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碾场

走天涯

（发表于2025年6月13日《渭南日报》第7版）

天热太阳毒是队里碾场最忙张的时候。

作为生产队手扶拖拉机手，父亲和队里另一精干小伙搭档开着全村唯一一台宝贝一样的机械，突突来突突去，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

其他队碾场，站在场心的把式(经验丰富的老农)鞭子甩得炸响，老牛拽着碌碡转圈，呼哧呼哧慢又费力。我们队的麦场上，父亲手转膀子抖，摇把飞圈，身子打晃，柴油机泼天地吼起来。

他坐上驾台，咔啦咔啦塞挡，细长的挡杆在他手里拉、推、提，顺畅丝滑。烟筒硬硬地喷着黑烟，轰鸣淹没了麦场所有的喧嚣。两三个并联的碌碡，兴奋地在场里滚圈，干躁饱满的秸秆毕毕剥剥，麦粒刷刷抖落，一首麦收之歌开启了!

手扶在麦场撒欢儿，一如调皮学生在雪白画板上随心所欲涂鸦。父亲加油门、踩离合，右手护扶把，左手抓车帮，动作娴熟似行云流水。转弯时，他手扶脚蹬，拖拉机如驯服的野马狂放又服帖。黑里透红的脖子搭着浸了凉水的白毛巾，额头上的汗珠子被热风甩到车座上、麦秆上，特别的拉风。

抖圈的手扶拖拉机时远时近，轰鸣声起起落落，像汽车穿梭林海忽隐忽现，像巨浪骤起海面声气浩荡。这时的麦场褪去了棉衣一样精干，麦秸平展亮薄。四轮拖拉机加水间歇，疲惫的父亲胳膊、发梢、脸上、眉毛上尽是细细的麦尘，灰眉大侠一样。

翻场了。社员手里的铁叉把压过的麦秆挑起、翻转，没有碾净的麦穗被拨拉上来，在烈日下透干，等待再次碾压。

太阳炽白炽白，地上麦秸上反射着炫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光，竹皮草帽发烫，头顶草帽的社员影叠成一个不断抖动墨点，他们挥动铁叉，汗流如雨。

男人的背心像印在身上一样-----背心内外肤色黑白两重天，布短袖女人汗珠子溻湿了肩膀后背。大片麦秆麦穗被圈起翻转，麦场再次厚实起来，意味着下一轮碾场又要开始。反复数次，到了起场时候，父亲他们暂时可以歇口气了。

压瘪的、没有麦粒的麦秆我们叫它麦蒹。剩下的活轮到社员用铁杈一杈一杈把麦蒹挑走，或数名社员推着多齿大木杈(几根方木长齿被几根横木固定，从握把开始向两侧斜散开，下有两个小木轮），大堆麦蒹在木杈上被移到麦场边打垛，麦粒麦黍堆在场中央，扬场后，黍皮浮土被“大浪淘沙”，碾场才能画句号。

记忆中的夏收，很有些“绿树浓荫夏日长”的味道。农人们口中常念叨的“三夏大忙”，一个“大”字，把夏收拢紧、拉细、拉长，拉得风风火火，拢得颗粒归仓，让人真真正正过把丰收喜悦瘾。

生产队割麦的、拉麦的、碾场的、扬场的、打垛的都有分工，各司其活。

麦场在村子北头，差不多五六亩大小，西靠村子的南北路，场沿摆了一圈大瓮，瓮里盛满了水，用于防火。浮尘麦黍飘在水面灰头土脸的。

麦场南堆了几座长形大麦垛。西南角的场口有数间大草房，说它大，是比一般的房子进深长，房顶也高。房顶覆上了厚厚的麦蒹，像穿了棉大氅一样庞惶。草房土墙上白灰“三夏防火 ，重于泰山”，后边的炮弹一样的感叹号，样儿方方正正，口气一本正经，威严的不容丝毫的触碰。

草房边一棵一抱粗的老槐，树冠硕大，浓荫密匝。这里是碾场社员临时歇息的地方。撒着糖精、人丹的开水送来了，新出锅的麦面杠子馍和油烫辣子送来了，盛在凉水桶的冰棍送来了-----社员在老槐树下扎歇:喝水、咥馍，吃冰棍。杠子馍不少人舍不得吃完，夹了辣子留一半带回家给老人孩子打牙祭。

伏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这会日头当空，麦场热闹翻天，忽然黑云压顶，狂风骤起，数声炸雷天边滚过，豆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脸砸下来，少不了一阵忙乱。这时候的社员，人人手上麻利脚下生风，只要生产队长一声吆喝，撂下吃饭的碗，放下手中的活，午间打瞌睡的也赶紧披衣出门，操起农具往场里跑，阵场打仗一样紧张。

父亲他们更多的是开着手扶拖拉机，黑白连轴转，白天在队里碾麦一场接一场，晚上被派到到其他生产队甚至外村支援夏收，从没听说过累。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李永红，笔名走天涯。渭南市作协会员、西部文学平台金牌写手。当过教师、公务员，曾任县报副刊编辑、报社编辑部主任、县委宣传部门办公室负责人、县军休服务管理机构主要负责人。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十余年，在中、省、市主要新闻媒体发表消息、通讯等稿件一百余篇，多次荣获市级以上新闻奖、征文大赛奖。2021年开始文学写作,在《陕西农村报》《西部文学》《渭南日报》《华山文学》《西岳》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近二十万字，联系电话：[phone]。联系地址:陕西省大荔县城关街道西环路建材西巷西七户(隆发超市西1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