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 style="font-size: 20px;"><i> 我从小在成都长大,但是从我记事起,每次填写籍贯,我都会工工整整地写上:浙江上虞。而我对老家所有的记忆是空白的,完全都是从父亲和姐姐那里得到的,我一直纳闷为什么说我是上海人。对爷爷来说,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因为爷爷一直住在上海四叔家,唯一能够记起的是爷爷有长长的胡须,炯炯有神的眼睛,眉毛很长很黑,眉弓有形,是那种典型的寿星眉,他穿着整洁,最喜欢穿的是那一身藏蓝色的对襟布上衣,浅灰的阔腿布裤,黑色白底的布鞋,手里经常拿着一把芭蕉扇,走起路来背有点微微驼。</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这张照片是父亲刚从上海调回重庆时,爷爷与我父母,还有大姐二姐的合影,那时我和哥哥还没有出生。随后西南建筑设计院整体迁移到了成都,我们一家便在成都定居。父亲说爷爷第一次来成都时,大姐只有十来岁,她聪明伶俐,经常给爷爷捡烟头,她小小年纪,眼力特别好,很远的地上有一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每当她发现烟头时,她会飞快奔去,麻利地捡起来,用她那小嘴巴对着“呼,呼”轻轻吹一下,如获至宝地拿回家中,和爷爷一起,把残留的烟丝重新抽出来,放得整整齐齐,然后用纸卷裹起来。随后爷爷点燃一根火柴,津津有味地吸上一大口。大姐还会偷偷节省下父亲给她在学校吃饭的钱给爷爷买烟,自己吃酱油泡饭。</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爷爷第二次来成都,大概是1975年,那时我大概只有十岁。他是为了参加我大姐的婚礼,一个人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而且是带着任务来的。大家可能记得,那个年代什么都要“号号票”什么肉啊米啊布啊……统统都要。结婚买糖当然也成了大事情,父亲非常有计划性,印象里我被他安排去排了好几次队买糖,攒下一些糖果,其余的糖果是求上海的亲戚帮忙,凑够好多糖票,叫爷爷一起带到成都来!大家知道上海的糖果非常有名气,也是非常稀罕的,大姐结婚的喜糖在当时算得上非常有档次,光看那花花绿绿的糖纸就够吸引人了:有蓝白色的大白兔奶糖,还有红红的酥心糖,酸酸的话梅糖……不得了,太吸引人啦!但是我只能看不能吃,在我无休止的吵闹中,父亲只得偷偷把糖果藏起来,而且他们把糖果分装在自己用红纸做的袋子里,几个糖果包一包,根本就没我的份!我连尝一下个的机会都没有,太不公平啦!我嚎啕大哭,这时候,奇迹发生了,爷爷弯下腰,把我轻轻地搂在怀里,然后在他那个黑色的旅行包里掏了半天,终于像魔术师一样变出长方形盒子,哇塞,我挂着泪珠的眼突然一亮,里面竟然装着一整盒我最最喜欢吃的“大大泡泡糖”!爷爷摸着我的头,笑了……</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高兴得手舞足蹈,一盒“上海大大泡泡糖”,那可不得了,在那个年代能买上一支泡泡糖就相当不错了,何况我有一盒!那感觉我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上学的时候我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在书包里悄悄塞进了几支泡泡糖,到了学校迫不及待拿出来,很快同学们就围了上来,看着同学们那羡慕和渴望的眼神,我特有满足感。当然我也会分享,我会把那根长长的泡泡糖小心地分成好几节,好朋友每人可以分到一小节,关系一般的也有份,但只能要我嘴里我嚼过的,不过他们依然会高兴地感谢我……</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这张照片是爷爷和大姐、姐夫的合影。</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爷爷在我家住的那些日子,我还记得父亲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爷爷吃,只要爷爷没有动筷,谁也不敢动。父亲知道爷爷喜欢喝点小酒,所以每天桌上都要放上一小碟油酥花生米,我和哥哥吃不到,大姐二姐更不用说了,有时候我哥会骗和哄,记得有一次他神秘地对爷爷说:我们家床下面有好大一箱子钱,用都用不完,逗得爷爷开心了几天,爷爷的东西也自然骗到手了。</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每天放学回家,爷爷一定会在我家住的大院门口等着我,笑眯眯的,他会叫我的名字,同学们都听不懂他讲的上海话,经常嘲笑我,搞得我很尴尬。有一次,我放学以后去拾废铁,不小心把脚弄伤了,回来的时候,看见爷爷正急得团团转,他到处找我,还跑到我父亲办公室去找,当我刚走到大门口,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问我哪里去了?他眼睛很厉害,见我走路脚一跛一跛的,要过来背我,我红着脸,生怕同学看到,一把推开他,心里责怪他多管闲事,爷爷佝偻着身子,一言不发跟在我后面,着手里提着我的书包。</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这张照片是爷爷在父亲单位--西南建筑设计院办公大楼前留影。</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爷爷在成都大概没有呆到一年吧,他说他不习惯成都饮食,其实父亲知道,他是想他的家,他始终认为上海才是他的家,他也想我四叔、三叔和大伯,他的根在上海那片土壤。</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爷爷回上海后,父亲一直牵挂。记得我父亲还闹了很大的笑话,那天,看到父亲惊慌失措跑回家,对我母亲低声说了什么,我母亲开始流眼泪,大姐也开始哭,我不知道,看到父亲手上拿的是红色的电报纸,好像隐隐约约听到父亲读到四个字:病重速回!那时候发电报很贵,好多钱一个字,连标点符号都算。父亲说,赶快买火车票回上海,那时候去上海大概是两天三夜。父亲真是归心似箭,马上回室里请假。我们就傻傻等待着,过了一会儿,父亲兴高采烈回来了,他说搞错了,一模一样的姓名,,母亲也破涕为笑,虚惊一场。</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是1976年,最为悲痛黑暗的一年,毛主席,敬爱的周总理,还有朱德元帅都离开了我们!举国悲伤,也是在这一年的年末,我84岁的爷爷摔了一跤,,从此再也没有起来了……听到消息后母亲和大姐哭得很厉害,我记不清楚我哭没有,只觉得心里好难过,因为再没有人给我带泡泡糖了……父亲赶到上海,他说爷爷走得非常安详,一点痛苦都没有,就像睡了……父亲他们几个弟兄商量后,决定把爷爷安葬在苏州,和奶奶在一起,那是一个风景秀美的苏州香山半山腰,面对太湖,可谓风水宝地。</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 每年清明前后,爷爷在上海后代都会带着鲜花去扫墓,墓碑上刻有我们子孙的名字……</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话有点离题了,但是的确那就是我对爷爷唯一能够记起的记忆了。话不多说,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写写爷爷呢?这是源于我父亲,他九十几岁了,人老可能更思乡和思念亲人,我发现他对过往一切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他委托我能够记录下来,以防万一。故以下内容都出自于他的口述,我稍加整理,平淡写实地记录爷爷一生。</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我的爷爷王照堂</i></b></p><p><b><i>一、大家庭</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我的爷爷王照堂(1893-11-11~1977-1-17)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家里排行老大,下有两个妹妹。他家父是做船泊生意的,非常有钱,家里从来不愁吃穿。爷爷两个妹妹出嫁时,光是嫁妆就装满了足足两船,很是让爷爷嫉妒。</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爷爷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多少受过教育,还会一点英语,在当时来说也是很了不起的了。他在堪称中华第一印刷厂----商务印书馆(也叫中华书局或印钞厂)做事,比起他的两个妹妹来,他算是穷的,因为上有老下有小。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全家团结,相处其乐融融。住在一起生活的有:娘娘(爷爷的妈妈);老姑婆;爷爷奶奶和父亲他们四兄弟。(老大王富根;老二是我爸-王富良;老三王富森和老四王富鑫) </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爷爷的妈妈,我父亲叫她娘娘,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有着一双灵巧的双手,擅长刺绣,各种各样的禽兽花鸟,甚至没有见过动物她也能通过自己想像栩栩如生地描绘出来。那个被我父亲称做老姑婆的,是爷爷的姑妈,背有点驼,她终身未嫁,一直和爷爷生活在一起。老姑婆负责打理一家人家务,洗衣服做饭,还要照顾父亲他们四个兄弟。姑婆管教很严厉,可以想像,如果没有严格的家教和家规,四兄弟说不准惹好多事!</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就这样,平时爷爷奶奶在外做工,家里两老女人操持家务,生活谈不上富裕,但靠爷爷每月几十块大洋的工资,收入稳定,日子也就顺顺当当,平淡安稳。奶奶(陈月娥)在景纶纺织厂上班,奶奶的哥哥--陈梦驹。父亲称他舅舅,当时也在纺织厂上班,而且做工头的,有点势力,我奶奶可能多少沾点光。</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二、逃难</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 1932年,抗日战争爆发了,到处硝烟弥漫,一场大火彻底改变了爷爷的命运。父亲记得是在春节前,家里已经准备好很多好吃的年货,“一 .二八事变”那天,突如其来的炸弹炸毁了爷爷的家,还有爷爷所在的工厂,也炸毁了爷爷所有的梦想。。。由于印刷行业有很多油墨,大火迅速吞噬了爷爷的厂房,一切化为灰烬。厂里几百人只得解散,家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无奈,爷爷带着一家老小开始加入庞大的逃难队伍。</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那时逃难人数之多,根本买不到船票,爷爷在难民营里呆了十几天,几经周折,终于一路摇晃投奔到浙江上虞夏盖山--父亲舅舅家,爷爷在舅舅家附近租了间破旧的房子暂时住下,这住就是两年。</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住在山上的那段时间,靠着爷爷单位所支付的保险费过日子,爷爷白天去河边钓鱼,还去一个叫夏家塘的地方买菜,离住处只有三里路,晚上喝点小酒。远离大城市的尘嚣,感觉还悠然自得。在父亲记忆中这段日子还有好多玩伴一起玩耍,他们是舅舅家的四个男孩子,年龄相仿,分别叫:陈光华,陈光辉,陈光耀和陈光灿,八个清一色男孩子在一起玩得蛮开心的。</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四、 奶奶过世,雪上加霜</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 奶奶本来身体状况就欠佳,加之爷爷失业后生活的拮据,她不得不更加辛勤的工作,针织厂条件很恶劣,工厂没有空气净化设备,到处尘埃弥漫,导致奶奶严重肺病,又没有钱医治,可怜的奶奶积劳成疾,40岁左右就撒手人寰,丢下四个年幼儿子。</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四棵小草就这样在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中屈强地成长,他们相依为命,爷爷用他那瘦弱的身躯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空。</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 感谢爷爷,没有天哪有地,没有爷爷哪有我们!让我们子子孙孙永远铭记爷爷奶奶,还有我们的父辈们经历的苦难,父亲说,作为子孙后代让,我们不要忘记,在每年1月17日这天,为爷爷烧一柱香,或在心里默念爷爷的名字,然后合手为他祷告!</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 </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说来也奇怪,偶尔我会想起爷爷,那是在父亲苍老的时候,爷爷的影子时常会出现在父亲身上,甚至他说话的声音,走路的样子,聊天时的神态,时而我还会忆起那盒泡泡糖,想起吹过的那些泡泡,好大好大,把我的脸都快遮住了,但遮不住美好的记忆……</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爷爷的故事很长很长,长长如溪水,而我和父亲,记录的不过是河流里一点一滴,愿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能够唤醒我们对过往的珍惜,不忘初心方得始终!</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谨以此文纪念爷爷----王照堂</i></b></p><p><b style="font-size: 20px;"><i> </i></b></p> <p><b style="font-size: 20px;"><i> 完稿于2021年7月19日,父亲在认真地审稿中……</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