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遮避的光

罗小丫

一封来自志愿者网友的信，字里行间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与痛心。这位在外地哄孙女却心系故土的志愿者，退出了曾经奉献热情的志愿者协会，不再相信组织化的善行能得到应有的认可。他/她所指出的现象令人深思：当邓州、商丘等地的善行被当地媒体迅速捕捉、放大，登上全国热搜，而同样发生在某县的感人故事却如石沉大海。这不仅是一个地方宣传工作的失职，更折射出当代社会治理中一个深层危机——道德能见度的严重缺失。当善行得不到及时、公正的呈现，不仅伤害了行善者的热情，更在消解着整个社会的道德信任基础。

地方融媒体作为城市道德叙事的主体，本应成为善行的"第一发现者"和"持续放大器"。比较案例显示，同样性质的事件在不同地区的媒体呈现呈现出天壤之别。邓州志愿者帮助金属考生进考场的感人场景，被当地融媒体迅速捕捉并多级推送，最终登上热搜；商丘军人张伟连救五人的壮举被当地媒体连续报道。而某县发生的类似正能量事件却遭遇集体沉默。这种差异绝非偶然，它反映了一些地方宣传系统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新闻敏感和道德担当。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的"象征暴力"理论在此得到印证——当某些群体的善行被系统性忽视，实际上构成了一种软性压迫，使行善者产生深深的被遗弃感。那位退出志愿者协会的网友所感受到的寒心，正是这种象征暴力的直接后果。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一些地方政府已经形成了"宣传冷漠症候群"。这种症状表现为：对民间自发的善行采取放任态度，认为"不出事就是好事"；宣传资源优先用于政绩展示而非道德建设；对正能量事件缺乏起码的敏感度和判断力。当志愿者们像黑暗中的萤火虫般自发发光时，本应是城市灯塔的管理部门却关闭了探照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曾警示我们："在黑暗时代，知识分子的责任是成为光明的守护者。"引申而言，地方政府的责任正是成为民间道德光芒的守护者和放大器。某县宣传系统的集体失语，本质上是对城市精神资产的渎职，长此以往将导致"道德荒漠化"——善行越来越少，因为人们认为"做了也没人看见"；冷漠越来越多，因为人们看到"善行也不被承认"。

志愿者困境反映的绝非孤立现象，而是当代社会治理中道德激励机制失效的冰山一角。人类行善行为高度依赖"道德能见度"—当善行被看见、被肯定时，会产生示范效应和扩散效应；反之则会导致道德行为萎缩。美国心理学家德西和瑞恩提出的"自我决定理论"指出，自主性、胜任感和归属感是人类行为的三大基本心理需求，而善行被认可恰恰满足了后两种需求。当某县的志愿者们发现，无论多么感人的事迹都无法获得本地媒体的哪怕一次报道时，他们的胜任感和归属感必然遭受重创。这种制度性冷漠比直接的批评更可怕，它让善意者陷入存在性孤独——仿佛在对着真空行善。

重建城市道德能见度需要系统性的观念革新和制度创新。首要的是打破"宣传只服务于政绩"的僵化思维，建立"宣传服务于道德建设"的新范式。可以借鉴"道德新闻"的理念，将善行报道常态化、制度化，而不是仅作为点缀。其次，需要建立民间的"道德发现网络"，培训社区工作者、教师、记者等群体成为"道德叙事者"，形成覆盖全社会的善行捕捉机制。杭州"最美妈妈"、"最美司机"等系列报道的成功证明，当媒体主动承担道德雷达功能时，会产生巨大的社会凝聚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地方主政者需要树立"道德GDP"意识—一个城市的道德能见度与经济指标同样重要，甚至更为根本。正如那位志愿者所言："我们是志愿者，我们不需要出名，但我们的城市需要！"

那封来信中最令人唏嘘的，不是志愿者的失望，而是他们依然在坚持行善的执着。在系统性的道德能见度缺失中，个体的善意之火没有熄灭，这正是文明不灭的希望所在。但要使这种希望燎原，需要整个社会治理体系的觉醒。城市不应只是钢筋水泥的集合，更应是道德记忆的载体；媒体不应只是信息的通道，更应是良知的守护者。从邓州到某县，从商丘到全国，期待更多城市能够认识到：善行的可见性本身就是一种公共产品，需要精心的培育与呵护。唯有当每一份善意都能找到它的回响，社会才能避免滑向道德冷漠的深渊，而每一位志愿者才不会在暗夜中孤独地发光。

信的结尾，那位网友写道："我们的城市需要……"这句话没有完成，却比任何完成的句子都更有力量。它召唤着我们共同完成这个关乎城市灵魂的句子——我们的城市需要看见善良，铭记善良，放大善良。这或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迫切的文明课题。

（尊重、不公开网友的来信内容）

作者罗小丫简介：

唐河县退役军人学雷锋志愿服务联合会

孤困儿童帮扶志愿服务团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