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方城的天边刚刚泛起朦胧青白,大唐已经蹲伏在潘河岸边的石头上,专注地凝视着镜头深处。他膝盖处的旧夹克布料又磨薄了,而镜头前方,县城的轮廓正被初醒的薄雾缭绕,如一幅渐渐清晰的水墨长卷。人们都称他唐哥,作为县融媒体的记着,他对“角度”一词有着独到的理解。这几年,他把摄像技巧融入到摄影中,使静态的照片活灵活现。</p> <p class="ql-block">大唐的镜头,是方城这些年山水变迁最忠诚的记录者。他曾在七峰山顶整夜守候,只为定格下云海翻涌时那轮骤然跃出、染红天际的磅礴日出;他曾经在黑龙潭边长久静候,等待白鹭优雅舒展翅膀掠过澄澈水面,翅膀尖轻盈点破水镜的刹那,他按下快门,水花与鸟影定格成一首无声的诗。最难忘那年春天,漫野的油菜花海如金浪汹涌,几个孩子追逐着风筝在花田间奔跑,笑声似乎穿透了画面。他弯下腰,镜头贴近土地,孩子们被风拂起的衣角、沾着金色花粉的小小鞋子,与铺展到天边的金黄融成了一片蓬勃而永恒的生命热流。</p><p class="ql-block">大唐的镜头从不满足于单纯的山川描摹,它更执着地探入烟火人间的肌理。在古驿道斑驳的石桥上,他等候着老农牵着牛车吱呀呀碾过青石板的时刻,那轮子转动的声音,仿佛唤醒了沉睡的时光。初冬某个夜晚,寒风凛冽,打铁花匠人们挥动臂膀,滚烫的铁汁泼洒向夜空,骤然化作万千颗熔化的流星,炽烈地坠落、迸溅、燃烧——大唐的镜头里,那飞溅的滚烫星子,映亮了围观孩童惊奇瞪大的瞳孔,仿佛古老技艺的灵魂在黑夜中熠熠重生。他还走入二郎庙乡的农家院落,镜头对准竹架上挂满的晶莹红薯粉条,阳光慷慨穿透其间,粉条仿佛化为一道流动的金色瀑布,农家女人粗糙却灵巧的双手在其中穿梭劳作,光晕勾勒出她们身影轮廓,这平凡角落也升腾起一种神圣的光泽。</p><p class="ql-block">大唐的目光总能于人所忽略处,发现沉寂与新生之间那惊心动魄的张力。一座旧粮仓正被推倒,断壁残垣在尘土中呻吟,大唐却久久凝视着废墟缝隙间挣扎挺出的一株野花。他蹲下来,镜头几乎贴上那在瓦砾与断砖间摇曳的孱弱花朵,背景是巨大挖掘机冷酷的钢铁臂膀——残破与倔强的生命在此刻骤然撞击,无声地诉说着消逝与萌发的永恒故事。后来,那组名为《废墟上的春天》的照片,竟意外获得了奖项。数月后,同一个地方,他再次按下快门:旧粮仓的位置已矗立起一座崭新明亮的社区书店,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玻璃窗上,窗内孩子们捧着书,小脑袋挤在一起,窗外崭新马路上的车灯如流动的星链。大唐默默看着,嘴角悄然弯起——这无声的变化,正是他镜头日夜渴盼捕捉的“新”的印记。</p><p class="ql-block">今年端午节前夕,我回到了家乡,无意间看到,县委大门两边的墙壁前,人们在一帧帧熟悉的风景前驻足流连,这些作品中就有好几幅唐哥的作品。一位鬓发如霜的老者凑近细看,忽然激动地指着唐哥的照片,声音微颤:“这……这不就是俺们村头那废了多少年的水沟吗?咋……咋在唐哥镜头下,比画儿还美哩?”旁边一位衣着精致的城里人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我……我还以为是哪个江南名园里的莲池呢!”我站在他们前后,听着这些交织的惊叹与辨认,我的内心除了感动就是自豪。</p><p class="ql-block">端午节晚上我和妻子去到大唐家,在辉的引领下,我们走进了顶楼工作室。窗外,方城夜景璀璨如星河流淌。唐哥正低头整理着桌上那些新冲洗出来的照片,影像堆叠着,如同方城土地上生长出的另一片斑斓森林。旁边散落着几封远方寄来的信件和明信片——有学者在信中感慨他镜头下的乡土是“活着的县志”,有游子含泪诉说在网络上他的照片如何猝不及防地撞开了思乡的闸门。</p><p class="ql-block">看到我们的到来,大唐喜出望外。几句寒暄之后,我们又聊起了摄影。他边说边打开相机,指着一张新拍的方城夜景,万家灯火在相纸上温柔闪烁。他说:自己这小小镜头所框住的,绝非仅仅如画山水或新奇变迁;自己按下快门的每一次心跳,都是在默默完成一幅更浩大的作品——那是为平凡土地拂去尘灰、重新赋予其尊严与光芒的过程。</p><p class="ql-block">这方土地朴素的故事,正通过他定格的瞬间,流向无数眺望的眼睛和心灵深处——方城之美,因被看见而真正存在,并将在更多被唤醒的目光中,持续生长、延绵不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