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的人生之路,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泥泞之路,他是踉踉跄跄着走完的。路上深浅不一的脚印里,隐藏着生活的重量和面对苦难的隐忍,自己把苦嚼碎了酿成希望,给我们撑起一片天,在泥泞中开辟出一块家人的生存的净地。如今父亲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里,但在我们的记忆里他却永远都不会消失,每当想起他总是心痛不已,泪水不禁潸然而下。父亲:族王姓,讳鸿成,河北卢龙县人,年少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在苦难中成长,青年时随东北军入北京驻防,婚后脱离行伍。时下维艰,人丁续添,生活困苦,每况愈下,无一瓦之覆,无一垄之植,无一金之添。四处谋生,辗转数业,运不眷顾,少达而多穷,未曾脱窘迫。后在天津谋得一个交警职务,随后先母携年幼的大姐、大哥入津定居。每月薄薪为计,常感不足,家少微时,治以简约,以居难关。</p> <p class="ql-block">父亲,身材高大挺拔,长相俊朗,性格内敛,不苟言笑,目光深邃而慈祥,温和中透露着一丝威严。父亲,以一人之躯,独负家庭之重,如是有年,从不懈怠。平日里一家人勉强糊口,春节时,以猪下水代肉度过。当时大姐在师范学校保育员工作,每月有35元月薪,对家庭生活至关重要。当校长见其聪明伶俐,想让她参加入学考试时,母亲有些犹豫,因为每月35元的收入,对一个困难家庭来说几乎无法舍弃。而父亲却极力支持大姐去上学,他对母亲说:养家是我的事,孩子本来就跟着我们就受穷,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上学的机会,咱们就是在困难,也不能影响孩子的前途,这是她一辈子的事。于是大姐经过刻苦努力,最终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一名师范学校的学生。大姐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一生从事小学教师工作,享受着父亲的这一份责任担当,带来的一生工作和生活的顺畅。</p> <p class="ql-block">先父的品德,给每个孩子都带来深远的影响,虽然他非常疼爱孩子,但绝不宠溺。有一次弟弟从外边提回小半袋水泥,父亲让他从那拿回来的,就送回到哪去。弟弟说放在哪没人要。父亲却坚定的说:没人要咱也不要,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更不能占小便宜。在农村老家,祖父母留下一座连九间砖瓦房的院落,当时在农村也值几百元,父亲一直没回去变卖,大姐问他为什么不回去变卖,因为当时家中有两个下乡的儿子,经济上也非常拮据。父亲却和大姐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出来了,没孝敬过父母,继承父母的遗产,花父母的钱,我心里难受。特殊时期,二哥从单位往家里拿传单,眉飞色舞的讲述单位两派斗争的事,贴领导人大字报。父亲告诉二哥:在单位老老实实的干活,别掺合运动的事,以后那些被打倒的人,过去这段时间以后,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由于孩子多,而且尚小,交警队长经常找先父索要布票,后来由于孩子们逐渐长大,布票也不富裕了,无法再给这位队长了。因此,得罪了交警队长。</p> <p class="ql-block">父亲当时负责全队伙食帐目的管理,队长认定父亲家庭这么困难,一定会有贪污行为,就带着会计查账,结果账目清晰,一文不差。交警队长恼羞成怒,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调查先父历史问题。抗日战争期间,部队转移时一位连长,将一个据说是日本探子枪决后扔到井里,解放后镇反时将其关押,说他下令枪决的人,是共产党的人。外调人员诱导他,如果把此事说成与父亲有关,就可以减轻罪责,结果队长给父亲两种选择,一是判刑,二是承认此事是自己下令枪决的,定性为“负有血债的历史反革命”下放农村劳动。父亲回家后非常沮丧和郁闷,先母质问:不是你做的事,你为什么承认?父亲无可奈何地哀叹:我如果不承认就得判刑,如果我被判刑,这一家人怎么办?于是父亲被定性为“负有血债的历史反革命”下放农村,从此入冤狱不能察,精神陷入囹圄,终生背负上沉重的十字架,内心凄凉地踽踽独行。人生的路有时候,在没法选择的情况之下,也必须要走下去,因为尊严在生存面前毫无价值。</p> <p class="ql-block">先父下放农村劳动一段时间后,被分配到运输五场,从事重体力的装卸工作。六一年先母又因肾炎,医治无效去世,年仅四十六岁,身后有五个未成年子女,先父时年五十二岁。抱着三岁的幼弟,领着六岁的我,站在路边,给去安葬的先母送行,当拉着棺椁的汽车一路绝尘而去时,我放声大哭喊着妈妈,军人出身的父亲立即哽咽,放下幼弟,抱起我拉着幼弟就往回走,成年后每当想起凄凉此景,总是阴影萦绕,挥之不去,对父亲心疼不已。先母亡故二十年,先父一直鳏居,艰难惟忍,以五十多岁的高龄,每天从事重体力劳动。暑殚精力竭,寒穿身刺骨,负常人难负之重,忍常人难忍之难,默默地承担着父亲的责任。有时酷暑难耐,父亲回来时近乎虚脱,有气无力的让我去买两根冰棍放进半升啤酒里,他一口气喝下后,虚弱的躺在床上,很晚才能吃点东西,转天又去上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有谁能理解他在困境中的煎熬。</p> <p class="ql-block">特殊时期,父亲每日惴惴不安,心惊胆战,噤若寒蝉。父亲自尊心极强,特别怕单位造反派来家贴大字报,胡同里已经有家邻居,被贴了大字报。父亲度日如年,如在鏖上煎,每晚都抽许多旱烟,缓解压力,焦虑之情,可见一斑。当时出车时还要站在车斗前,挂着标注历史反革命的牌子,干活时才摘下来。八零年单位来家核实历史问题,问是否存在冤假错案,父亲以为是一般核查,也一直不敢有翻案之妄想,所以就在结论书上签字认同。几天后大姐夫从北京回来,告诉父亲现在都在平反冤假错案,单位要是来核查别轻易签字,让他们重新调查,以还清白。先父听后目瞪口呆,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他觉得由于他的历史问题,影响子女的前途,好容易有还自己清白的机会,却轻易放过了,悔之晚矣。从此闷闷不乐,少言寡语,不足半年就开始吃不下饭,很快确诊为喷门癌,经医治无效,于八一年含冤离世,享年七十二岁。</p> <p class="ql-block">父亲离世前,曾亟亟思归桑梓,最后一次去谒拜爷爷奶奶之墓,以尽人子之道,奈何其病躯,难以支撑二百多公里之遥,抱憾离世,殷殷游子情殇异乡。父亲人品贵重,大气天成,善良贤达,虽生活贫困,难解温饱,仍能独善其身,兼济他人。待人以诚、以宽。不因善小而不为,不因恶小而为之,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外不愧人,内不愧心。品质风范,高山仰止,我们敬重其人格,哀痛其人生。父亲是恪守传统的人子,情深义重的丈夫,严慈有加的父亲。如今父亲已经跨越了时空,但我们的感恩之情愈久愈浓,其音容笑貌一直在留存在我的心中。父亲是我们心中的一座仰望的高山,他默默守护着我们的成长,是我们从小到大的精神依赖。父亲的爱是深沉而内敛的,他不善于用言语表达,却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对我们的l厚重的关爱。目之所及,皆是回忆,言之所见,皆是遗憾,怀而不在,念而不得。</p> <p class="ql-block">我总是幻想能穿越回到和父亲同一个时空里,与他见上一面,给他带点吃的,为他点一颗烟,然后对他说:爸爸,您当年的不容易,我们已经有了切肤之痛的感同身受,您含辛茹苦,竭尽全力地抚养我们,太辛苦了!我们将永远感念您的恩情,希望来世您还能做我们的父亲,让我们能向您尽人子之孝。时光如潺潺流水,冲淡了许多岁月的痕迹,却无法冲淡我们对您的思念。岁月像一本厚重的书,每一页都写满了我们对您的思念和追忆。您早已合上了人生的篇章,归于宁静。愿您在天堂能忘却尘世的烦忧,宁静、安详。如今我们也都老了,大姐大哥已经故去,其它兄弟姐妹们一起安好,家族子孙传承,瓜瓞绵绵,永续不辍,尔昌尔炽。安息吧!我一生饱经苦难的父亲,愿天堂没有焦虑和痛苦,只有安宁和快乐,在心中我们会永远与您相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