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维多利亚港的海水,在阴云下略显沉郁的铅灰色。风贴着水面刮过,推起一叠叠短促的浪,浪尖碎成灰白的泡沫,又迅速被后浪吞没。在这片不安的水域上,一艘木帆船正在起伏的波浪中颠簸航行。</p><p class="ql-block"> 这中式木帆船的形制,凝聚着祖先漂泊千年的智慧。那纵帆装,能双面受风,灵活捕捉每一缕变幻的气流;水密隔舱的设计,即使一两舱室进水,船亦不沉;还有那船艉舵,使船老大能稳稳把持着方向——这些皆是宋代海船远航阿拉伯时就已完备的技艺。</p><p class="ql-block"> 如今,这艘船在阴云低垂的维港上显得多少有点儿孤傲,仿佛一个不甘被时代浪潮推向遗忘边缘的古老符号。</p> <p class="ql-block"> 目光从飘摇的木帆船移向海岸。那岸线坚硬、笔直,是填海而来的土地。自1841年开埠,对岸的港岛【注:香港分为港岛、九龙半岛和新界三大部分】便开始了向海索地的历程。开埠初年的沙石倾倒入海,既清理了建路残渣,又造出寸土寸金的地皮。第一场正式填海始于1852年港岛上环那场大火后的文咸填海计划,瓦砾与山石填入海中,从此开启了填海造城的篇章。近百年间,维港两岸的海岸线不断被重塑、推远。中环天星码头,自1880年建成后,竟因填海而四度迁移,整整移动了950米;湾仔的海岸线更是向海中挺进了1.5公里。笔者曾玩笑说:“如今站在海边,几乎能把砖头扔到对岸去……”。七千公顷的填海地,近乎再造了一个香港岛。</p> <p class="ql-block"> 港岛那边广厦如林,一栋高过一栋,争相刺破低垂的云幕。它们脚下的土地,许多正是吞噬了昔日碧波而生的新土。海在后退,城在进逼。帆影稀疏的海面,曾经是渡轮的世界。天星小轮那朴素的身影,在百年时光里如钟摆般规律地往返于港岛与九龙半岛之间。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没有地铁和隧道的岁月,维港两岸码头人声鼎沸,报摊与早餐档蒸腾着烟火气。满载乘客的渡轮离岸,人们或读报,或吸溜着滚烫的方便面与奶茶,海风裹着市声穿舱而过。到了80年代后期,上环码头的“平民夜总会”【注:其实就是一个超级大排档。】,一到入夜就热闹非凡,许许多多的市民到此尽情享受香气四溢的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 然而,红磡海底隧道在1972年通车,九十年代后更便捷的立体交通网形成,填海工程又令佐敦道、大角嘴等码头消失,红磡与中环码头迁至偏僻处。渡轮王国的版图不断萎缩,油价高企更令经营雪上加霜,昔日的喧嚣逐渐变成泛黄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 阴云渐渐变薄,雨粉化作气雾又升腾而上。那艘饱经风浪的中式木帆船,这船骨子里,藏着一种沉默而坚韧的生存智慧。它历经劫波,如同这座大都市的缩影。它背负着千年的智慧与一个多世纪的屈辱沧桑,船头犁开翻涌的浪,固执地驶向那光之所在——因为海知道,纵使岸线变迁、舟楫更迭,总有不沉没的船,总有祖家吹来不尽的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