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爷 的 故 事 —— （一）戏 弄 小 地 主

好人一生平安

　　曾经听村里的长辈们说起过我爷爷小时候的故事。也就是清朝光绪年间那时候的爷爷，我的爷爷和他的父辈祖辈一样都是庄稼人。

一个我未曾谋面的爷爷，在一百二十年前还是一个“小鬼闵”，爷爷小时候在排山都算是一个鬼灵精，调皮的小家伙，每天都活蹦乱跳的，显露出一副淘气相。

　　爷爷小的时候，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盼望着过年。

小朋友们更是盼着过年，因为可以得到压岁钱，也可以三五成群在村子里乱跑。

是啊， 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忙碌了一年的村里人在冬日的闲暇中又开始为过年而忙碌起来。

腊月十五以后，我祖奶奶挑选了个好天气清洗家具。

腊月廿四，这天刚好是“扫尘日”。

　　吃过早饭，爷爷邀来一帮小伙伴到我爷爷的家里，他们抬的抬、端的端、扛的扛，把桌子、凳子、锅盖、饭甑、盆、桶、箩筐等家具搬到了村前松溪河河边。

我的祖奶奶扛着门板，我的大姑姑扛着厨柜，随身还携带白砂石（从石坂垅山上挖回来的）、篾帚（劈竹成细丝，然后扎成一束的竹刷把，竹刷把中间插进一个竹片尖）、稻草结（一小把稻草圈起来打一个结）来到了河边。

俩个人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先将白砂石磨在打湿了的家具上，再用稻草结沾上河水来回擦洗家具，如遇到擦洗不掉的油污，重新再用上白砂石，磨后用篾帚用力刷洗。洗后凉干，洁白如新。

屋子里几乎都搬空了，我的祖爷爷端起长扫帚（一人长的竹竿头上绑捆着稻草），把屋里屋外（屋梁上、床顶、门角的蜘蛛网、灰尘等脏东西）打扫的干干净净。

等吃好年夜饭后，就把用过的稻草和清理出来的废旧物品一起烧掉。这种做法意味着将过去一年的晦气、厄运全部烧掉，为来年带来好运。

一条清澈的松溪河从村前缓缓流过，潺潺有声，流淌着排山都人千年的忧郁与渴望……

　　我爷爷和他的小伙伴们到了河边，放下了手中的家具，上了岸，跨过戏台子桥，便沿着河岸边的小路向上游（村北头）走去。

一路上，大家精神抖擞，有说有笑，一双双小嫩手都冻麻了、冻红了，可谁也不叫冷，大家相视一笑，各自搓搓手，呵呵热气，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庄的最北头大宅门桥。

　　跨过大宅门桥，进村北头，小伙伴们小心翼翼地沿着河堤边上的石阶拾级而下，台阶上结有一层薄冰，十分光滑，走在薄冰上咔咔作响。

　　我爷爷和他的小伙伴们来到了大宅门古井旁，站在铺着鹅卵石头的地面上，有的人张开了双手合抱大宅门古樟树、有的人围在井圈边上观看井中水……

　　日出三竿，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将下来，光影斑驳，将古樟树照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玩后，小伙伴们上到石台阶，沿着排山都上节街、下节街返回。

　　在铺着鹅卵石头的街道上，小伙伴们蹦哒蹦哒，然后来到了一条小巷道，在北边的一户地主家门口，驻足。

瞧了瞧小地主家的宅院，只见淡黄色的大门，像是刚用棉布沾上熟桐油擦抹过，亮晶晶的两扇木门的中央，在1.4米高处镶嵌着铺首衔环，由熟铁打制呈六角形，边缘卷云，中部隆起，怒目圆睁，牙齿暴露的虎头铺首，口内衔一圆圈状门环，黑油喷涂，其颜色比谈黄色的木门更醒目；大门两侧底座石墩上雕着抱鼓石图案、中间横着一根40公分高的石门槛；门上有两颗门簪。

这个小地主在排山都属殷实富裕的地主阶层，但他却是一个有名的吝啬鬼，为人也很卑下。

此时此刻的爷爷，脑海中突然闪回今年正月初一尴尬的场面。

大年初一大清早，小伙伴们在小地主家门口抢拣满地未燃爆的爆竹时，却被小地主当场制止:“小鬼闵别拣了，我家门口地上的鞭炮都是我家的财宝。”

令人扫兴！非常可笑，又非常荒谬。

小伙伴们一个个意兴未甘地离开了小地主家门口。

于是，小伙伴们至今仍耿耿于怀。

今日旧地重游，爷爷一时间计上心来，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决定来年正月初一戏弄戏弄一下这个吝啬的小地主。

祖爷爷屋里屋外忙完后，下午祖奶奶把床上的棉被拆开换上了新被单。

腊月廿五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明媚。祖奶奶将昨天换下来的被单全部洗了，接着又忙着晒咸鱼和咸肉。

腊月廿六祖奶奶在家里炒南瓜籽、蕃薯干和广丰“发豆”。

腊月廿七到排山街赶墟，备年货……

廿八廿九磨豆腐，杀大公鸡、破草魚、蒸灰碱糕……

家家户户的年味四处飘散，空气里弥漫着年的味道。

大年三十过年喽！家家户户“请三牲”（请年）。上午到当地社公庙去，主祭的家主摆上一碗灰碱糕、二碗米饭（煮年饭时，家庭主妇要先用一块碗舀满饭，另一块碗使劲地合上，然后拿掉上面那块碗，圆圆满满的年饭便盛好了。在圆如满月的饭碗上面，还要贴上剪了花边的红纸，以示吉祥喜庆）、斟上三杯米酒、献上一只公鸡（要留头脚，头上粘贴一小块红纸）、整条草鱼（要存鳞鳍，背上粘贴一小块红纸）、一个猪头和一根猪尾（猪尾巴插在猪鼻子上，猪嘴巴上粘贴一块小红纸）三牲，点上香，拜了天地、祭过社公之后，放上一串鞭炮。

下午请祖宗（请太公）。准备好饭菜酒，家主人在厅堂八仙桌上摆好5或7或9碗菜，上席、左右席各斟上二杯酒、摆上二双筷子。

祖爷爷親手点上一对红蜡烛，再用烛火燃三支香。

祖爷爷手握燃香到门口外，对着远处，一边拜一边说，“老祖宗们回家过年啰……”

一阵风吹了过来，祖爷爷把老祖宗们一一请到了家，然后转身走回厅堂八仙桌前，举香至眉心，香头对着老祖宗，鞠躬三次，口中默语，“老祖宗们慢慢的吃”。

请好“太公 ”，还得留下老祖宗，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再次请“太公”。

请好“太公 ”，然后把老祖宗们送出门。

过年的重头戏，那自然是吃“年饭”。孩子们都盼着过年，可以好喝好吃几顿，解解馋。

丰富的年夜饭让屋子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与美好祝福在年夜的空气里弥漫。

夜空中，璀璨的烟花与星辰灯火共舞，一年好景涌心头，万家团聚共此时。

大年夜，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彻夜通明，有“满堂红”之意，寓意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此时此刻，合家老少都围坐在油灯下“守岁”。

除夕夜的灯火，通宵不熄，俗称“光年”。不论是否守岁，屋里的灯都不能关，到处一片光明。

除夕就是要摆脱过去，开灯就是要摆脱黑暗，寓意着来年前途光明，是对新的一年的美好憧憬和祝愿。

守着守着，爷爷一个人悄悄地溜了出去，和早巳约好的小伙伴们躲在小地主家附近，静侯着小地主家开门出来放“封门”炮（大年三十夜里12点放封门炮，零点钟声一响，爆竹声中一岁除，崩走霉运，迎接好运，寓意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一忽儿，便传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咚咚！……”的响声，震耳欲聋。

爷爷和他的小伙伴们用双手紧捂住耳朵。

过了一会儿，鞭炮声止，只听见“吱呀，咣当”的一声响，大门关上了。

此时，爷爷开始细心布局，兵分三路。

派出一人蹲在路口边观风；派出另一个人趴在小地主家门口听屋里的动静；自己带上身边的一个小伙伴，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小地主家宅院旁边的茅屎间，抬起一桶盛有屎尿的粪桶，就往小地主家门口去，把抬来的粪桶安放在石门槛上，用细稻草绳拴着，半悬挂在门环上。

　　然后爷爷招呼着大家悄悄的离去，一个个回家睡觉去了。

大年初一，五更时分爷爷醒了，他迷迷糊糊的，左手搓着睁不开的眼皮，右手迫不及待的伸进稻草枕头下，摸出一块铜币，这是祖奶奶给他的“压岁钱”。

然后晃晃悠悠，睡眼惺忪地起了床，悄悄的穿上衣服，又偷偷的溜了出去。

摸黑来到小地主家门前，两手小心翼翼地趴在门板上，把脸贴在门缝上朝里窥视，只见厅堂正中靠墙边摆设一张“长香几”（长案），案上陈设座屏、灵牌、瓷器、石玩等。

灵牌前摆着水果糕点等贡品，香炉中的香正在燃烧，烛台上的蜡烛火随着微风在飘摇，地上的黄裱纸已烧成灰。

小地主在长案前的八仙桌上已准备好“出行”的物品，即将举行全家老少盛装“出行”祈福活动。

此刻，爷爷悄悄的退了回来，与小伙伴们汇合在一起，躲在远处，静候热闹。

霎那间，只听到拉门栓的响声，“吱呀……吱扭扭，”接着“哐，哗啦、哗啦、哗啦啦……”尿桶往门槛里倒下，屎滚尿流一地，一股又臭又刺鼻的屎尿味弥漫在厅堂里。

正月初一小地主明知道是本村“小鬼闵”搞得恶作剧，却找不出任何证据，苦在自肚里，敢怒不敢言。

为了化解晦气，小地主顿时高声赋：“金银财宝进家门，腊梅花开暗香来。”因为屎的寓意即财。

此时此刻，小地主家里的人，一个个捂着鼻子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至此小地主家新年初一“出行”祈福活动泡汤了。

然而躲在远处的爷爷和小伙伴们一个个捂住嘴巴，偷偷地笑。

嘿嘿,真的好笑！ “好一个暗香来”。

笑后，我爷爷招呼大家赶快回家，各自参加家里的“出行”祈福活动。

爷爷自己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凌晨天气特别冷，爷爷手哆嗦着推开了虚掩的后门，悄悄的走到厨房里，只见祖爷爷正在用黄裱纸折“猪脚”。黄色寓意财富、欢乐、希望；红色寓意吉祥、喜庆；猪脚寓意好开头，年年发财，年年好运！

爷爷从灶台上拿起祖爷爷折好了的“猪脚”，帮着点数，当点到二十个，祖爷爷曰：“够了”。接着又去剪红纸条，把剪下来的红纸条圈在“猪脚”上。

祖爷爷先在灶台边上的墙上贴了一个“猪脚”，点上三支清香，叩拜“灶司公”。接着祖爷爷又在房间的门上贴“猪脚”，最后开前门，一边在前门上贴“猪脚”，一边燃放鞭炮。

初一“出行”祈福活动，是祈求、保佑、祝福全家老少在新的一年里“出行”顺利，家道平安，五谷丰登，一年顺遂。

一家老少穿着新衣服或干净的衣服，在祖爷爷的引领下，来到门前开阔地，祖爷爷点燃一把清香，分发给大家，每人三根香，一个未圈红纸条的”猪脚”，一家子人跟着祖爷爷向四方朝拜，并祷告“出行平安，四方大利”。

拜毕，将手中的清香插在地上，把手中的“猪脚”放在一起焚烧掉。初一“出行”祈福活动顺利结束，然后平安回家。

一家子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吃“油冬菜煮年糕”。“青菜”寓意一年清清洁洁，“年糕”寓意一年步步升高。

这些传统的习俗里总是寄寓着憨厚的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吃了早餐，爷爷则一溜烟儿跑出了家门，又去找那帮小伙伴们，在村子里串来串去的拣那些因故未能炸响的“哑炮”，谁收获多的，便得意万分，心里甭提有多激动了。

拣回来的“哑炮”，爷爷和他的小伙伴们也能玩出许多新花样，那可是他们每年一次最欢乐、最过瘾的时光，兴趣盎然，其乐融融。

瞧， 有的把那些没响的“哑炮”从中间折断，将里面的黑色药粉倾到在一起，攒成一小堆，然后点燃起来哧花，仿佛闪电般腾起一片火光，十分耀眼； 

瞅，有的拿着点燃的香一点“哑炮”，用手一投，双手捂住耳朵，只听”叭“的一声，而后小伙伴们哈哈大笑；

瞭望，有的拿着拣来的“哑炮”插在湿牛粪上，只听到“嘭”的一声，炸的到处是牛粪；

俯瞰，有的点着扔到水塘里，一声“啪”，“哑炮”炸开了，溅起了二三米高的水花；

眺望，有的放在地上，在“哑炮”上面盖一破土碗，“呯”的一声碗片炸飞；

張望，有时拣到一个大“哑炮”，刚攥到手里就爆炸了，手心肿涨，熏的墨黑；

打量，有时拣来一个大“哑炮”，一不小心还把裤子给炸出个小洞……

大年初一小伙伴们还要去拨出地上的“香箄”（香燃烧完留下的竹签），用古铜币去打“香箄”定输赢。

今年的正月初一，爷爷和他的小伙伴们玩的可开心了，个个脸上都挂着一抹灿烂的笑容，沉浸在童年的幸福与快乐中，即使犯了错误，也不会受到大人们的责罚。

然而，小地主一家人因屎滚尿流一厅堂，个个心里难免不留下痕迹、心中难免没有阴影…… 

人间最美四月天，小地主他爹牵着他的小孙子到松溪河西岸去踏青。

松溪河的潺潺流水，在云雾缭绕中欢唱；蜻蜓在红花草上低飞穿行，偶尔立在红花草的花瓣上；老牛在田埂上啃着青草，不时甩起长尾。

绿油油，一丛丛红花草呈现在眼前，粉红色的花朵鲜艳亮丽，花浪涌动，花香袭人。

　　此时，小地主他爹站在田畈中用手指着面前偌大的一丘红花草田问小孙子：“我们家有这么大一丘良田，你长大后如何管理呀！”

小孙子答：“我长大后，如果没钱花，就把它卖掉。”

小地主他爹接着又问:“偌大的一丘良田，一口气谁能买的起呀！”

小孙子随口应答:“那还不容易，我搓一根稻草绳就可以了”。

“谁要买多少，我就卖出多少，用稻草绳丈量，他拉到那里我就卖到那里。”

小地主他爹听后，不禁一声长叹：“家中不幸，我一手创下的家业，恐要败在这小子他手中啦！”

于是，小地主他爹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整天唉声叹气，总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攒下偌大的一份家业难保了……

没过几个月，小地主他爹因思虑过度，忧思成疾，病入膏肓，便去了西天。

当年的小孙子渐渐的长大了，他整天不务正业，好吃懒做，还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几年时间内败光了所有家产。

偌大的一丘良田果然被他的小孙子用稻草绳分割成几个小块，一块一块的卖掉了。

也许尿屎是污秽的东西，大年初一流入厅堂，招来晦气，影响了小地主家的家运。

然而小地主的儿子因祸得福，解放后侥幸没被当做地主处决，家里没有人被划成地主成分。

嘿！这下子排山都村里的地主们都一个个反过来羡慕起了这个败家子。

2025.6.13.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