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四)

晓风

吃饭中的苦与乐



回忆上山下乡的岁月，许多知青总喜欢把农村的贫困落后和劳动的千辛万苦挂在嘴边，仿佛这是一件特别值得炫耀的古懂。

毋庸置疑，知青生活确实艰苦，繁重的农活儿又脏又累，常常腰酸背痛；简陋的住房透风露雨，夏不避暑，冬不御寒；知青们穿着都很朴素，棉布衣衫，解放胶鞋，戴斗笠，披蓑衣，打赤脚，炎热的夏天男生都是“赤巴汉”；生活中与蚊子、苍蝇、虱子、老鼠同处一室，相安无事。然而与这些相比，大家感到最大的艰苦的莫过于吃饭苦。

首先是吃不饱，那时湖北知青口粮标准是每人每月45斤稻谷(也称原粮)，折合大米30多斤。对每天干繁重体力活儿的十七八岁小伙子来说，一顿饭要干两三碗，这么一点口粮根本不够吃。怎么办？只能做饭时控制下米数量，让你吃完一碗再去盛饭时，锅已见底或者只剩下清水一般的锅巴粥。当地农民的口粮标准更低，生产队壮劳力（拿最高工分的男社员）的口粮每月才30斤稻谷，一家老小一年的口粮省着吃也仅够七八个月，所以平时吃米饭时总要渗和南瓜、红薯、玉米等粗粮。知青们也不得不效仿这种做法。

其次是少油水，每人每月二两棉籽油，让煮出来的菜寡淡无味，嚼在口里或呑到肚里都有一种涩涩的刮肠子的感觉。那时从城里返回农村大家都要带回父母准备的一瓶瓶猪油，吃饭时，挖一两匙和在饭菜里，顿时觉得满口润滑爽溜。

最难熬的是缺肉，那时生产队一年杀一次猪，捞一次鱼，因为知青有国家补贴，所以不分配给知青。知青点也养了一头猪，毛长得比膘厚，也是过年时宰杀，但那几天的短暂过瘾代替不了平时的漫长煎熬，知青平时吃肉需要到集市上购买，由于国家补贴太少，且有其它用途，所以只能一个月买一次，做饭时少量放入，仅起点缀作用，就像口渴时遇到一滴水，顶多舔舔润润舌头而已。在与生产队的贫下中农同吃同住期间吃肉就更少了，偶尔遇到生产队长招待上面下来视察的干部时，作为陪客解解馋实属万幸，平时在农民家吃派饭根本闻不到肉腥味。

那时为了能够吃上肉，我们不得不采取以下手段:

一是捡农村得了鸡瘟的病鸡吃。那时农民家家喂有几只下蛋鸡，如果发生鸡瘟，即便鸡还活着也得赶紧扔掉，以免传染给其它鸡，这时知青吃肉的机会就来了，把病鸡甚至死鸡捡回去，放血拔毛，除去内脏，再用开水焯一下，然后烧熟，其鲜美和没病的鸡一样。农民发现知青吃了得鸡瘟的病鸡，都不让知青进村或者进家门，实在阻止不了，就不厌其烦的唠叨: 不准吐口水、不准吐口水……，因为院子里的鸡吃了我们吐的口水也会被传染上鸡瘟。

二是用狗蛋炸狗吃，很多农民家养了狗，平时也不栓在家里，任其在村子里乱跑，狗到了发情期都跑到野外田间地头去寻找配偶，这就又给了知青们吃肉的机会。当我们发现知青点周围不时有村里的公狗来找知青点养的母狗时，就到镇上买回几个“狗蛋”。那家伙白白圆圆的，乒乓球大小，里面有雷管和炸药，外面包裹着一层羊油，膻味很大。某天上午我们发现一只公狗在知青点附近晃悠，便赶紧把自家母狗关进厨房，然后拿出狗蛋，埋伏到稻田的土坎之下，耐心等待，等公狗靠近土坎时，便将狗蛋扔了过去，没过一会儿便听到“嘭”的一声，狗倒在地上，满头血污，我们赶紧上前拖起它的两条后腿跑回知青点，当晚一锅热气腾腾的红烧狗肉让知青们大快朵颐，痛快之后不忘做一件事，悄悄在野外挖个坑把狗皮埋掉，消除作案痕迹。然而没想到报应来得很快，炸狗以后不久知青点的母狗就突然失踪了，我们虽然悲痛欲绝却个个心知肚明。

吃肉的第三个机会就是当农民家里有喜事或逢年过节时前去蹭饭。其实农民很欢迎知青去他们家吃饭，觉得很有面子，添喜气。农民请客也从不含糊，总能整出一大桌子菜，鸡鱼肉蛋样样不缺，而且我们都喜欢吃火锅。方桌上放一个铁炉，炉上放一铁锅，炉子里烧着木炭，锅里的东西很丰富，下面垫土豆、南瓜、豆角、苕粉等等，上面铺一层肥肥的肉片，当锅里的肉汤煮得咕嘟咕嘟冒泡时，肉片就熟了，夹在筷子上颤颤抖抖，送入口中那一刻仿佛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又多次回到上山下乡的农村，每次回去都要去看望当年生产大队民兵连指导员徐华忠，并在他家里吃饭，他张罗出的一桌菜可比当年丰盛多了。但我一直期待的火锅却没有出现，想一想也是，现在谁还吃那种夹着筷子上颤抖的肥肉呢？太油腻，不健康。然而如果它真的出现在餐桌上，我会毫不犹豫地夹上一块送入口中，因为那个味道已经融入血液，化为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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