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记忆中的父亲

王二路

昵称：王二路；美篇号：16438390；图片来源：个人收藏。

进入老年后，时常会忆起老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位极平凡的老农民。他既不魁梧高大，也不耀眼，而是那么样的普通。人说父爱如山。其实，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留下的印象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尊默默无闻的家庭柱石。

父亲一生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童年的苦难、中年的艰辛、老年的孤寂，是人生一辈子最最难堪的三大不幸。这三大不幸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父亲的头上。

父亲属兔是1927年生人。在他的童年，映入眼帘的是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凶残，刻骨铭心的是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凄楚。最让儿时的父亲痛感屈辱的是亲生父母将他过继给了别人家。父亲弟兄四个他排行老大，由于家境穷困被过继给我后来的祖父。在那年月的封建农村，但凡有一丝奈何谁肯将亲骨肉白白送到别人家去呀？！幼年父亲的伤痛心情可想而知。

20世纪60年代，跨入而立之年的父亲迎来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段。“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时，国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我的家庭更是糟糕到了极点。支撑着家庭大“半边天”的母亲，因病魔缠身倒下了。原本拮据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地无序了。上有需服侍的祖父母两位老人，下有嗷嗷待哺的我们几个子女。我和哥哥尽管大些，但仍属学龄儿童。母亲病倒后，大妹妹承担起一日三餐、缝补浆洗的重任，她十几岁便会纺花织布了。潦倒的家境致使我和哥哥只读过几年小学，大妹妹连一天校门也没进过。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我总觉得父亲虽然体态瘦弱，但内心还是很刚强的。面对当年极度艰难的景况，他从未在子女和所有亲人面前掉过一滴泪，他默默承受着一切煎熬和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比体力上的摧残更让人衰老得快，30多岁的父亲就已成了白发秃顶的老者。为了给卧床的母亲治病，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支撑濒临倾倒的家庭，父亲汗珠子砸脚面地拼命去挣钱——到黄壁庄当民工，去岗南修水库……由于平日里饮食质量太差和饥一顿饱一顿的原因，父亲曾做过胃切除三分之二的手术。父亲有苦找不到地方诉说，有时候我们还不懂事总是埋怨父亲，只觉得父亲给我们的生活太清苦，却没想过父亲吃的苦与受的累。

20世纪80年代，父亲步入老年。按说子女们都已成家立业，儿孙满堂，老父亲本该颐养天年、乐享天伦。可是，每当我抽空回老家探望，从未见他有过多么的开心和欢乐，总是一副疲惫而又略带忧愁的神态。后来经反复琢磨使我顿悟到：这属于老年孤独症。子女们的牵挂照顾，怎能比得上母亲在世时的陪伴和体贴。母亲于1975年病逝后，父亲内心的痛楚是任何人也无法理解和替代的。

为使父亲在晚年多些快乐，我尽最大努力为他创造提供开心的去处。他一生酷爱京剧，只要县城或省会有京剧名家演出，不管票价再贵，票再难买，我都要想方设法弄到票，并陪同他一起观看；平时，父亲进城赶集或逛庙会来到我的住所，第一项任务就是为父亲打开电视的戏曲频道或播放京剧录像带、光盘。父亲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在他去世的几年前，我专门请假陪父亲到北京一趟，游览了北京的一些主要景点……

陪父亲游览北京中山公园后合影留念

父亲一辈子不容易，在他身上体现出的美德更使我受益终生、永难忘怀。

父亲一生善良。在我的印象里，他与周围人从未红过脸。平常，他对穷家不小看，对富户不巴结，同四邻八舍和睦相处，一辈子没有结过冤家对头。家里日子过得再紧再苦再难，他也从不去做坑蒙拐骗偷的事儿。同时，他也经常教育子女要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干事。

父亲一生俭朴。常言道：俭以养德。节俭、俭朴、勤俭是父亲身上最为鲜明的特点。在穿戴上他一生讲究整洁，却从不追求档次和样式。在我的记忆里他没穿戴过长袍短褂、西服革履。父亲很早就会骑自行车了，可直到死也没舍得买过一辆崭新的自行车。2000年后仍旧骑着那辆70年代制造、80年代末被我淘汰掉的26型自行车。当时，摩托车早已普及，电动车开始进入农村，我曾打算着给父亲买辆轻便的电动车，可他以不习惯、锻炼身体等为借口坚决拒绝了。其实，父亲心中舍不得让我花那份钱。

父亲一生谨言慎行。虽出身寒门穷家，在言谈举止上还是极讲究的。对子女们也很注重这方面的管教。女儿坐姿不正确了，他要唠叨大半天；儿子说话带了个脏字，他就会计较许久。曾记得，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在生产队里当记工员，一次开会点名我直呼他和祖父的姓名，回到家里父亲与我大闹一场。记得当时我跟父亲犟道，毛主席、周总理的名字全国人民还随便叫哩，你们的名字又有个啥！纯属穷讲究。如今回味起来确属大不敬。

父亲一生助人为乐。乡亲们有了事，他都会积极热情地去帮忙。谁家过红事，他便推掉自家的一切事去帮着写喜帖、扎红花；哪家有了白事，就是自己身体再不舒服他也要坚持着给人家做灵牌、糊白幡；80年代前每当过春节，父亲经常赔着笔墨纸砚为乡亲们书写对联。这些事都属撺掇帮忙尽义务无分文报酬，父亲却很尽心也很开心。

父亲对身边六个子女，打内心深处是疼爱有加的。我也常想父爱是苦度一生的轮回，和母爱一样无私！小时候父亲偶尔带我看戏或逛庙会，总爱把我的小手攥在他温暖的大手中，我打心底里感到好温馨、好开心！那时觉得父亲是那样的年轻，我是那样的小，但是那场面确实很美很美，也实在太少太少了，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1972年冬，我应征入伍换上了一身新军装。临走前，父亲将千叮咛万嘱咐的心里话汇聚为几句文字交给了我，至今完好地珍藏在我身边。父亲写道：

应征入伍把国保，大人嘱托记心牢。

望你多读马列书，主席著作为主要。

拼搏奋斗干革命，艰苦朴素要节约。

同志之间要团结，尊敬首长听领导。

五湖四海显身手，部队就是大学校。

参军嘱托 1972年12月9日

父亲的亲笔原件（截图）

自己由一个土生土长又无文凭的农村娃，成为后来的部队军官、国家公务员，离开工作岗位后又成为河北省作协会员，还获得石家庄市“文明家庭”、河北省首届“十佳书香家庭”、全国首届“书香之家”等称号，所有这些荣耀与父亲的平时教养和嘱托是紧密相连的。

2003年初冬，父亲永远地离开了让他一辈子受苦受累的六个子女。父亲生前尽管没能给我们建造下诸如深宅大院之类的物质财富，但他的养育之恩和留下的精神财富是无价的。真可谓：车儿载，船儿装，千车也载不尽，万船也装不完！

不知咋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思念父亲之情越来越深切。每当回忆父亲生前留下的难以忘却的一个又一个的印象时，心底里也总会有“打翻五味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