右侧的麦秸垛里,棉鞋早已被寒霜浸得透湿。二圪蛋呵着白气,手指在窗纸上轻轻戳出个针尖大的窟窿:"白天抓的葵花籽还有没?"他袖口蹭过窗棂,煤油灯的光晕漏出来,映得睫毛尖都是金色。</p><p class="ql-block"> 忽然"吱呀"一声,破炕桌发出开春冰河解冻般的裂响。二圪蛋猛地把耳朵贴上去,鼻尖几乎压扁在窗棂上。有根哥喘着粗气笑:"冷了就往我被窝里钻吧,别把脚伸过来凉我。"新娘子的声音像蜜里调了水:"你当是喂牲口呢,往草垛里一偎就不冷了?"话音未落,桌子又"咯吱咯吱"响起来,惊得房檐角上的冰棱坠地,碎成晶莹的粉末。</p><p class="ql-block"> 窗户低矮,只能看见新娘子的辫梢在枕边轻晃,有根哥的旱烟袋锅明灭不定,像坠在黑夜里的孤星。"咳,怎也看不清楚,还不如听声音呢。"二圪蛋嘟囔着,忽然屋里传来"扑棱"一声,像是踢翻了洗脸盆。新娘子笑得直喘气:"轻些!别把柜上的镜子碰掉了。"有根哥闷声骂道:"都怪你,非把陪嫁的被面铺这么厚,热得直冒汗。"</p><p class="ql-block"> 风骤然加大,卷着碎雪灌进领口。我冻得跺脚,二圪蛋却像钉子般钉在窗台上,耳朵冻得通红。屋里的声响突然沉寂,唯有煤油灯芯"噼啪"作响。正当我们以为要散场时,炕上传来急密如秋雨打瓦的亲嘴声。二圪蛋猛地扭头,眼里亮晶晶的:"有根哥这是在......"话未说完,新娘子的笑骂声穿透窗纸:"轻些!外头肯定有人听房呢。"有根哥闷笑一声:"听就听吧,正好让那些没结婚的后生们知道娶媳妇有多红火,听房比看大戏还有意思。"</p><p class="ql-block">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泼洒在院子里,将两个人影拉得老长。我瞥见二圪蛋的棉裤膝盖磨得发亮,补丁摞着补丁,和有根哥结婚时穿的那条一模一样。去年秋天他妈新做的棉袄,这会儿也沾上了麦秸。忽然屋里"噗"地吹熄灯,黑暗中传来肉帛摩擦的窸窣声,像小羊羔贪婪地吮吸母乳,咕咕直响。二圪蛋突然打了个喷嚏,我们转身就跑,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响声。</p><p class="ql-block"> 跑到豁口外的墙根下,二圪蛋蹲在地上笑得肩膀发抖:"有根哥肯定是故意的,那房子里的声音像喝莜面糊糊,亲的咕咕噜噜的响。"我嗑着口袋里的葵花籽,想起白天闹洞房时,新娘子掀开红绸被面,露出底下打补丁的被褥,笑着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毛主席教导咱们要勤俭。"那时有根哥挠着头嘿嘿笑,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在城里参加婚礼,新人在五星级酒店摆酒,客房的隔音墙厚得听不见一丝声响。司仪举着麦克风喊"闹洞房",伴郎伴娘变着花样折腾新人,却再不见有人趴在窗台上,把耳朵冻得通红,只为听一听隔壁土炕上的笑语与鼾声。那些混着麦秸香的冬夜,那些在窗纸上哈气融冰的傻气,还有新娘子藏在补丁被面下的羞涩,都成了月光里模糊的剪影。</p><p class="ql-block"> 前几年回村,看见有根哥的重孙子在新房里玩手机,铝合金窗密封得严丝合缝。我摸着窗台上的喜字贴纸,忽然想起二圪蛋临终前说的话:"那年听房,其实我早知道有根哥看见咱们了,他故意把桌子弄得乱响,好让咱这些冻坏的小子们觉得没白等。"寒风穿过新盖的砖瓦房,再也吹不破当年的窗纸,却把那些藏在雪夜里的温暖,永远吹进了记忆的褶皱里。</p> <p class="ql-block"> <b>后山人的老婆</b></p><p class="ql-block"> 文/李林</p><p class="ql-block"> 后山的风总带着沙砾的粗粝,卷着莜麦浪往土坯房的窗缝里钻。王婶总说,后山的女人是被风揉碎了又粘起来的——手背的纹路里嵌着黄土地的颜色,笑起来时眼角的褶子能夹住半粒沙。</p><p class="ql-block"> 她嫁过来那年刚满十八,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看见男人牵着毛驴站在坡下。那驴蹄子踩着冻硬的土坷垃,咔嗒咔嗒响得人心慌。陪嫁的木箱里放着半块花布,是她妈熬了三夜在油灯下缝的,边角还留着被烟熏黄的印子。往后的日子里,这块布成了窗台上的帘,成了娃身上的袄,成了男人汗湿的褂子领口,像后山的蒲公英,把细碎的暖飘满整个土房。</p><p class="ql-block"> 清晨五点,她摸黑往锅坑里干树枝,火星子溅在围裙上,烫出几个黑黢黢的小洞洞。锅里的山药蛋咕嘟咕嘟翻着泡,她就着昏暗的天光给男人补袜子,针脚密得像莜麦地里的苗。等男人扛着锄头出门,她又挎着竹筐去捡柴火,鞋底踩过结霜的草甸,筐里的干枝子碰出哗啦啦的响,惊飞了窝在枯草里的野鹌鹑。</p><p class="ql-block"> 后山的雨来得急。有回突降暴雨,她惦记着晒在院子里的莜麦,光着脚往雨里冲。麦垛在泥水里泡得发胀,她跪在泥地里一捆一捆往棚下拖,头发糊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男人从地里跑回来时,看见她正把最后一捆麦草往房梁上搭,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划满了草叶割出的红痕,像开败的山丹花。</p><p class="ql-block"> 最熬人的是冬夜。土炕上的席子磨出了毛边,她把仅有的羊皮袄往娃身上又紧了紧,自己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裤,凑在油灯下做针线。针在手里来回返转,转出了开春的种子钱,转出了娃的新书包,转出了男人治腰疼的膏药。 </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撞向窗棂,她偶尔抬头望一眼墙上的老照片——那是结婚那年在乌兰花照的,她穿着红棉袄,男人戴着蓝帽子,身后的柳树刚冒出新芽,像极了此刻油灯下她眼里未灭的光。</p><p class="ql-block"> 如今娃娃去了城里,男人的锄头挂在墙上生了锈。她却还是闲不住,总爱蹲在门槛上择豆角,看远处的风车慢悠悠转。有人说后山的女人命苦,她就把豆角往竹篮里一丢,手背蹭蹭崩颅笑:“苦啥?你看这莜麦年年长,房里的火炕年年暖,男人知道往我茶缸里添热水,娃娃打电话会说‘妈,多穿点’——这不都是甜么?”</p><p class="ql-block"> 风又起了,卷着她鬓角的白发往远处飘。她起身往灶火里添了把木棍,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窗台上那半块花布闪闪发亮。后山的天永远高远,像她望了一辈子的日子,苦与甜都浸在黄土地里,长成了后山人老婆心里,最扎实的安稳。</p> <p class="ql-block">切土豆</p> <p class="ql-block">起土豆</p> <p class="ql-block">羊群</p> <p class="ql-block">割莜麦</p> <p class="ql-block">打场</p> <p class="ql-block">土豆莜面饭</p> <p class="ql-block">吃炸糕</p> <p class="ql-block">搅拿糕</p> <p class="ql-block">山药丸丸</p> <p class="ql-block">饺子</p> <p class="ql-block">莜面饺子</p> <p class="ql-block">山药鱼鱼</p> <p class="ql-block">豌豆荚</p> <p class="ql-block">剔猪肉</p> <p class="ql-block">窝瓜</p> <p class="ql-block">红山药</p> <p class="ql-block">沙奶奶</p> <p class="ql-block">圆白菜</p> <p class="ql-block">买炮过年</p> <p class="ql-block">炕围子</p> <p class="ql-block">鸟窝</p> <p class="ql-block">马莲花</p> <p class="ql-block">宏宇马铃薯种植专业合作社</p> <p class="ql-block"><b> 李 亚 平 简 介</b></p><p class="ql-block"> 李亚平是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的农业领域代表性人物,</p><p class="ql-block"><b> 一、基本背景与创业历程</b></p><p class="ql-block"> 李亚平为四子王旗大黑河乡土格木行政村碌碡壕村人,2006年毕业于内蒙古农业大学农学专业。他曾在北京辛普劳食品加工有限公司和华硕种业从事马铃薯种植管理与技术服务工作,2016年辞去高薪返乡创业,投资2000万元流转土地6000亩,创立四子王旗宏宇马铃薯种植专业合作社和四子王旗联合盛农农业服务有限公司,致力于推动当地马铃薯产业规模化发展。2022年,他进一步成立内蒙古联合盛农科技有限公司,专注农业科技推广与服务。</p><p class="ql-block"><b> 二、农业产业化贡献</b></p><p class="ql-block"> 1. 标准化种植模式:推行“七统一”管理模式(统一土地流转、生产资料采购、技术服务、种植、田间管理、仓储、定价销售),带动农户实现马铃薯标准化生产。</p><p class="ql-block"> 2. 产业链延伸:与蓝维斯顿、辛普劳、雪川等加工企业建立合作,保障种植户每亩800元以上稳定收入;打造“蒙绿净土”品牌,推动四子王旗马铃薯品牌化战略。</p><p class="ql-block"> 3. 仓储设施建设:联合多家合作社投资1400万元建成万吨冷藏保鲜库,将马铃薯仓储期从6个月延长至9个月,实现反季节销售,降低市场风险。</p><p class="ql-block"> 4. 技术帮扶:通过“头雁”项目培育团队,无偿为周边400多户、5万多亩耕地提供技术指导,其合作社基地成为全旗马铃薯示范基地。</p><p class="ql-block"><b> 三、社会职务与荣誉</b></p><p class="ql-block"> (1)政治身份:现任四子王旗政协常委。</p><p class="ql-block"> (2)个人荣誉:</p><p class="ql-block"> 2022年获乌兰察布市“粮食生产先进个人”称号。</p><p class="ql-block"> 2023年被评为乌兰察布市劳动模范。</p><p class="ql-block"> 2025年被授予“自治区劳动模范”称号,成为内蒙古乡村振兴典型人物。</p><p class="ql-block"> (3)最新动态:</p><p class="ql-block"> 2025年春耕期间,李亚平仍活跃在农业一线,参与四子王旗农业节水项目筹备,并作为合作社代表接受政府部门技术指导。其事迹被乌兰察布市农牧局、澎湃新闻等官方媒体多次报道,成为返乡人才助力乡村振兴的标杆。</p><p class="ql-block"> 若需进一步了解其企业运营细节或最新合作动态,可通过企查查等平台查询其关联公司信息,或关注乌兰察布市及四子王旗政府官网的农业产业相关公告。</p> <p class="ql-block"><b>  在希望的田野上书写青春答卷</b></p><p class="ql-block">——记自治区劳动模范李亚平的马铃薯产业振兴之路</p><p class="ql-block"> 在内蒙古高原雄浑的版图上,一群以梦为犁的奋斗者正在广袤田畴间播撒希望。四子王旗政协常委、宏宇马铃薯种植专业合作社技术组长李亚平,便是这群“新农人”中的标杆人物。这位扎根乡土十年的农业科技先锋,用科技赋能传统产业,以创新引领乡村振兴,让小小的马铃薯成为带动乡亲致富的“金豆子”,2025年更以“自治区劳动模范”之名,镌刻下新时代青年建功基层的闪亮注脚。</p><p class="ql-block"><b> 仲春田垄间的“科技播种者”</b></p><p class="ql-block"> 四月末的四子王旗乍暖还寒,宏宇合作社的种植基地却已热气腾腾。李亚平戴着草帽穿梭在田垄间,古铜色的手掌轻轻拨开新翻的黑土,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刚露头的幼苗。“看这根系分布,滴灌带间距得再调5公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智能监测仪,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水肥配比数据实时同步到地头的控制系统。围在身边的农户们边听边记,有人忍不住感慨:“跟着李组长种地,感觉手里握的不是锄头,是‘科技遥控器’!”</p><p class="ql-block"> 从首都白领到“土豆博士”的抉择</p><p class="ql-block">这位让老乡们信服的“土专家”,曾是北京中关村的高薪技术骨干。2016年,当同龄人忙着在都市规划职业蓝图时,内蒙古农业大学马铃薯专业科班出身的李亚平,却带着2000多页科研笔记回到乌兰察布。“这里年均15℃的昼夜温差、疏松透气的沙壤土,正是马铃薯生长的‘黄金气候带’。”他指着远处连绵的梯田,眼中闪烁着创业者的光芒,“国外亩产4吨的‘土豆神话’,为啥不能在咱家乡的土地上实现?”</p><p class="ql-block"><b> 向“卡脖子”技术发起的攻坚战</b></p><p class="ql-block"> 针对国内单产不足国际水平一半的痛点,李亚平打响了一场震撼乡里的“科技突围战”。他力排众议引入以色列耐特菲姆智能滴灌系统,在田间架起蛛网般的传感设备,让每株马铃薯都能“喝”上精准配比的营养液;首创的“无膜栽培”技术颠覆传统种植模式,每亩减少地膜使用8公斤,节水率达40%的同时,让土壤呼吸重新顺畅;从荷兰引进的“费乌瑞它”脱毒种薯,经组培实验室的“基因手术”后,在机械化播种线上焕发出新生机。短短三年,合作社的试验田亩产突破4.2吨,比传统种植翻了近三倍,周边农户纷纷抱着旧品种来“换种”。</p><p class="ql-block"><b> 万亩土地上的“共富方程式”</b></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种得好是‘盆景’,带动大家种得好才是‘风景’。”李亚平以合作社为圆心,画出了产业共富的同心圆。通过“七统一”集约化模式——从土地流转到仓储销售的全链条管控,他将23家合作社、1200余户农户的1.8万亩土地纳入现代化生产体系。在他设计的订单农业模式里,农户负责标准化种植,企业按保护价收购,加工端开发出全粉、薯条等20类产品,产业附加值呈几何级增长。数据显示,近五年累计带动增收4800万元,曾经靠天吃饭的“沙窝村”,如今户均年增收超4.2万元,村头的老榆树旁,停满了农户新置的农用卡车。</p><p class="ql-block"><b> 田间课堂里的“人才孵化器”</b></p><p class="ql-block"> 每天清晨六点,李亚平的“云端课堂”准时开播。手机镜头扫过智能温室,他一边操作水肥控制器,一边讲解墒情监测要点,直播间里不时弹出农户的提问:“李老师,晚疫病咋防治?”线下实训基地更是热闹,67岁的老把式王大爷跟着研究生团队学起了无人机植保,“这辈子没想过能玩这么高级的‘玩具’!”至今,他打造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育体系”已培训3200余人次,7名农业硕士组成的“流动技术队”行程超5万公里,足迹遍布400多个种植户的田间地头。</p><p class="ql-block"><b> 政协履职中的“产业规划师”</b></p><p class="ql-block"> 作为政协常委,李亚平的目光始终望向产业深处。他提交的《马铃薯全产业链升级提案》,推动乌兰察布建立首个区域公用品牌“草原金薯”;三个月走访37个村落形成的调研报告,为政府制定《2025-2030产业规划》提供关键数据,促成3条深加工生产线落地。如今走进合作社的展厅,从初级薯块到精致包装的休闲食品,产业链延伸的每一步都刻着他的建言印记,产业附加值提升300%的背后,是一位政协委员对“三产融合”的深度践行。</p><p class="ql-block"><b> 荣誉簿上的“土地哲学”</b></p><p class="ql-block"> 从“全区粮食生产先进个人”到“自治区劳动模范”,李亚平把奖章锁进办公室抽屉,转身又扎进了试验田。“这些荣誉属于每一个弯腰种地的人。”他摩挲着刚收获的种薯感慨,“真正的丰收,不在成绩单上,而在老乡们的笑纹里。”眼下,他正带领团队搭建智慧农业大数据中心,计划用五年时间实现种植全程数字化。当无人机在云端播撒希望,当传感器在地下感知墒情,这位新时代的“马铃薯博士”,正用科技与汗水,在祖国北疆的沃野上,书写着属于中国农业的现代化答卷。</p> <p class="ql-block"><b> 在生命与土地的战场上</b></p><p class="ql-block"> ——记"双料先锋"李亚平的热血年华</p><p class="ql-block"> 文 /李林</p><p class="ql-block"> 在内蒙古农业大学的校史馆里,陈列着两张特殊的照片:一张是2002年寒冬中一群青年手挽手筑成"冰湖人链"的黑白剪影,另一张是2025年春日里一位"新农人"站在马铃薯试验田前的彩色特写。两张照片的主人公,都是内蒙古四子王旗政协常委、自治区劳动模范李亚平——这位从救人英雄到产业先锋的时代奋斗者,用近二十年光阴,在生命救援与乡村振兴的双重战场上,书写着属于中国青年的热血答卷。</p><p class="ql-block"><b> 一、冰河淬炼:青春在生死考验中闪光</b></p><p class="ql-block"> 2002年12月14日15时35分,呼和浩特青城公园的冰面危机,成为李亚平人生的第一个"考场"。当三名儿童落水的呼救声划破寒冬,正在参加团日活动的内蒙古农业大学2002级农学2班24名同学中,20岁的李亚平与郝龙彪、樊晓东等人毫不犹豫冲向冰面。他们手拉手结成"人链",在薄如蝉翼的冰面上匍匐前行,试图用身体搭建生命通道。</p><p class="ql-block"> 冰面崩塌的瞬间,李亚平与19名同学一同坠入零下10℃的湖水中。刺骨的冰水灌进衣领时,他仍记得郝龙彪被浪花吞没前大喊"先救孩子"的沙哑嗓音。在近乎窒息的挣扎中,他拼尽全力将一名落水儿童推向岸边,自己却因体力不支沉入湖底,直至被救援人员拖上岸时,双手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这场悲壮的救援中,郝龙彪、王超、刘业三名同学壮烈牺牲,两名儿童成功获救,李亚平与同学们用血肉之躯诠释了"90后"的担当。</p><p class="ql-block"> 事件震惊全国,教育部授予李亚平"见义勇为模范学生"称号,其所在班级获"见义勇为模范班集体"殊荣。在追悼会上,望着郝龙彪烈士定格在20岁的黑白遗照,李亚平在日记中写下:"英雄的精神不该随冰河封冻,而应像种子一样,在更广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p><p class="ql-block"><b> 二、田畴逐梦:把英雄精神种进黑土地</b></p><p class="ql-block"> 2016年,当北京中关村的写字楼里还亮着加班的灯火,内蒙古农业大学马铃薯专业毕业的李亚平,却带着2000多页科研笔记,毅然回到乌兰察布的沙土地。在母校的"郝龙彪见义勇为奖学金"颁发仪式上,他曾对学弟学妹说:"当年在冰水里托举的,不仅是落水的孩子,更是一种永不沉没的精神。今天我选择回乡,就是要让这种精神在希望的田野上开花结果。"</p><p class="ql-block"> 这位"冰河勇士"转身成为"马铃薯博士",在四子王旗宏宇合作社的试验田里,打响了一场科技突围战:</p><p class="ql-block"> <b>——破解单产密码:</b>引入以色列智能滴灌系统,在田间布设1200多个土壤传感器,实现水肥精准调控,使马铃薯亩产从1.5吨跃升至4.2吨,超越国际平均水平;</p><p class="ql-block"> <b>——革新种植模式:</b>首创"无膜栽培+秸秆还田"技术,每亩减少地膜污染8公斤,节水率达40%,让贫瘠沙土地重新焕发生机;</p><p class="ql-block"> <b>——构建共富体系:</b>通过"合作社+农户+深加工"模式,将1.8万亩土地纳入现代化生产链,带动1200户农户户均年增收4.2万元,曾经的"沙窝村"变身"金豆村"。</p><p class="ql-block"><b> 三、精神永续:在两个"战场"上树起丰碑</b></p><p class="ql-block"> 2025年劳动节,当李亚平接过"自治区劳动模范"奖章时,距离他在冰河救人已过去23年。从"见义勇为模范学生"到"乡村振兴领路人",变的是岗位,不变的是刻进骨子里的担当 </p><p class="ql-block"> —<b>—田间的"精神传承课"</b>:在他创办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训班"上,第一堂课永远是讲述"12·14"英雄群体的故事。67岁的农户王大爷学会无人机植保后感慨:"原来当年救孩子的英雄,如今就在咱地头教咱种地!"</p><p class="ql-block"> <b>——产业的"英雄方程式":</b>他主导建立的"郝龙彪创新实验室",将见义勇为的集体精神转化为科研攻坚的团队力量。7名农业硕士组成的"流动技术队",五年行程5万公里,把论文写在400多个村落的田垄间;</p><p class="ql-block"> <b>——时代的"双生坐标":</b>在慈安园公墓的"12·14"英雄纪念碑前,每年都会出现李亚平带领合作社青年祭扫的身影。当无人机在纪念碑上空播撒科技种田的宣传单,当智能温室的LED屏亮起英雄事迹的纪录片,新一代青年正从冰河精神中汲取奋进力量。</p><p class="ql-block"> 站在2025年的仲春田垄间,李亚平望着远处正在安装的智慧农业大数据中心,眼中闪烁着与当年冰河救援时同样炽热的光芒。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曾经的"人链"早已化作千万条科技富民的"金链",而那个在冰水中托举生命的青年,如今正用科技的双手,托举起乡村振兴的壮美画卷。正如他常说的:"真正的英雄主义,不仅是危急时刻的挺身而出,更是日复一日把热血洒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从冰河到田野,李亚平用青春丈量着责任的宽度,让见义勇为的精神在新时代的沃土上,长成了参天大树。</p> <p class="ql-block">在老榆树下</p> <p class="ql-block">参观农家院</p> <p class="ql-block">在太平庄盛世山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