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清欢图

冬冬

几个银发如霜的老朋友，

隔一段时间，

总要相约着见面。

窗边的圆桌旁，她们团团围坐。

桌上茶气氤氲，缭绕飘升，

竟仿佛一溪流动的云烟，

缠绕着霜雪染就的鬓角，

又无声浸润着皱纹深处。

青花瓷碟里盛着些家常菜蔬，

简朴却温暖。

这碗里盛着的，

岂止是热饭热汤？

分明是几十载岁月熬成的

浓酽人情。

瓷碟在玻璃桌上转着圈，

像是盛接着她们的欢声和笑语。

她们的手背已爬上藤蔓般的纹路，

却仍保持着刚刚认识时传递花生米的默契。

每一箸相让，每一声笑语，

都仿佛温热的泉流，

洗亮了彼此眼中未被沧桑蚀尽的星火。

时光被嚼碎在唇齿间，

重新酿成了滋味悠长的甜。

饭毕，

她们便慢慢踱向熟悉的林荫道。

脚步并不齐整，

却有种奇异的谐和；

身影虽不再挺拔，

却自蕴一股从容。

林间筛下的光斑在他们肩上跳跃，

而她们的白发亦在风里轻轻摇颤，

恰如嫩绿的枝叶柔韧地托举着晴光。

偶有落叶飘旋而下，

调皮地栖落她们肩头，又轻轻滑落。

仿佛光阴的絮语，

只肯在旧识的肩头稍作停留。

闲聊着沿着小河走，

柳枝垂得比去年更低些。

她们讨论孙辈的学业，

讨论某个中医的药方如何灵验，

讨论菜场消失的荠菜香。

话题像水面的梧桐影，

被游鱼啄碎又自己拼拢。

行至小径深处，

路旁木椅恰如老友般静候着她们。

缓缓落座，言语渐稀，

唯余温煦的静默在彼此间流淌。

枝头鸟雀啁啾，

穿过疏朗的枝叶，

填补了言语的间隙；

风拂过树梢，

沙沙声与远处市声隐隐相和，

竟成了最熨帖的背景。

大家只安然坐着，

目光所及，

是远处楼群之上浮动的薄云。

言语在岁月面前渐次轻简，

而心照不宣的沉默却日益丰饶，

每一刻无声的相伴，

都似温酒熨帖着肺腑。

她们分享这点心，

如同分享某个遥远的春日下午。

如果谁的记忆开始褪色，

总有人及时递来银匙，

舀起沉在岁月底部的糖霜。

夕阳的金辉终于从林梢漫过，

浸染了她们的白发与裙衫，

恍若为老旧的画卷敷上一层温润的

古铜。

他们彼此相顾，

皱纹里漾开恬淡的笑意。

原来银发并非岁月的霜痕，

却是一生情谊沉淀的月华，

是光阴慷慨的批注。

生命在凝视的片刻中流转，

彼此眼中映照的容颜，

竟成了各自青春唯一不灭的倒影。

老友们告别了，

各自缓缓归去，

身影渐次融进暮色里。

然而那杯盘间的暖意，林径上的光影，木椅上的安详……

种种情致，早已沉淀成灵魂深处微温的泉脉，

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

无声涌流，

润泽着各自余生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