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 钻天杨

东方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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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的暮春总是来得格外清润。

老万蹲在自家院子里，用磨得发亮的旱烟杆一下一下敲打着青石板。

他仰头望着那棵已经抽出新枝的钻天杨，笔直的树干上还留着他去年春天修补屋漏时钉下的三枚铁钉，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这棵树是他结婚那年亲手栽下的，如今已经长得比两层土坯房还要高出许多，撑开的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绿伞，庇护着院子里的磨盘和他那台补了又补的织布机。

"爹，部队的人又来了。"

六岁的虎娃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裤腿上还沾着泥巴。

老万没有抬头，只是用指节叩了叩旱烟杆，火星子在暮色里一明一灭。

自从上个月解放军先头部队的一个班住进村东头的祠堂，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登门拜访了。

为首的解放军同志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胸前别着的那支钢笔在昏暗的油灯下闪闪发亮。

"大爷，您看这图纸..."

他展开一张被汗水洇湿的牛皮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渡江帆船的简图，

"我们测算过了，以目前搜集到的木料，还差二十根做主桅杆的硬杂木。"

老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钻天杨意味着什么。

自从开春以来，村里能找的木料早被搜罗得差不多了。

祠堂的梁柱、村口的老槐树，就连自家西厢房的雕花窗棂都被拆了下来，化作江面上一张张鼓胀的风帆。

而这棵钻天杨，是他最后一点念想。

"大爷，我们知道这是您家的宝贝..."

解放军同志的声音低了下去，"等打完这一仗..."

老万猛地站起来，旱烟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烟杆的动作突然顿住——虎娃正踮着脚，伸手去够树杈间新结的槐花。

那串雪白的槐花随着孩子的晃动轻轻摇曳，像极了老伴临终前床头那碗安神汤上漂浮的枸杞。

夜，像一块浸透了的棉絮般沉甸甸地压在房梁上。

老万就着油灯，用柴刀将那三枚铁钉一一起出。

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

月光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钻天杨斑驳的树影上镀了层银边。

他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纹路：

那是1937年秋，他躲在树后听着远处日军的马蹄声；是1942年夏，他把最后一捧槐叶熬成糊糊喂给高烧的虎娃；是去年腊月，他和老伴在树下堆起的第一个雪人...

"爹！"虎娃的哭喊声惊飞了檐角的宿鸟。

老万猛地回过神来，看见儿子正抱着树根号啕大哭。

他蹲下身，用袖口抹去孩子脸上的泪痕："记住这棵树，虎娃。

等你长大了，要是再有坏人来欺负咱们，就用它的骨头做枪杆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万已经带着斧头上山了。

他特意选了棵枝桠最少的树干，这样剩下的枝条还能给村里的孩子们做些简易的弹弓。

当他扛着比人还高的原木往渡口走时，晨雾正慢慢散去，江面上已经停满了用门板、床板甚至寿材临时扎制的渡船。

"老万叔！您这是..."正在指挥装船的李连长眼睛一下子红了。

他已经知道，为了凑齐这批木材，整个村子里的青壮年都把自己家的梁柱拆了，就连王瞎子家祖传的枣木拐杖都贡献了出来。

老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原木滚到指定的位置。

当第一百零一根桅杆立起来的时候，朝阳恰好跃出江面，将整排桅杆染成了血红色。

虎娃抱着一块硬饼跑过来，突然指着江面惊呼起来："爹你看！船队出发了！"

千帆竞发的场面远比老万想象的要壮观。

一艘艘用白布包裹着船头的帆船首尾相接，宛如一条蜿蜒向东的银链。

最前头的旗舰上，一面绣着金色五角星的红旗猎猎作响，在江风中舒展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鲜艳。

老万突然发现，自己带来的那根桅杆，正好处在整支船队的中心位置，远远望去，就像是从江底生长出来的一根擎天巨柱。

轰鸣的炮声惊醒了沉睡的江鸥。

老万看见对岸的山头上腾起滚滚浓烟，敌人的碉堡在硝烟中像一个个黑色的蘑菇。

他紧紧攥住虎娃的小手，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些在弹雨中勇往直前的帆船。

有一艘船的桅杆突然被炮火击中，正在倾斜的瞬间，不知从哪条船上又窜出几条身影，他们抱着新的桅杆奋勇跃入江中，在浪涛中搭起了一座人桥。

暮色降临的时候，第一批渡江的部队已经踏上了南岸的土地。

不知谁编的歌谣顺着江风飘了过来："钻天杨，节节高，撑起风帆过大江..."

老万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眼里早已噙满了热泪。

他低头看着虎娃，孩子正举着半块硬饼往他嘴里塞，饼上还带着江水的潮气。

夜更深了。

老万坐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就着油灯修补那张被磨破的渔网。

虎娃早已抱着他的旧棉袄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混着若有若无的战火硝烟味。

老万望着星空，突然觉得头顶那片墨蓝似乎比往日清亮了许多。

他知道，明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再次洒向江面时，会有更多、更结实的桅杆竖立起来。

而这些用血肉之躯和赤子之心铸就的"擎天柱"，终将托举起一个崭新的黎明。

老万砍掉钻天杨给解放军渡江帆船做桅杆的故事，生动阐释了兵民是胜利之本的道理。

“兵民是胜利之本”深刻揭示了战争胜负的根本规律：军队与民众的血肉联系，是克敌制胜的核心支撑。

从物质基础看，战争消耗巨大，粮食、弹药、运输等资源全赖民众供给。抗战时期，敌后根据地的百姓以“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的热忱，为前线输送粮草、救治伤员，成为支撑持久战的“生命线”。

从精神力量看，民心向背决定战争意志。当军队与百姓同呼吸、共命运，士兵便能获得“为谁而战”的信念支撑，百姓则化为“不穿军装的战士”，形成全民抗敌的磅礴气势。解放战争中，百万民工推着小车支援前线，正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生动注脚。

从战斗力生成看，民众是军队的“延伸力量”。

游击战中的“耳目”、地道战的“暗堡”、支前队的人墙，皆因民众参与将单一军事对抗转化为全民战争，使敌人陷入“无险可守、无人可欺”的困境。

兵无民不立，民无兵不安。

唯有军民同心，方能凝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伟力，此乃胜利最深厚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