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棵老槐树</p><p class="ql-block">岳水吟</p><p class="ql-block">在我老家院子的南墙下,有一棵老槐树。树应该是父亲栽下的,我记事儿的时候,它还很小,可以用手折过来,掰上面的树枝玩。不知不觉中,那棵树长高了,长大了,有了一棵老树的样子,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如老人面上的皱纹,枝丫横斜,恰好覆了半个院子。</p><p class="ql-block">春来时,槐花便开了。先是星星点点的绿芽儿,不几日便长出了串串白花,垂挂在枝头,远远望去,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我常常拿了长竿,竿头绑上个钩子或者镰头,去钩那低处的槐花。槐花香甜,可以生吃,最好是蒸了吃,拌上些玉米面儿,上锅一蒸,出锅时蘸点蒜,便是当时春日里的一道美味。槐花落尽后,槐树叶子便舒展开来,这时的槐树叶是兔子最喜欢吃的食物。小时候放了学,去地里挖野菜喂兔子是我们小孩子常干的一件事儿,我却常常偷懒,放了学不到野地里去挖,直接来到槐树底下,把槐树枝拽过来就撸槐树叶子,很快也能撸一篮子,母亲看见了,总是嘟囔我偷懒,而父亲总是说,让他在家撸吧,不去地里,可以省出点儿时间来写作业,听了父亲的话,我总是快当儿的撸完,然后就搬出家里的矮饭桌,在槐树下面写起了作业。</p><p class="ql-block">夏日里,槐树树荫很浓,这儿就成了我们孩子们快乐的大本营。在树下“打桃核、打杏核”、逮借柳龟,尽情享受儿时的快乐。正午的太阳很毒,树下却是一片清凉。那时没有电风扇和空调之类的东西,槐树下便成了我们吃饭和纳凉的地方,摆上常用的一张矮桌,一家人围坐吃饭,饭食粗淡,却也吃的惬意。晚饭后,伴着树下的凉风,父亲经常会取出那把旧京胡,拉上几支曲子。蝉鸣阵阵,与琴声相和,倒也十分有意趣。有时京胡声会引来父亲的几个琴友,他们就轮流拉,在那几个人里面,父亲拉的不是最好的,但父亲拉的京胡婉转悠扬,感情丰沛。我不管是在哪里,只要听到京胡声,我就能猜出是不是父亲拉的。</p><p class="ql-block">秋风起时,槐叶渐黄,一片片飘落下来,铺了满地。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儿便是跟着父亲扫落叶。父亲常会一边扫一边吟诵那两句诗----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落叶又秋声。时间久了,我也学会了, 也逐渐品出了诗的意境,感受到了诗词的魅力,尽管后来知道父亲吟诵的并不是原诗,但丝毫也没有影响我记忆中的感受。落叶扫作一堆,晒干,就成了做饭的烧草,当干槐树叶在锅底下燃起,青烟会袅袅上升,带着枯叶特有的焦香,随风散入村子的空中,那种味道是刻入骨子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冬日里,槐树枯立,枝丫指向天空,显得格外倔强。下雪时,雪积在枝上,远望如开了满树的白花。我与邻家孩童在树下堆雪人,打雪仗,冻得两手通红,却乐此不疲。父亲常常站在旁边看,当看到我们躲闪不及,被击中后背,雪粒灌入脖颈,凉得我们直跳脚时,他会哈哈大笑。他会一直在旁边陪着我们,等雪仗打完后,他会要求我们每人都要写一篇短文,记录玩的过程。后来我才明白,他在旁边一直陪着我们玩耍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写这篇短文。</p><p class="ql-block">后来,村里施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种的地多了,家中迫切需要打造一辆地排车,用来收庄稼。父亲便要伐掉老槐树,用它打造地排车。我听说后极力反对,却终是无用。一日放学归来,但见院中空空,唯余一截树桩,年轮密布,如一只巨大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我抚摸着那树桩,触手湿润,似是老槐树未干的眼泪。父亲见我难过 ,就劝我说,槐树已经成材,就必须让他有更大的作用,叫材尽其用,以后你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儿,不能太在意。</p><p class="ql-block">地排车造好了,很是结实,用了很多年。每当收获季节,父亲便驾了它去田间运粮、运草、运肥。那时没有钱买牲口,基本上都是人力拉地排车,也就是那时,我和我的哥哥姐姐都跟着父亲学会了拉车驾辕,就像父亲说的,不管道路有多么的崎岖不平,驾辕都不能硬掰,都要顺着劲,顺势而为,这样地排车才能顺利前行。后来我离乡求学,再后来定居城市,回老家的时候,总是忘不了过丟看看院子里那个已经陈旧的地排车,那地排车就放在老槐树生长的地方,车的辕杆常常担在老槐树的树桩子上。</p><p class="ql-block">如今城中也有很多槐树,花开时节,香飘十里。我每每驻足其下,仰观那累累白花,恍惚间,又见老家院中那棵老槐树,枝头繁花如雪,父亲坐在树下,欢快地拉着京胡。</p><p class="ql-block">树已非树,人亦非人。我却常常想起那棵老槐树,想起树上的花香,想起树下的阴凉。</p><p class="ql-block">2025年6月10日匆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