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随想

一杯咖啡

前些日子，在公众号上看到一篇配图小短文，标题很清爽：《自在风，少年夏》，还没顾及看一下文章的内容，一种莫名的情绪竟让我在这充满顽童气息的标题间磨唧了许久，恍然觉得文章内容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在这入夏的当儿，光是这标题就已给足了我无尽的想象—蛙鼓、蝉鸣、夏夜、纳凉……如同“弹幕”般在眼前掠过，未经勾描过的素颜夏日，散淡随性，悠悠然。 回忆中的“少年夏”的确很让人着迷。在这行色匆匆的人世间，哪怕是曾经一个极为寻常的夏日午后的懒散，都散发着无穷的妙趣，足以让现代人陡然反省，检讨自己的少年时代是否被打发的太过于草率了。 更何况，自然界的万物在回忆中亮出的身段大抵都是洗净铅华后的本色还原，满满的市井气又带着满满的原生态的诱惑，任谁都会萌生出再回到从前重新再做一回“少年”的冲动。 不过我们也必须承认，人都有向好的愿景，现实中难以实现的“完美”，人们往往会在回忆中努力将其“完美”起来，这样多少会让回忆蒙上“海市蜃楼”的意味。天下自有“清醒”之人，因此说“任谁”就显得有点牵强了。 世界多彩，各人各异，尤其是隔代人之间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以及关注的热点等，更可谓千差万别，岂可同日而语？况且回忆中，或多或少都难免会流露出对岁月流逝的伤感，因此年轻人恐怕不太会喜欢这种因青春逝去而产生悲情意识的回忆，不然也不会老是揶揄我们：“你们不就是因为老了才老想着从前的呀……” 说是调侃也好，这种说法固然会让我们这些过来之人心存些许芥蒂，但奈何人家说的确实也没错，只是被触碰到了软肋横竖有点不舒服。 人上了岁数，心趋平静，当你不再对未来抱有热烈的期待与憧憬时，那么你的情绪对顾往就会有所倾注，虽说人的思维在线性上并不存在对应的增减逻辑，但关上了这扇门总要打开另一扇窗的，此消彼长。 事实上，任何人只要经历了人生，无论深与浅，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回望的本能，人生漫长，何须一气走完！ 而时间妙处在于既能消解情绪也能积聚情绪，这就让情感在回忆中变得复杂和微妙起来。 年轻人尚有年轻作底气，哪怕再回首依然可以断然地说出“我心依旧”，再说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而老年人则不然，总觉江河日下，于是会习惯性地拿当下的什么和过去的什么作一番比较，然后幽幽地留下一句：“这不是小时候的味道”，孰优孰劣，一律以此为准。 这种固执己见容易被说成是迂腐，但也入情入理，是到了迂腐的年纪，岁月给老年人身上留下的印记大多都不太友好：健忘、多疑，自负、啰嗦，怀旧，犹豫、慎言、慎行……不一而足，唯独磨没了激情。 吾辈亦步入古稀之年，当属“不一而足”的圈内之人，想避也无处可避，只得小心翼翼，藏拙露怯。 拿当下的季节更迭来说，难得有情绪上的共鸣，却又心生顾虑，欲说还休，怕涉“年龄渐长，方寸渐乱”之嫌，复杂的情绪里总有一丝怅惘，若有若无，尽管怦然心动，又如何比得了少年郎入夏前的躁动？自惭形秽！好在还记得脑瘫诗人余秀华的一句诗：“你的青春带着我从前的印记”，算是替自己挽回了一分。 由此看来，老年人情绪在回忆中的纠结，远比想象中还要复杂，眼下我们所遵循的慎言慎行，已不是什么处世的智慧，而是一种自信的缺失。 日前，去见了一位老友。这位朋友出生于北方却一直在南方居住工作，属相正好小我一轮，勉强算是同一时代的人吧。结识他的时候好像正是摇滚歌手崔健走红的那年代，印象中他嘴里老是哼着崔健的“一无所有”。人很聪明，对自己的期许甚高，他在职业生涯中高频率的“跳槽”，恐怕不能说与此无关。好在结局还不错，至少是体面地熬到了退休。这次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他最近突然冒出了想写点回忆录什么的念头了。 我倒不怀疑我这位老弟的能力，有着大学中文系的底子，经历又这么丰富，应该说“天时地利”都给占尽了，成不成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只是不习惯曾经那么风风火火一往直前的北方汉子怎么突然也变得感性、谦和起来了。 看来又是个无解的宿命。无论当年是如何的锐意进取，奋发向上，一旦到了“入圈”的年龄，只须一个转身就能轻易地将自己变成“厚昔薄今”的回忆一族了。 老实说，我对“回忆录”这一类的作品并不热衷，原因无他：因为回忆是带“主观性”的。 如果说回忆中的情感因融入了“主观性”而让回忆变得随心、温情了，那倒十分的可以理解，而写“回忆录”万不能如此的权宜，因为它讲究的恰恰是“真实”与“坦诚”，这条底线不能越过，这一原则也让“回忆录”的本身分出了高低。 然而，真要做到这一点确实很难。每一次的回忆都有可能受当下的心境、环境、阅历等因素影响而被重新加工重新构建，如同被美颜过照片，只是取悦了自己。 我不知道我那位老友在今后要写的回忆录里，会不会故意抹去曾经经历过的“一无所有”所带来的种种困惑与万般的无奈。 呵呵，我可是记得的。 由于回忆的本身存在着“非客观性”的一面，所以回忆从一开始就给人带来认知上的偏差，这在心理学上有个漂亮的说法——“玫瑰色滤镜”效应，是指人们往往倾向于以更积极、更美好的方式来回忆过去。 对于这种现象，记得一位在学界颇有影响也颇具争议的余姓学者则说得更为干脆：“一切回忆，都会以情感删削真实。” 这句几乎容不得别人商榷的定论，实在是无法能让我们再轻松地面对心心念念的“少年夏”，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小时候的味道”，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有坠落回忆中的温柔“陷阱”之虞。 要说那年代确实又单纯又美好，但也确实是一面艰难度日，一面快乐着的，而正因为回忆中有我们的愿景成分，所以最终艰难往往会被无痕地过滤掉，留下的仅是快乐。 既然是这样，那么要我说，只要不是写“史记”类或“纪实”类的东西，大可不必那么的泾渭分明，若能将其看成一道有趣的风景即好。我们常说，世界的模样取决于你凝视它的目光，如果要说眼前的风景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难道我们就不应该去认真地想一想此时的心境和彼时的心境吗？ 回忆中有对过往的宽容，也让我们的情感在回忆中变得感性、变得柔和了。但有必要提醒一下，我们不能因此而变得太天真，老想着要再回到从前。 记忆中的一把普普通通的蒲扇，可能串联着我们对“少年夏”的特殊情怀，但这并不是全部，比如我对蒲扇其实还有着另一番的童年记忆，用现在成年后的思维来表达，老觉得扇蒲扇这一行为的能量投入与产出最终好像大致相抵，给人带来的快意实在是寥寥可数。因此印象中，我从小就很有抵触，哪怕汗流浃背也不太情愿拿起蒲扇来摇它几下，有时候我们兄弟俩合作，你帮我扇十下然后我再帮你扇十下，似乎都尝到了被伺候的快感，其实结果一样，得失于毫厘之间。 以小见大，正因为有了现代科技的进步，才能让过去诸多的“日常”变成了一种情感上的记忆符号，要不然，我们的先祖走出非洲的意义又何在？ 我们的记忆中总算还留下了蒲扇之类的老物件，那么操一下多余的心，零零后，或者更新新的一代，他（她）将来的回忆中会有什么出现呢？ 我们这代人的回忆中，自然是充满了对“自然”的无限渴望，但AI的时代，已经让“自然”变得很不自然了。 有一项调查表明：由于数字娱乐能提供即时的快感，让青少年与大自然接触的意愿十年间下降了54%；还有一组数据，零零后群体在虚拟的自然环境中的多巴胺分泌量，竟然比在真实的自然环境中要高出18%。看来，新新一代的思维正在打破虚拟与真实的边界。 这才是荷尖初露，AI的世界里没有“边界”之说。 改变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那么迅猛，让人那么措手不及，趁记忆中还有那把蒲扇，那就拿它来为我们远去的怀念作个祭奠吧。