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也要站在地上

钱兆金

图片/文章：钱兆金

美篇号：3592098

大学毕业后，我仿佛漂泊于孤岛。同学们纷纷靠岸，而我如同被遗忘的浮木，在公务员考试的惊涛和名企的冷眼中沉浮。

那天清晨，我奔跑在街心公园的林荫道上，试图用急促的喘息驱散心头的阴霾。阳光穿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我绕过一片开满玉兰的花坛时，一声压抑的啜泣传来。一个小女孩跌倒在公园石子路上，像初绽的花蕾猝然被风折弯了腰。她膝盖渗着血珠，泪眼朦胧如蒙上水雾的琉璃。我立刻停下脚步蹲下身，轻声安抚：“别怕，姐姐在。”迅速取出随身带的运动毛巾，叠成厚厚一块轻轻压住伤口。“你妈妈呢？”我边问边环顾四周。

“妈妈……妈妈在那边和阿姨说话……”她抽噎着指向不远处凉亭的方向，看不到人影。来不及多想，我小心地背起她，“抱紧姐姐，我们去诊所处理一下，很快就好。”小姑娘柔软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脖颈，像极了我的小妹妹。微风吹拂，带着玉兰的甜香，阳光暖暖地洒在背上。

诊所里，医生处理伤口时，我清晰复述了事发时间、伤口最初情况，并确认小姑娘（她小声告诉我叫朵朵）没有药物过敏史。电话接通，我简明扼要告知对方位置、孩子状况及伤情处理进度。当那位衣着利落、气质干练的女士匆匆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时，朵朵忽然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带着奶香的轻吻：“天使姐姐！”

我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熟悉的、带着审视与此刻混杂着惊讶和感激的眼睛——正是“荣泰集团”那位董事长，那位我求职时曾短暂交锋、最终因为主考官陈锐的坚持，投下否决票的董事长周岚。她眼中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即被一种复杂的神色覆盖。

“说说看，”周岚双手交叉放在光洁的桌面上，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上次面试，为什么落选？”那眼神带着审视。

反正结果已定，我索性豁了出去：“面试主考官，陈锐，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之间……有些旧日的、不太愉快的过节。” 看着周岚探究的眼神，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遮掩这份难堪，“他曾经追求过我，被我明确拒绝了。后来在一些课题合作上，他总认为我抢了他的风头……大概，积怨颇深。也有可能我不适合贵公司……” 话出口，竟有种割断绳索般的释然和一丝残留的苦涩。

周岚沉默片刻，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难怪事后有匿名邮件质疑面试流程的公正性，矛头直指他……”她看向我的眼神，那份惯常的难以穿透的审视，悄然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人事的了然。“那么，林溪，”她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挑战意味，“证明给我看，你究竟是不是只会扶起路边孩子的‘天使’？”

几天后，邮箱里一封来自“荣泰集团”的邀请函静静躺着，署名周岚。坐在她宽大却并不奢华的办公室内，空气中漂浮着百合清冷的香气。“你协助陈锐工作，锻炼锻炼……”周总目光如炬。

进入陈锐的项目组，他的刁难、不配合，我都应付过来了。后来，我几乎被淹没在纸页的汪洋与电子文件的迷宫里——合同条款互相打架，供应商信息错漏百出，项目进度表形同虚设……

接下来，我化身精密仪器：不同颜色的标签区分优先级，清晰的电子索引穿透迷雾，关键路径图将散沙聚拢。

当那份脉络清晰、节点明确的报告放到周岚面前，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关键页，轻轻颔首：“条理清晰，效率不错。”

真正的风暴来得毫无征兆。为“宏远”精心准备的竞标方案，在最后关头核心数据竟被泄露！会议室气压骤降，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陈锐的名字像幽灵般在众人压抑的低语中浮沉。那份源于大学时代求而不得、继而转化为嫉妒与怨恨的扭曲心理，此刻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周岚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带着最后一线希冀：“林溪，你有办法？”

“给我一个晚上。”我迎着她的目光，斩钉截铁。那晚，办公室灯火通明，如同惊涛骇浪中孤独而倔强的灯塔。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思维却在压力下淬炼得异常清醒锐利。我果断抛弃被污染的旧框架，一头扎进庞大的数据库，从中提炼出崭新的市场洞察，重新构筑逻辑链条，将冰冷的数据转化为直击要害的利刃，指向一个对手绝对意想不到的精准切入点。当黎明刺破黑暗，一份带着熬夜体温的全新方案终于完成。周岚审阅时，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敲击——那是她陷入深度思考的小动作。最终，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只说了两个字：“可行！”

竞标当日，宏远那位以眼光毒辣、要求严苛著称的老总，目光在我们呈现的方案上停留良久，最终主动伸出手：“数据扎实，切入点刁钻精准，荣泰，是你们了。”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我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千斤重担仿佛瞬间卸下。

尘埃落定后的某天，周岚再次把我叫到办公室。她递给我一份项目组长的任命书，窗外阳光斜照进来，在她眼中融化了最后一点冰霜，显露出一种近乎温和的底色：“林溪，‘天使’的翅膀再柔软，也需要双脚扎实地站在地上，才能飞得更高，走得更远。”她的语气带着尘埃落定的平静，“新项目组，交给你了。公司以后再无陈锐！”

走出那扇厚重的门，刚回到工位，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恭喜，林组长。”我转身，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穿着得体休闲西装的男人，笑容干净明朗，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欣赏。他是周哲明，周岚的儿子，集团战略发展部的负责人，我们只在几次高层会议上远远见过。他递过来一本精装的专业书籍，“刚上市的战略分析前沿，觉得你会用得上。”他的目光坦荡而直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关注。我微微一愣，道谢接过。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周哲明总会“恰巧”出现在茶水间，讨论某个行业趋势；或是在我加班时，“顺路”带来一份不显山露水的精致夜宵。

他的追求，像他本人一样，沉稳、周到，带着精英特有的分寸感，却不容忽视。

渐渐地，我成了周岚家周末下午茶的常客。朵朵总是第一个扑过来，甜甜地叫着“溪溪姐”，然后献宝似的展示她的画作。某个阳光慵懒的午后，朵朵正缠着我给她读故事书，周岚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朵朵突然仰起小脸，看看哥哥周哲明，又看看我，脆生生地问：“妈妈，溪溪姐以后是不是就是我大嫂了呀？”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周岚端着果盘的手顿了顿，目光在我和周哲明之间流转片刻，最终落回朵朵天真无邪的小脸上，那总是严肃的嘴角竟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弧度，她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拍了拍朵朵的头：“小机灵鬼，快吃水果。”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那层曾经坚硬的“董事长”外壳彻底褪去，眼前只是一位对未来儿媳流露满意和慈爱的母亲。周哲明则在一旁，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办公桌上，始终放着那盆小小的茉莉，细密的白花在绿叶间吐露着纯净的幽香。花盆下压着的卡片，稚嫩的笔迹已经变成了：“大嫂加油！——朵朵”。窗台上，那盆来自周岚办公室窗台的青翠吊兰，早已抽出了新的枝蔓，郁郁葱葱，温柔地蔓延着。

阳光穿过玻璃，慷慨地铺满桌面，照亮了崭新的项目书封面。我坐下，手指拂过文件夹光滑的表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桌角一个崭新的相框吸引——那是上周家庭日，在周岚家开满鲜花的后院里，周哲明搂着我的肩，朵朵挤在我们中间做着鬼脸，周岚站在一旁，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温暖。窗外天空辽阔，云卷云舒。

我知道，属于我的长路才刚刚在脚下铺展。善良是灵魂深处一粒微小的种子，但只有当它深深扎根于能力的土壤，沐浴着爱与责任的阳光，才能在现实的广袤天空下，真正长成一片令人仰望的浓荫。天使的翅膀，终归需要坚韧的骨骼支撑，需要深爱的大地依托，才能承载着希望与温暖，稳稳飞越人间所有未知的山峦，归巢于属于自己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