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洼和知青的故事（小说）

侯永生

第十章

郑璞玉和徐哲跟着董贯平，来到了一个略显残破的小院前。

郑璞玉抬头望去，小院的围墙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露出参差不齐的土坯，几株枯草在墙头随风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院门半掩着，能看到院内的景象。

他们走进院子，郑璞玉敏锐地注意到，有丝丝缕缕的烟气从院北的屋子里袅袅飘出，就像一条若有若无的丝带，缓缓升入空中。董贯平扯着嗓子喊道：“三江哥，人来啦！”声音在小院里回荡。

随着这声呼喊，董三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壮实，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棉袄，腰间随意地系着一根麻绳，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要来，这不，正烧炕呢，好让两位小老弟来了能暖和暖和。”他的目光落在董贯平身后的郑璞玉和徐哲身上，不等介绍，就热情地说道：“那两位就是知青吧？快，进屋！”

郑璞玉和徐哲跟着董三江走进屋子。这是典型的北方农村屋子，座北朝南，一进门便是厅堂，厅堂两边各有一间屋。厅堂的北墙根下，摆放着一张略显破旧的八仙桌，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又脏又黑的书。郑璞玉好奇地瞟了一眼，瞬间，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本吸引住了，那是文革前的小说《红日》。他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波澜，这样的小说在当时可是“禁书”，在城里想看到简直比登天还难，没想到竟在这偏远的农村小院里出现了。他暗自思忖，这个屋子的主人肯定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在八仙桌的上方，挂着一张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游行群众挥手的照片，照片有些泛黄，但毛主席那亲切而坚定的神情依然清晰可见。

董三江把他们领进西边的屋子，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说道：“两位小老弟，你们就在这儿住下。我刚烧了火炕，来，摸摸，热乎着呢！”郑璞玉和徐哲都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炕，炕面传来的温热透过指尖，暖到了心里，他们都点了点头，对董三江表示感谢。

董三江接着说道：“东屋是我弟弟三河住，他这会儿下地干活去了。外屋桌子上那些破书啊，都是他的，他就爱捣鼓这些东西，整天看得津津有味。”

徐哲满是好奇，开口问道：“大哥，那你在哪儿住呢？”

董三江笑着回答：“我和你嫂子在前院住。”

董三江口中的“你嫂子”，便是王凤霞。说起董三江和王凤霞的故事，那还得从何春漪同董贯平结婚后说起。自从那以后，董三江和王凤霞都断了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轻男女情窦初开，对爱情有着向往，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有一次，队长安排董三江和王凤霞两人去村北看渠。所谓看渠，就是在浇地的时候，扛着铁锨在渠边来回巡查，一旦发现有跑水的地方，就得赶紧用铁锨铲土把口子堵上，这活儿虽说不算太累，但却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们两人沿着水渠仔细巡查着，当走到一处比较低洼的地段时，突然发现有跑水的情况，而且那个口子还不小，水流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来。董三江见状，立刻说道：“凤霞，你在这头，我到那头，咱们赶紧把口子堵上！”说着，他便扛着铁锨，快步从旁边绕了过去。

两人在“决口”的两边，奋力地铲着土，一锨接着一锨，动作迅速而有力。不一会儿，那“决口”便慢慢合垄了，水流被成功堵住。这时，董三江直起身子，抬起头，正好看到了王凤霞的脸。王凤霞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董三江突然发现，王凤霞虽然皮肤黝黑，但却别有一番韵味，那健康的肤色下，透着一种健硕的美，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凤霞！”董三江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王凤霞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像熟透的苹果，她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董三江。董三江看了看四周，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不远处还有一个尚未收走的黍秸垛。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扔下铁锨，大步走到王凤霞身边，猛地将她抱了起来。王凤霞在他怀里挣扎着，但董三江紧紧地抱着她，朝着黍秸垛走去。到了黍秸垛旁，两人倒了下去……

两个月后，董三江和王凤霞便结婚了。婚后，董三江还经常在那些小青年面前吹嘘自己的这段“英雄壮举”，他总是得意洋洋地说：“看准了就要敢于下手，还要‘稳准狠’，可不能犹犹豫豫的！”

此时，董贯平看着董三江，心里暗叫不好，感觉他似乎又要开始讲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了，连忙对郑璞玉和徐哲说道：“你们先把行李整理整理，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吃饭。”

董三江一听，满脸诧异，问道：“去哪吃饭？不在我家吃吗？咋的，是嫌弃我家饭菜不好？”

董贯平耐心解释道：“队里研究过了，先让他们吃派饭。今天先去我家，改天再在你家。”

董三江一听，心里有些不满，嘟囔着说：“人都在我家住下了，头一天却不在我家吃饭，这事儿咋听着这么别扭呢，有点犯克呀！”

董贯平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三江哥，你又开始整那些阴阳八卦了，哪有什么克不克的。就算在你家吃，你准备了啥好吃的招待人家？”

董三江把两只大眼一瞪，满不在乎地说：“还准备啥？你还不知道我家的生活水平，那可是天天过年！”

董贯平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这家伙又开始吹牛了，说道：“行了行了，你就别吹了。你说让人家在你家吃，你到底打算给人家吃啥？”

董三江一本正经地说：“那还用问，烙饼炒鸡蛋呀！这可是咱农村最高的待客饭，一般人还吃不上呢！”

董贯平想了想，说道：“那好吧，就让这两位男同学今天中午和晚上在你家吃。”

听董贯平这么一说，董三江一下子傻眼了。他本来只是想客气客气，随口一说，没想到董贯平居然当真了。他心里暗暗叫苦，要知道，那会儿生产队的小麦产量很低，而且，麦子收完后，大部分都要交公粮，分到社员手里的麦子少得可怜。再加上董三江又不懂得节省和调剂，家里的白面没几天就吃得差不多了。他媳妇儿王凤霞对此意见很大，没少和他闹矛盾。可董三江却总是说：“有了好东西就要吃，留着还能下崽不成？”

一开始，王凤霞坚决不听他的，说啥也不给他吃白面。董三江可不干，有时候就自己偷偷拿出白面，尝试着烙饼和擀面条。可他那做饭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烙出来的饼硬得能把人的牙硌掉，面条煮得也是乱七八糟。后来，王凤霞也想开了，心想他愿意吃就做吧，反正家里就那点白面，等吃完了，看他还能咋办。不过，王凤霞也不会真的把白面都吃光，总会留下十来斤，留到过年的时候吃。在农村，不管平时吃得有多差，过年总是要有点过年的样子，蒸点馒头、包点饺子、擀点面条啥的，这都是必不可少的。

送走了董贯平，董三江满脸愁容地来到后院。此时，王凤霞正在厨房里准备做饭，看到董三江进来，随口问道：“啥事？”

董三江犹豫了一下，说道：“队里给派了饭，那两个男知青今天中午和晚上在咱家吃。”

王凤霞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太了解自己男人的德性了，嘲讽地说道：“人家贯平肯定没给咱家派饭，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吧？”

董三江知道瞒不住，也不再隐瞒，老实说道：“让你猜着了。我还跟人家说让他们吃烙饼炒鸡蛋呢。”

王凤霞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她指着董三江的鼻子骂道：“你个挨千刀的，咱去哪儿给人家整烙饼炒鸡蛋？家里就剩那点白面，还得留着过年呢！”

在当时的农村，烙饼炒鸡蛋确实是最高规格的待客饭，一般人家轻易不会做，只有来了贵客才会拿出来招待。王凤霞接着说：“咱家现在就只有棒子面粥和窝窝头，你让人家咋吃？这不是丢咱老董家的脸吗？”

董三江却没有生气，他笑嘻嘻地说道：“媳妇儿，咱家不是还有过年吃的白面吗？先拿出来用用呗。”

王凤霞瞪起两只杏核眼，狠狠地“呸”了一声，说道：“你别想！想都别想！那白面可是留着过年的，谁也别想动！”

就在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董万杰拿着一个小口袋走了过来。他看着争吵的两人，说道：“三江媳妇儿，这是白面，快去给人家烙饼吧。”

王凤霞看到公公来了，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爹，怎么能要你们的白面呢，我们有。”

董万杰摆了摆手，说道：“别说了，赶紧做饭去吧。”说着，他又从兜里拿出几个鸡蛋，“再给人家炒个鸡蛋，剩下的给辉辉也吃点。”说完，董万杰把鸡蛋放到桌子上，就转身去西屋了。

原来，董三江、董三河以前都是跟董万杰一起生活的。董三江结婚后，王凤霞总觉得成天和公公婆婆在一起生活，磕磕碰碰的，不太自在，于是就提出了分家单过。其实，除了觉得不自在，她心里还有自己的小算盘。她有一手绣鞋垫的好手艺，想着靠这个挣点钱。要是不分家，自己挣的钱就得交给公公婆婆，分家单过了，自己挣多少钱都归自己，和公公婆婆就没有关系了。

王凤霞看着桌子上的白面和鸡蛋，叹了口气，对董三江说道：“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帮忙！”董三江嘿嘿一笑，连忙去帮忙准备饭菜了。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郑璞玉和徐哲在屋里整理好行李，也被这香味吸引了出来。他们走进厨房，看到董三江和王凤霞正在忙碌，连忙说道：“大哥，嫂子，我们来帮忙吧。”

董三江笑着说：“不用不用，你们是客人，哪能让你们帮忙。你们就等着吃现成的吧！”

很快，饭菜就做好了。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烙饼和金黄的炒鸡蛋，还有几碟爽口的咸菜。董三江热情地招呼着郑璞玉和徐哲：“来，两位小老弟，别客气，多吃点！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可比我强多了！”

郑璞玉和徐哲看着这丰盛的饭菜，心里充满了感激。他们坐下来，和董三江一家一起吃起了饭。在这个陌生的小院里，他们感受到了一份难得的温暖和热情。

吃饭间，董三江不停地给郑璞玉和徐哲夹菜，嘴里还说着：“你们能来我们这儿，那是我们的荣幸。以后有啥困难，尽管跟大哥说，大哥能帮的一定帮！”郑璞玉和徐哲听着这些朴实的话语，心里暖暖的，他们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大哥，谢谢嫂子！”

吃完饭后，郑璞玉和徐哲主动帮忙收拾碗筷。王凤霞连忙阻拦：“你们别忙活了，去歇着吧。这点活儿，我一会儿就干完了。”但郑璞玉和徐哲坚持要帮忙，他们说：“嫂子，你做饭已经够辛苦了，我们帮着收拾一下是应该的。”王凤霞看着他们真诚的样子，只好笑着答应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