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记忆中的父爱

菩提慧心

图 文｜菩提慧心

美篇号｜6891700

‍音 乐｜记忆中的爸爸

父亲离开我，已有四十多个年头。陕北那连绵起伏的沟沟峁峁间，仿佛总有他当年赶集归来的脚步声在悠悠回荡。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醇厚而真挚。父亲对我的爱，恰似陕北高原上那股粗粝又热烈的风，深深地镌刻在我的生命旅程之中。

回忆起往昔岁月，诸多与父亲共度的画面如电影般在我脑海中放映，其中赶集的经历，是我童年深刻的记忆片段。

‍记得赶集那天，晨曦还未完全驱散夜幕的阴霾，父亲就轻轻唤醒了我。通向县城的土路，像一条蜿蜒曲折的褐色丝带，在黄土坡梁之间绵延伸展。他那宽厚的脊背，好似一艘坚实的航船，稳稳地载着我前行。狂风卷着沙砾，如同一群张牙舞爪的小兽，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父亲赶忙解开那件破旧却透着温暖的棉袄，把我紧紧护在胸前。他身上散发的体温，混合着汗水与旱烟交织的独特气息，宛如一座移动的温暖堡垒，为我阻挡着风沙的肆虐。

待我们赶到集市，早已是人头攒动。父亲紧紧拉住我的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穿行。路过一个摆满小玩意儿的摊子，一个彩色的拨浪鼓瞬间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它，挪不开分毫。父亲察觉到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犹豫了片刻，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最终还是默默拉着我离开了。我心里满是失落，却又不敢吭声。

‍走到“干炉”摊前，那是陕北一种特有的小吃，父亲掏出几角钱，换来两张散发着诱人焦香的饼。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点缀着芝麻的饼，递到我手中，轻声说道：“快吃，还热乎着呢。” 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那质朴的声音，很快就被集市的嘈杂声淹没。后来我才知道，他自己仅靠着那张朴素无饰的素饼，支撑了一整天的繁重劳作。其实那天，父亲本想给家里多添置些急需的物件，所以才没给我买拨浪鼓。但他对我的爱，早已悄悄藏在了这张带芝麻的饼里。

那次赶集的经历，不仅让我感受到父亲在生活物资上对家庭的考量，更让我明白他在细微之处对我的关爱。而随着时光流转，父亲对我的爱，以另一种方式在特别的日子里呈现。

‍六一儿童节那天，曙光还未完全穿透窑洞那层薄薄的纸窗，我一睁开眼，就惊喜地发现炕头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双崭新的白球鞋。父亲蹲在灶台旁，眼中满是笑意，静静地看着我用指尖轻轻摩挲鞋面那细密的纹路。他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藏着一湾璀璨星辰，说道：“这鞋穿上，跑起来就跟风似的，咱家娃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他眼角的皱纹，此刻都因这满心的骄傲而舒展开来。

在那个物资稀缺的年代，白球鞋对于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来说，无疑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后来母亲悄悄告诉我，为了给我换来这双 “城里娃娃穿的鞋”，父亲连续三个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扛着几袋家里仅有的土豆的，到集市上去卖。每一个土豆，都承载着他对我的爱与殷切期望。

‍学校组织六一活动，要求统一穿白球鞋。可活动前一天，我在河边玩耍时不小心把一只鞋掉进了水里。等捞上来时，鞋已经湿透了。我又急又怕，哭着跑回了家。父亲看到我狼狈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鞋拿到灶火旁烘烤。他守在旁边，不时翻动着鞋子，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早上，我穿上烘干的白球鞋，虽然有些泛黄，但依然整洁干净。我穿着它在打谷场上尽情飞奔，鞋帮渐渐染上了黄土的颜色，可父亲的目光却始终澄澈明亮，犹如月光洒在沙丘之上，温柔且坚定，仿佛在他眼中，我就是那沙丘中绽放得最绚烂的花朵。

六一的白球鞋，是父亲对我节日的深情厚意，而每一个传统节日，父亲也总会以他的方式，给予我难忘的记忆，端午便是如此。

‍端午前夕，父亲罕见地买回两枚粽子。苇叶的清香，如同灵动的仙子，在昏暗的油灯下翩翩起舞，与黍米的甜糯完美融合，瞬间弥漫成世间最诱人的美味。父亲用他那枯瘦却温暖的手指，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解开绑粽子的草绳，而后将莹白如玉的糯米团轻轻捧到我面前。我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四溢开来。不经意间，我瞥见父亲喉结微微颤动，而他自己只是轻轻啜着粽叶上残留的些许米粒。

那段时间，父亲的身体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但他一直强撑着。那晚，父亲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下敲打着我的心。炉火摇曳不定，映照着他蜷缩的背影，恰似一张饱经岁月沧桑的弯弓。我有些担心，爬起来想给父亲倒杯水，却看到他正对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发呆，眼神里满是眷恋。

‍未曾料到，这枚带着父亲深沉爱意的粽子，竟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珍贵回忆。秋意渐浓时，父亲如一片凋零的树叶，缓缓隐入黄土垄中。从此，每到端午，粽香中总是夹杂着泪水的咸涩，时刻提醒着我，曾被父亲那般笨拙却又无比磅礴的爱意紧紧托举。

岁月悠悠，如东去的江水，那双白球鞋早已消逝在时光的尘埃里，可父亲坟茔前的沙棘，却岁岁枯荣，见证着时光的流转。如今，当我站在超市摆满琳琅满目的粽子前，才恍然彻悟：那些赶集路上的风沙、白球鞋上的月光、粽叶里的黍香，皆是父亲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以自己的血肉为笔，在命运那贫瘠的画卷上，书写下的壮丽史诗。父爱从未远去，它只是静静沉入光阴的河床，成为我血脉中永恒流淌的陕北印记——贫瘠却又无比慷慨，苍凉却始终滚烫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