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何处【十二】

参天则

〖如盐入水、意味深长的铺垫，请见前文；更多精彩、发人深省的篇章，正在更新。敬请期待……〗 元安平的全体队员被安置在一幢大楼的大房间里，同车来的其他人则被安排在相邻的两个房间。从墙上的标贴布置来看，这里原本是办公室，橱柜桌椅已被搬走，在地板上铺上了垫子和棉被，供他们休息。 他们解下背囊，刚坐下不久，接待人员便来招呼他们去领晚餐。他们跟着来到另外一幢楼房的大厅，里面已经有一两百名学生在排队领餐。当晚，每人供应两个馒头、一个鸡蛋和一小碗白菜。一昼夜没有进食的他们，领到餐食后便如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食物吃了个精光。接待人员见状，又特地给他们加了餐。 饱餐一顿之后，他们回到房间，稍事洗漱，便倒头睡去。这一天一夜的车上折腾，让他们确实太累了。 这一夜，除了于兰仍有不适，长征队的其他队员，带着踏实和憧憬，沉浸在甜甜的梦乡中…… 第二天早餐过后，接待站的负责人站在领餐大厅的前方，目光扫视着召集在此的全部串联人员，声音洪亮且热情洋溢地说道：“红卫兵小将们，革命师生同志们！你们积极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不辞辛劳、千里迢迢从祖国的大江南北奔赴北京，这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你们是毛主席尊贵的客人，我们热忱地欢迎你们！只是由于条件有限，若有接待不周之处，还望你们多多包涵，并恳请你们留下宝贵的意见。”说到这儿，他稍作停顿，随后语气一转，神情变得庄重严肃，“晋见毛主席，这是一项无比神圣且严肃的政治任务。在此，我要求大家务必服从安排，严格遵守纪律，一切行动听从指挥。今天，全体串联人员严禁前往天安门，一律不得外出，需在大院里接受集训，以优良的素质和饱满的精神风貌，迎接毛主席的光荣接见！大家说好不好？” “好！”众人齐声回应，声音如洪钟般在大厅中回荡。 “你们能做到吗？” “能！”这响亮的回答，震撼着整个大厅。 随后，六名英姿飒爽的解放军干部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将约两百名来京人员分别引导至大院的各个场地，展开队列等训练。 昨日与元安平同乘卡车而来的人被分在了一组，由自称徐班长的解放军负责训练。于兰因身体虚弱请假回房休息，其余人都踊跃参加。尽管北京的天气已然十分寒冷，他们身着单薄衣衫，在室外瑟瑟发抖，但没有一个人畏惧、没有一个人埋怨。他们按照徐班长的指令，一丝不苟地进行着队列、走步和跑步训练，一遍又一遍，动作整齐划一，尽显坚毅。 “你们说，咱们啥时候能见到毛主席？”午餐过后，孙刚急切地发问，眼中满是期待。 “你猜呗。”方思田望着孙刚，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仿佛藏着笃定的答案。 “咱们昨天才到，估计得等上几天吧。”张海光摸着下巴，认真地分析道。 “越快越好，北京这天气冷得要命，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赵明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边跺着脚说道。 “不用急，快了，再迟应该不过后天。”方思田说得斩钉截铁，胸有成竹。 “你咋知道？”孙刚满脸好奇，眼睛瞪得老大。 “你自己想呗。”方思田故意卖了个关子，引而不发。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元安平一进房间，便兴奋地向大家报告：“跟接待站说过了，他们答应想办法解决棉衣问题！” 当晚，两名接待人员捧着一大包衣服走进房间，“给你们借到3件棉大衣和4件棉袄，虽然没达到你们的要求，但目前只能这样了。来，签个字！” “能办到这样就很好了，非常感谢！”元安平接过棉衣，眼中满是感激。 一位接待人员扫视全体，神秘而又兴奋地说：“明天你们参加接见！你们来得真巧，才来两天就能见到毛主席，他们在这里已经等候十多天了。” “啊，真的？太好了！”孙刚闻声惊叫起来，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太让人高兴啦！这一路辛苦没白费。”李秀芳紧紧握着于兰的手，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满是欣喜。 “你们早点休息，明天起早出发，具体要求会另行通知。”接待人员说完，便匆匆离开。 队员们围绕这幸福的消息畅快地议论起来，心中充满了期待和激动。 “思田，你真是料事如神。你咋猜到的？”孙刚一脸佩服。 “不是我有特殊能耐，上午人家领导的话，你仔细琢磨琢磨就能想到。对不对？”方思田淡如轻风。 “这棉衣真是雪中送炭啊，可惜只有7件，缺一半。你们试穿下吧。”元安平将大衣和棉袄展开，让大家试穿。 “我不试了，让他们穿吧。我能坚持。”方思田拍拍胸脯。 “我也不用试了。看我比谁都结实！”丁卫东举起浑圆的双臂，展示着自己的强壮。 “让身体单薄的同学穿吧，棉大衣给两位女同学，大家同意吧？”林新国提议道。 “同意！”多数人纷纷附和。 “于兰，你好点了吗？明天能坚持参加吗？”元安平关切地问道，目光中满是担忧。 “我好多了，明天我一定能去。”于兰口气坚决，眼神中透露出坚定。 队员们在难以平抑的兴奋中，强制自己入眠…… 大约凌晨四点，工作人员将他们唤起，去领了早餐和预作午餐的饼干、鸡蛋等，要求每人带上红宝书，并嘱咐不能携带的随身物品，提醒注意保暖及其他注意事项。整队出发时，接待站负责人再次强调参加接见的纪律，要求全体人员服从指挥，严禁擅自行动。随后，队伍分成两队，在多名解放军官兵的引导下，徒步走出大院，沿着马路，向着指定目标前进。 北京的清晨寒气袭人，可队伍里的人心中揣着炽热的太阳，竟丝毫不感觉冷。此时，马路上一片寂静，车辆和行人寥寥无几。可没走多久，一支支和他们一样的参见队伍，从各个方向如潮水般涌来，逐渐汇聚成一股巨大的人流。队伍行进速度慢了下来，有时甚至停滞不前。七点多，他们的队伍才缓缓走到宽阔的建国门外大街。 汇入门外大街的队伍越来越多，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差不多到中午，他们终于来到东长安街靠近天安门的地方，停止前进。这里是给他们指定的目标地，他们在此静静地等候。 方思田发现，他们停下来的两排队伍靠近道路一侧，不一会儿，在他们旁边陆续加入了七、八支队伍，形成宽带状人丛。街道对面也是一样，向东西远望，看不到尽头。在西北方向，他望见雄伟的天安门城楼，想起电影中开国大典的场景，毛主席站在城楼，向全世界高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现在，他与这座庄严圣洁的所在如此之近，心里禁不住一阵激动。 城楼对面是名闻遐迩的天安门广场，方思田踮脚观望，那里红旗招展如林，人群密密麻麻。这些是他从未见过的阵势，“首都真伟大！”他由衷感慨。 依照现场指挥，全体队伍整齐地席地而坐，宛如静默的雕塑，满心期待着那个神圣而幸福的时刻降临。 正午的阳光渐渐西斜，12 点悄然过去，大家依旧安静地守候着，仿佛时间都为这份期待而凝固。 1 点过去了，人群中开始有了小声的议论。 2 点的指针慢慢划过，四周依旧没有动静。 “咋还没来啊！到底啥时候能见着他老人家？”人群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焦急的情绪如同火星溅入干草堆，迅速蔓延开来。有人急不可耐地站起身来，伸长脖子，目光急切地朝着远方张望，仿佛这样就能让毛主席的身影更快地出现在眼前。在道旁维持秩序的解放军赶紧抬手示意，用低沉的声音连续喊道：“坐下！安静！坐下！安静！” 2 时 30 分，这个被万众朝思暮想、翘首以盼的时刻，终于如璀璨星辰般闪耀而来。当高音喇叭里奏响激昂的《东方红》乐曲，那熟悉的旋律如同冲锋的号角，瞬间点燃了人群的热情。“毛主席来了！毛主席来了！”欢呼声如惊雷般炸响，瞬间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方思田像弹簧一般从地上蹦起，身体前倾，睁大眼睛朝着西方望去。只见毛主席等乘坐的敞篷车队缓缓驶来。街道两边的人群如汹涌的波浪，此起彼伏，大家使劲挥动着手中的红宝书，那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纵情高呼的口号声如山呼海啸，震得大地都仿佛在颤抖，“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的呼喊声，直冲云霄，仿佛要冲破天际。 身材魁梧的毛主席稳稳地立在第一辆车上，身着绿色军大衣，头戴红星绿军帽，威风凛凛。他面带微笑，频频向两边的红卫兵群众挥手致意，那亲切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阳，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林彪、周恩来等其他领导人的车紧随其后，如众星拱月般护卫着毛主席。不一会儿，车队便从眼前驶过，人们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久久地凝视着车队远去的方向，直到车队消失在视线尽头。 此时此刻，于兰与李秀芳紧紧相拥，泪水夺眶而出，“我终于见到毛主席啦，我太幸福了！”那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满是幸福与满足。丁卫东紧紧抓着孙刚的手，猛力举起，兴奋地大喊：“我的梦想实现啦！”那声音充满了力量，仿佛要将这份喜悦传递给每一个人。 在无比激动、无比满足和无限回味中，队伍开始有序撤离，沿着原路返回。走出长安街时，大家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心中的喜悦化作了前进的动力。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当他们回到驻地大院时，那欢腾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那激动的情绪依旧在心中久久回荡。 队伍一解散，顾不上领晚餐，丁卫东等向工作人员询问到附近邮电局的位置后，他和元安平、左斌、赵明和于兰等城镇籍学生，迫不及待地前往邮电局，给家里打电话、发电报，以最快速度把下午见到毛主席的特大喜讯报告父母家人，让他们分享这份特殊的光荣和幸福。 晚上八时许，一名工作人员敲门进来，告诉元安平他们，今天是毛主席最后一次接见红卫兵，以后不再安排。队员们听后无不激动地欢呼，“咱们太幸运了！” “秀芳，此刻我不知道应该感谢谁！”被巨大幸福和幸运冲击的于兰，苍白的脸庞变得红润鲜艳。 “首先要感谢毛主席！同时感谢一切帮助支持我们的人！感谢咱们同队的战友！”孙刚激动地说道。 “当然，咱们还要感谢自己！没有咱们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幸福不会来敲门。”方思田补充道。 “都说得太好了。我们感谢接待站的贴心服务和帮助！”元安平说着向面前的接待员举手敬礼。 “你们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接待员谦虚地回应，“我还要告诉你们，接上级通知，要求在京串联的红卫兵尽快离京，回到原地闹革命。为此，你们需要提供什么帮助请告知我们。” “明白了。我们商量后，明早跟你们说。”元安平说着，将接待员送出门外。 队员们围坐在一起，话题集中在离京返程的事情上。 张海光率先开口，脸上带着一丝不舍：“咱们好不容易来到北京，要是就这么马上离京，不参观参观首都的颐和园、圆明园遗址还有长城，那多可惜啊！我觉得咱们应该待下，游览游览这些著名景点，这样才不留遗憾嘛！” 赵明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这些地方可都是咱们国家有名的景点，来都来了，不看一眼太亏了。” 丁卫东听了，皱了皱眉头，反驳道：“来京是为了见毛主席，咱们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哪还有什么遗憾？而且，咱们长征的目的是宣传革命，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元安平也赞同丁卫东的观点，他接着说：“对，咱们得服从上头的政策意见。再说了，首都接待咱们这么多人，压力也不小，咱们不能给接待站增加负担，就别在北京滞留了，明天就走。” 孙刚这时插话道：“景点不去也行，但咱们得去北大、清华、北师大这些文革策源地看看，学习学习他们的行动方式和做法。” 林新国也附和道：“没错，这些地方可是文革的先锋，肯定有咱们能学到的东西。” 方思田却摇了摇头，说：“文化大革命破旧立新、大字报、大批判这些基本运动形式在全国各地都已经推广开了。即便北京高校有创新做法，要是有推广价值，相信很快就会在报纸广播上宣传，咱们在各地也能学习到，没必要非得去现场看。” 于兰也赶紧说道：“就是，而且这地方冷得厉害，咱们好多人都没棉衣棉帽棉鞋，容易冻坏。大愿已经遂了，早走为宜。” 丁卫东接着讲：“在曲阜孔庙，北师大红卫兵的革命行动及风采咱们已经领略过了，再去他们学校意义也不大。咱们应该借着见到毛主席的豪情和旺盛斗志，迅速返程，回到原地学校轰轰烈烈开展运动，把批斗引向深入。” 齐永年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要不咱们长征队按自愿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回海东，一路继续串联，到革命圣地延安、革命摇篮井冈山、毛主席故乡湖南湘潭等地参观瞻仰，学习继承革命精神。” 孙刚、赵明等表示支持：“这个主意好，既能回学校，又能继续串联学习。” 丁卫东却坚决反对：“咱们的任务是赶紧回到学校闹革命，不要借串联游山玩水。” 元安平也点头说：“分兵行动不在行前计划之中，也不属于意外特殊情况，咱们还须保持统一行动。如想继续串联，待回到海中，你们可另行组织进行。此次不得再生枝节。” 众人听了，都觉得元安平说得有道理，纷纷表示认可。 这时，又有人提出是继续步行回程还是乘火车走的问题。绝大多数队员都倾向于鉴于实际情况，放弃徒步返程，乘火车走。 方思田接着说：“入京前咱们计划返程到河南兰考祭拜学习焦裕禄，我觉得这个计划还是应该坚持。” 元安平也表示支持：“焦裕禄同志的精神值得咱们学习，这个计划可以。” 丁卫东却反对道：“焦裕禄的精神对开展当前运动不适合，甚至我认为，焦裕禄是县委书记，如果他还活着，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需要接受批斗的革命对象！” 他这话一出口，议论炸裂，有人吃惊，有人反对，也有人附和，左斌不认可丁卫东的观点，他站起来激动地说：“焦裕禄是县委书记的榜样，毛主席的好学生，怎么会变成走资派！那不黑白颠倒吗？” 赵明却支持丁卫东：“那说不定，别忘了咱们来时去找董加耕的事，当年董加耕是万千知青的楷模，还是毛主席设宴招待的贵客，后来不是被造反派带走了吗？” 丁卫东接着补充：“别说是焦裕禄、董加耕，国家主席刘少奇和中央常委邓小平，据传是混入共产党内的资产阶级司令部的头头，也要打倒。现在搞运动，可以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没什么不可能的！” 元安平听了，猛然心惊，一时没再言语。方思田见状，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没用，就没再坚持祭拜焦裕禄的计划。 齐永年这时又建议：“离京前，咱们去一次天安门，到城楼前合影留念，并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 这个建议得到了全体队员的一致赞同。 李秀芳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请求接待站帮助，希望购买一些毛主席像章带回去，这是神圣纪念物，自戴和送人都有特殊意义。” 队员们听了，都热烈附议。元安平答应道：“行，明天我去和他们商量，希望能办成。”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最终商定队伍乘火车到京州下，然后转长途汽车回海东。 次日早晨，元安平、方思田来到大院接待站办公室，找到昨晚的工作人员。元安平报告了商议结果，告知准备当天下午返程，请提供火车票，同时请求帮助买一些毛主席像章。 工作人员听了，说：“火车票没问题，毛主席像章不好解决，不过，我马上去请示领导，你们回舍等消息。” 长征队员们在屋内整理行装，考虑到列车拥挤和寄还麻烦，决定退还大衣棉袄，原装南下。 接近中午，工作人员来到房间，将他们14人乘火车的临时凭证送上，嘱咐道：“你们可到领餐大厅领取一昼夜的干粮。” 最后，工作人员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从包里取出金光灿亮的像章，说：“这些像章是与解放军某部协商，经首长特批获得的，只能一人一枚，不用买，是我们接待站送给你们的礼物，留着纪念。这是破例，此前从未有过。” 队员们惊喜欢叫起来：“啊！太好了！” 队员们接过像章，仔细端详，像章圆形，背景是放射金光的天安门城楼，毛主席头像居于正中上方。 “太精美了！太开心啦！谢谢！谢谢！”队员们连声欢叫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