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戏之场边的座位

大妞

<p class="ql-block">  医院的走廊总是有一股消毒水和过度冰冷的混合味道,时间在这里像脱色的钟表,只剩滴答的回音。</p><p class="ql-block"> 我已经在重症监护区外的陪护厅坐了三个小时,手机电量从78%掉到16%,窗外的天从铅灰转为橙红。</p><p class="ql-block"> 没有谁能告诉你,一个“曾经主持部门几十号人”的男人,昏迷之后要经历多少次翻身、清创、检查和未知的预后。</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从前挺胸站在办公室指点江山的人,现在被管子连着,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在从机器里租来的。</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我撞见了他——我的前男友,现在的代理经理。</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ICU外的走廊短暂相遇。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了句:“你也来了。”我没有回答。没必要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一起两年。他刚进单位时连部门经理是谁都不清楚,电脑系统的运用程序学了八个月还搞不清楚前后页面的链接;我爸带他去分辨总经理、助理、法律部门的话事人,说话前提醒他哪些词不能讲太直。我爸见他对我表达出不一般的情愫,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了一句:“单位里,别太急。”</p><p class="ql-block"> 但后来他升得很快,开始在家庭饭局上主动发言,他甚至调到了父亲的直属部门,说是想更近些,学些“实事”。</p><p class="ql-block"> 我并不蠢。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也知道父亲在“成全”什么。</p><p class="ql-block"> 只是没想到,连“分手”都来得如此干脆。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只有一封冷静至极的群发邮件:“我们好聚好散。”</p><p class="ql-block"> 好像这一切,只是一个临时人事安排。</p><p class="ql-block"> 他走后,父亲不再多问,只是偶尔在饭桌上说:“有些人,是不会回头的。”</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他说的是他自己。</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明白,他说的是我。</p><p class="ql-block"> 我也有错——我想做一个体面的人,一个可以“帮助”而不是“拖累”别人的女人。于是我从没哭闹,从没威胁过要告发他利用关系,也从没当众揭穿他的计划。我以为这样是保全体面。后来才明白,体面的人,只配坐在剧场的边上,安静地看戏。</p><p class="ql-block"> 父亲昏迷的那天晚上,我守到凌晨,看着重症室的门开开关关,所有人的脚步都踩在我神经上。直到护士提醒我:“姑娘,您不能一直站这。”</p><p class="ql-block"> 我才意识到,我们这些女人,从来不能坐在权力的正席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只能在最后时刻,被叫来收场。</p><p class="ql-block"> 那晚,我梦见了父亲。他在一个布满金属家具的会议室里,笑着说:“没事,我会醒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信了。</p><p class="ql-block"> 可第二天,医生告诉我:“有自主呼吸,但意识尚未恢复。”</p><p class="ql-block"> 我握着他的手,他指尖冰凉。我想起他当年为我选学科、挑导师,安排实习的背影。他不是一个不爱我的父亲——他只是,太相信“安排”可以解决一切。</p><p class="ql-block"> 包括亲情。</p><p class="ql-block"> 我低头吻了他的额头,说了一句他这辈子最想听的话:</p><p class="ql-block"> “爸,我长大了。”</p><p class="ql-block"> 门外走廊里有人经过,鞋跟敲击地面,一声一声,如同宣告:</p><p class="ql-block"> 旧人退场,新人登台。</p><p class="ql-block"> 而我,只是坐在剧场边上,轻轻地鼓了一下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