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背影

泽天

端午节前夕，暮色如浓稠的墨汁般在天地间渐渐晕染开来。我和爱人驱车匆匆赶回老家看望老母亲。远远地，便瞧见屋窗前那盏昏黄的灯。在渐暗的天色里，这盏灯散发出格外温暖的光晕，仿佛是岁月深处传来的轻柔召唤，牵引着我们归家的心。

父亲离世已有十几个年头（母亲和四弟生活在一起，多亏有他照料，我们才能在外安心），而如今八十有六的母亲，早已做好晚饭等候多时。她佝偻的身影在灯光中投下一道弯曲的背影，那熟悉的轮廓，瞬间勾起了我心底无数的回忆。

母亲的一生，写满了艰辛与坚韧。随着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往昔的画面如潮水般奔涌而来。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被药罐的苦涩气息环绕。生活的重担好似一座沉甸甸的大山，从未让她有过片刻的真正歇息。生产队里，母亲哪勤劳与坚韧的背影，为家庭挣得一份珍贵的口粮。每一滴辛勤的汗水，都洒落在这片土地之上，化作一家人的希望。回到家，九口人（姥爷是妈妈照看）的生计全压在她那瘦削的肩上。生活的艰难，如同一根根刺，扎在母亲的身上。然而，她从未有过一丝抱怨，始终默默承受着一切。

最难忘做好午饭后的光景。家人们热热闹闹地吃着饭，而母亲却放下手中的操劳。强撑着身子，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到土炕旁，轻轻躺下。她在额头拔上火罐，那一抹红色，在她蜡黄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生活给予她的勋章，又似苦痛留下的印记。而她的双手又紧紧按在从火堂中取出的石头上，试图用这温热驱散腹中的寒意与疼痛。只有稍作休息，她才会缓缓起身，拖着依旧乏力的身体，开始吃饭收拾碗筷。火罐和火堂里的石头，自那时起，便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成了母亲治病的工具，更成了她坚韧与伟大的象征。这些物件，在岁月的流转中，承载着母亲为家庭默默付出的无尽辛劳与深沉的爱。

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母亲不仅操持着一家的生计，还将爱与善良传递给每一个人。家中那台老式缝纫机，是极为珍贵的物件。煤油灯下哪不知疲惫的背影不仅为我们缝制四季衣裳，更见证着母亲对邻里的温情。东家奶奶的棉袄破了，西家爷爷的服装需要改制，邻家妹妹的花布衫缺了装饰，都在“哒哒”的缝纫机声中焕然一新。家里只要吃顿好饭，母亲必定让我们送给东院的孤老。她总是那么善良，善良得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无私地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如今，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可母亲却依然改不了操心的习惯。“别总买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她边说边整理我们买回来的东西，硬要给我们拿回去。转身时，我望着她弯腰整理东西的佝偻背影，突然想起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黄昏，她站在老屋土灶前做饭的笔直背影。时光带走了老屋的土墙，带走了她挺拔的身姿，却带不走那个永远为儿女忙碌的背影。

夜深了，母亲执意要为我们铺床。昏黄的灯光下，她跪在炕上整理被褥。看着她哪岁月压弯的背影，我的心头猛地一颤：白发如雪，身形佝偻如问号，却仍固执地保持着照顾儿女的姿态。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话语在夜色中化作温暖的呢喃，像儿时的摇篮曲，轻轻摇着我的记忆。那些陈年旧事从她唇边滑落，带着时光的温度，将我的思绪带回童年的屋檐下。

清晨，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母亲坚持要送我们到门口。车子缓缓启动，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保持着挥别的姿势。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心底满是不舍……小村渐渐的远去，母亲那倔强的背影成了我心中永恒的画卷。弯曲的脊背，承载着太多岁月的重量；那满头的银发，诉说着无数操劳的日夜。而我知道，那个倚门而望的身影，永远会在门前等候我的归来，就像那盏昏黄的灯，在渐暗的天色里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永不熄灭，温暖着我们回家的路。无论我走得多远，岁月如何变迁，母亲的爱永远是我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